郑芸菡追出来并未见到温幼蓉,问了人,说是往前厅去了,思及二哥办公就在前厅,郑芸菡不放心追过去。
温幼蓉确然转悠到前厅来。
正值午时,是郑煜澄定的休憩时间,在此坐了一上午的副官们多会出去走一走,下人传饭时再回来,通常是在厅内合食,若有女眷在场,便在两边隔屏风分开坐。
温幼蓉扫了一圈,发现桌边有写废的纸团。
捻起一只展开,上头全是数字,像在算什么。
她也不在意,回忆郑芸菡折的小兔子,一步步模拟,折好后对着扁兔子的嘴狠狠一吹,一只满身褶皱的兔子蓬勃胀起。
有趣!
她兴致勃勃去折第二只。
斜里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手指修长漂亮,不紧不慢抽走她手里的纸,五指一握重新揉成团,丢回原来的位置,语气平平:“好玩吗?”
温
幼蓉嗅到一股提神醒脑的甘松香。
她也不看来人,声线动听,语气真诚:“好玩。”
郑煜澄拖开椅子,轻撩衣摆入座:“偷看朝廷机要密件,轻则入狱,重则杖毙。看的越多,罚得越重。”
他面容温和,唇角轻牵,抬手对着那堆废纸团做了个请的动作:“随意。”
温幼蓉怔了一下,指着废纸团:“这分明是不要了的。”
郑煜澄顺着她的话点头,态度明确:“便是烧的只剩一个字也是机密,照罚不误。”
温幼蓉抬手拍拍心口:“还好还好,我一个字也没看到。”
郑煜澄长眉轻挑。
温幼蓉黑眸轻转:“你不信我啊?”
她给他出主意:“不然你考考我上头写了什么,我若答得出来,你再罚我嘛。”
郑煜澄有被这种思维冒犯到的感觉。
温幼蓉细细打量着男人的神情,渐渐露出了然之态,“喔——原来你就是想罚我啊。”
她像是解了惑,倏地一笑,探身用双臂将所有纸团全拢过来,拖来椅子坐下,慢条斯理拆开,继续叠她的小兔子,嗓音清嫩:“那你随意喔。”
郑煜澄眼眸轻垂,笑了一下。
这是算废的稿纸,无关紧要。
不过是因她对妹妹胡闹的把戏存了气,故意吓唬而已。
倒没想,轻易吓不住,还能扮猪吃虎。
……
郑芸菡追来,看到的就是一副诡异和谐的场景。
二哥坐在桌前翻看文书,侧边坐着温幼蓉,正在……叠兔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
温幼蓉已经叠了三只,抓起一只给她:“今晚继续讲!”
看公文的郑煜澄眼皮颤了一下,无声看过去。
郑芸菡察觉二哥眼神,捏着手里的兔子冲他轻晃,笑道:“二哥还记得这个吗,你教我叠的,还给我讲故事来着。”
霎时间,厅内的气氛凝住了。
温幼蓉捏着兔子,慢悠悠转头,郑煜澄手持公文,微笑侧目。
两人的眼神只碰了一瞬,又各自移开。
温幼蓉将手里的褶皱胖兔子咻一下丢出去,指腹做作的在桌面狠狠擦两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嘀咕道:“不要讲这个,会发噩梦的。”
郑煜澄的眼角猛抽,靠修养抿出一个微笑,重新翻开公文,只当与他无关。
郑芸菡注意力不在两人身上,歪头看着桌上的图纸和算纸。
“二哥在忙什么?”
郑煜澄见温幼蓉单手托腮盯着桌面,不想说公务:“不必操心。”
郑芸菡点头不再问。
转眼到传饭的时间,出去活络筋骨的人回来,厅中立了屏风,男女席分开。
舒邵已回益州,男席除了刺史府佐官,便是郑煜澄和卫元洲这两位贵客;另一边,召慈与母亲携众女眷将郑芸菡奉为上宾,推杯换盏,热情布菜。
郑芸菡原以为
一起在厅里吃,低调省事不麻烦,附和二哥为官作风。
没想这两桌席一摆,郡守夫人做足宴客姿态,动辄敬酒说话,她半天没好好吃一口;转头间,见温幼蓉单手托腮,捏着根筷子沿着碗边画圈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她忽然后悔没选回房吃饭。
仿佛是为了衬上郑芸菡早间那顿喷香四溢的朝食,今日的午食格外丰盛,除了付雯玉做的菜,还有都南郡最有名的肴香楼。
刚刚落座,召慈便大大方方端起酒杯,越过屏风走向男席。
“王爷,郑大人。”召慈爽朗一笑:“小女敬二位一杯。”
郑煜澄眉目含笑,端起酒杯,卫元洲瞥了一眼女席那头,也端起酒杯。
付雯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男席,心底的渴望蠢蠢欲动。
她很想像召慈一样,阔绰的布下酒席,大方走向那一头,将绰约风姿毫无保留的展现在男子面前,她想那样潇洒。
出神间,耳边传来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咦,好吃。”温幼蓉盯上一盘脆爽的黄瓜丝儿,小口小口吃,自己吃完,还不忘用公筷给郑芸菡夹。
“唔!真的好吃!”郑芸菡连日来奔波,路上多吃干粮,胃口都熬坏了,对大鱼大肉实在不感兴趣,只想要开胃爽口的小菜。
“不要抢这么多,大家都要吃的。”是个阻止的声音。
“我以往一个人吃,才不用跟人抢。”顿了顿,还有点生气:“都叫你去房里吃。”
好像躲到房里,就可以爱吃多少吃多少似的。
召夫人眼见两位贵客只吃小菜,对酒楼佳肴动的少,就不怎么说话了;反观付雯玉,见两位客人对她的小菜青眼有加,心情明朗。
“这黄瓜丝脆爽开胃,就着面片汤吃最是舒服。”郑芸菡虚心请教:“方才去厨房见付姑娘在切黄瓜丝,是你做的?”
付雯玉:“嗯。只是普通小菜。”
郑芸菡摇头:“能把小菜做出别样滋味才是难得。”
两人闲聊间,温幼蓉已经开始动别的菜,肴香楼的大鱼大肉她一概不动,只吃付雯玉做的家常小菜,她吃相并不粗鲁,但因为吃的快,满嘴都是油汁。
郑芸菡看她吃,胃口被带起来,跟着埋头吃。
付雯玉心情复杂。
她一直觉得,召慈之所以那么有底气,因为她有好的出身,好的教养,是这些撑起了她今日的骄傲。
可眼前这位,明明有更胜召慈的出身底气,却……
就知道吃。
付雯玉遗憾叹息,太不懂得珍惜了。
召慈敬完酒,夸赞就来了,多夸她气质出众,没有一般闺阁千金的扭捏,大方爽朗不输男儿,若朝中能引女子做官,召慈一定是个中佼佼者。
召慈深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合,她没少被男子这样夸赞,妙语连珠应对的极好,
连郡守都摇头轻笑,对女儿无奈又宠溺,男席一片热闹,连带女席这边召夫人都脸上带笑,忍不住往王爷和刺史大人那头瞟。
这话本就是说给席间最惹人注意的两个男人听得,可没想到,两人除最开始饮了召慈敬的酒,就再也没有参加讨论,安静吃菜。
有心者逐渐品出深意——郑姑娘就在一旁,没有主动敬酒也没有任何表态,他们夸召慈爽朗不扭捏,反过来不就是暗贬大人的妹妹扭捏小家子气?
天爷,这可使不得。
夸赞声渐渐淡去,召慈并未等到那两个男人的青睐,手里的酒都没了滋味。
这时,善儿自隔壁女席走过来:“大人……”
郑煜澄筷子一顿:“何事?”
善儿硬着头皮:“姑娘说,小菜下饭胜下酒,您这边喝得热闹……能不能把下饭的小菜……让过去。”
耳力很好的卫元洲:……
终归是兄长,郑煜澄觉得这话不可能是芸菡说的,他面上带笑,眼底藏锋:“到底是谁说的?”
善儿闭眼:“温姑娘……让姑娘帮忙问的。”
郑煜澄捏着筷子的手一紧,面上不改色:“让厨房给她单做,送到房里!”
善儿松一口气:“是!”
她真怕自己要从男席端菜去女席,太丢脸了!
善儿快步回女席,怜悯的看着双手被按住的姑娘,回复了公子的话。
温幼蓉一听有新做的吃,立马松开郑芸菡。
郑芸菡恨铁不成钢:“若是叫你那位姑姑知道你跑去男席要吃的,定会罚你的没规矩。”
温幼蓉吃的两腮鼓鼓:“好怕哦,让她来啊。”
真是皮厚的不怕棍硬的。
饭后,温幼蓉牵着郑芸菡回房等加餐,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让郑煜澄目光刺痛,借着饭后休憩的空荡,在后院透气。
王留悄悄来报:“姑娘回去便歇下了,至于那位温姑娘,径自翻书梳头,并无异样,主仆一说,倒像一时嬉闹。”
郑煜澄脸色并不见好。
他当然知道是嬉闹,芸菡岂会真的做人奴仆?
但……怕的就是拿着个嬉闹啊。
卫元洲于角落抱胸看着远去的王留,勾了勾唇,走向郑煜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