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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神清澈,没有丝毫的心虚,目光中流露的是作为下属静候主上指令的询问之色。
  纪清歌抿紧双唇……不是曼芸,那又会是谁?是何时?何地?经由什么途径让她吃了这样一个暗亏?
  她停步不动已有数息,前方侍女不敢催促,只恭声问道:“县主,可还要前往么?”
  “姑娘,还是婢子去吧。”曼芸不知道纪清歌怎么会突然停步,而且看似神情有几分不对,只略一犹豫便道:“姑娘回岸上候我片刻,我将纪姑娘领出来。”
  “不必。”纪清歌犹豫一瞬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到访琉华院,随身携了曼青曼芸两个丫鬟,如今曼青已经不知所踪,曼芸自己又并没有武功根底,若是前面真的有什么在等着她的话,让曼芸前去就只会是有去无回!
  而燕锦薇能将事情做到这一步,她就不可能没有安排后手。
  纪清歌转头望了一眼身后湖畔上草木扶疏的偌大后院。
  果然,她来时已经空旷的院落中,隐约可见有人影在花木中若隐若现,而这些人在她经过后院的时候,分明还不在场。
  看来,燕锦薇是势必要将她逼上这一艘画舫,为此不惜切断了她后退的余地。
  ……她到底还是小看了燕锦薇!
  长久以来燕锦薇在她面前都始终并未占到什么便宜,纪清歌承认,她确实轻敌了。
  她以为燕锦薇不过是普通小儿女的嫉妒和醋意,顶破天也不过就是想千方百计的下下她的颜面嘲讽一二,老实说,她能将脑筋动到纪文雪身上已经有些出乎了纪清歌的预料……只是她到底还是大意了,这一份疏忽,让她不仅自己落入了圈套,甚至还极有可能会连累他人。
  此时她体内无力的感觉尚未扩散到全身,指尖也还只有微微的麻痹,当务之急就是速战速决,如今她有利刃在手,即便内息全无,她也有自信仅凭几个船娘或是侍女之流不可能会是她的对手,毕竟她如今并不是赤手空拳。
  不论她不经意间吃了什么,或是着了什么道儿,都要趁着尚有行动力的时候寻回纪文雪和曼青两人,然后带着她们迅速撤出琉华院!
  若是前面真的安排了什么……那柄飞羽卫随身携带的小巧匕首此刻就握在她的掌心,纪清歌深吸口气,牢牢的握住了这一支可以瞬息之间取人性命的利器。
  “走吧。”
  听见吩咐,前方侍女微微屈膝,随后便举步迈上了搭在船尾和第二条画舫之间彼此连通的踏板。
  曼芸不知纪清歌出了什么问题,但却敏锐的觉察出她神色中的警惕和凛然,紧紧跟在纪清歌身侧,伸手扶住她的手肘,主仆二人一同踏上了第二条画舫。
  “人在何处?带出来见我!”
  “是,县主请稍候。”侍女领命而去。
  “姑娘?”曼芸此刻异样的感受更加明显,她扶着纪清歌左手的臂弯和手肘,竟然觉得自家姑娘手臂在微微轻颤,不由低声道:“姑娘您怎么了?”
  纪清歌微微偏头,看着这个一脸关切神色不似作伪的贴身丫鬟:“我问你,那一壶桂圆红枣茶,是你亲手煮的?”
  曼芸一怔,她和曼冬两人是宫女出身,哪里有可能会不聪明,纪清歌寥寥一句问话,仅从神色语调,就已经让这个丫鬟敏锐捉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就白了:“奴婢到茶房的时候,是柳姑娘的贴身丫鬟夏露正在煮桂圆红枣茶,说是想请奴婢在姑娘面前替柳姑娘劝解一二,所以殷勤的来煮了茶汤,奴婢……”曼芸双膝一弯就想跪下,却被纪清歌反手抓住了手腕。
  “奴婢到时,那壶茶汤已经将将煮好,奴婢担心耽搁久了姑娘身边没人,这才接了她已经煮好的茶汤!奴婢疏忽!请姑娘降罪!”
  夏露?
  这个名字听在纪清歌耳中还有几分耳生,是柳初蝶的丫鬟?
  可若是她动的手脚,她的图谋却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柳初蝶的授意?还是……
  纪清歌深吸口气,试着稳住丹田内愈来愈散乱的内息:“此事勿要对人提起,等回转家中再查。”
  “姑娘……”曼芸眼圈都红了,她当时想着柳初蝶的丫鬟毕竟也是卫家的下仆,身契在手,虽然跟了柳姑娘,但出门在外,和她们家姑娘总是一家人,这才……却不料竟然害了姑娘!
  曼芸心中悔不当初,扶着纪清歌手肘的手上察觉她手臂愈加虚软无力,心中更是慌乱,纪清歌见她这般神色,反而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莫慌,等领了纪文雪和曼青,我们速速离去。”
  一语说完,眼瞳望向面前画舫那精雕细琢的舱室,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侍女入内已有片刻,便就一去不返,而其中……竟连人语之声都悄静不闻!
  如今纪清歌心法没有内息加持,无法再如以往那般感知四周,环顾了一下这一艘画舫,目光所到之处悄无一人,唯有数盏斗大的精美宫灯高悬在画舫的飞檐之上,将这一艘雕梁画栋的船只映照得灯火通明。
  目光尚未收回,画舫室内陡然传出一声惊呼!
  呼声尚未落地便突兀的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呜呜声,似是有人被捂住了口鼻在挣扎,而一同传出的,还有器物坠地时发出的一声清晰碎响!
  纪清歌心头一凛,快步上前一掌便推开了舱门!
  画舫室内点了炭盆,还燃了香炉,袅袅的烟气浓郁逼人,被炭炉的热意一蒸,更加浓得醉人,纪清歌刚刚推开门扇,迎面便是熏得几乎呛人的气息扑了一脸。
  猝不及防之间,一口靡靡的气息便直入了肺腑,眼前景象顿时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室内的陈设甚至开始轻微的摇曳了起来。
  不好……
  纪清歌猛然闭住气息,刚刚跨进了门槛的脚步也顿时停住,然而还没等她向后撤步,始终紧跟在她身旁的曼芸却陡然一声惊呼,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向后拽出了船室!
  与此同时,有人在纪清歌背心猛推了一把,趁她一个踉跄的间隙,身后房门咣当一声紧紧的关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大家表演一个徒手后空翻360°托马斯大回旋式双更鸭~
  第205章
  纪清歌此时内息已是半点提不起来,这原本密闭的舱室也不知闷了多久,热意蒸腾,浓到呛人的香气当中隐约夹杂着一丝微腥的苦涩,仅仅只吸了一口,原本还强行压住的内息顿时乱成了一团,先是丝丝缕缕的散落在经脉之中逆行了一瞬,随后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了!
  纪清歌心中知道中了圈套,然而此刻她眼前一片散乱的线条,向来出众的身法没了内息加持,更是显得缓慢无力,等她转身再去推门的时候,眼前的门扇已是紧紧闭合,想来是从外面上了锁,已经彻底推不动。
  “曼芸!”纪清歌用衣袖掩着口鼻,尝试呼唤曼芸,然而耳中却只能隐约听到呜咽和挣扎的声音,并且还在迅速远去。
  片刻之后,外面便已经是死一样的寂静。
  纪清歌此时纵然是衣袖捂着口鼻,也依然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浓郁香气,她心知自己今日是终于被燕锦薇得了手,先用纪文雪,后又加上一个曼青,将她一路诱入了圈套,但此时此刻她也已经来不及后悔。
  随着吸入体内的烟气愈多,四肢迅速泛起了酥麻和无力,纪清歌猛然咬了一口舌尖,疼痛让脑海中清明了些许,趁着自己眼下还留存着几分力气,手腕一翻,袖中那把小巧的匕首就出了鞘,对准紧紧闭合的门缝插|了进去。
  飞羽卫身上的装备没有次品,仅仅只是半尺长短的匕首,出鞘的刹那也依然是寒光凛冽,然而……它终究太过小巧。
  总体长度只有半尺有余,手柄的部分就占了过半,剩下的刃部长短想要拿来杀伤敌人是绰绰有余,但想拿来挪作他用就不太顺手。
  虽然锋刃没入了门缝之中,但却长度不够,尖端只能够削到部分门栓,长度根本无法一削两断。
  纪清歌竭力忍着呼吸,尝试着再次运转内息,如果她能在锋刃上灌注内力的话,以这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削断门栓应该不在话下。
  可……纪清歌反复尝试了两次,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举动。
  纵然有衣袖掩着口鼻,但随着吸入体内的腥苦气息愈加堆积,她丹田之内已是彻底聚不起内力,而且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满室弥漫的香烟在她体内随着气血游走逐渐散布全身,此刻她的气力正在飞速流失,短短几息之间,原本指尖上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整条手臂。
  ……不行,不能真的被困在这里。
  纪清歌死死咬着舌尖,齿间持续施加着力气,籍由疼痛一遍遍的唤醒脑中逐渐昏沉的意识,先用手中匕首的锋刃将舱室窗棂上的窗纸和纱绢毫不犹豫的捅了个窟窿。
  画舫为了游湖时方便乘者赏玩湖景,舱室两侧的雕花窗子一共有六面,此时自然也是合得死死的推不开,手中匕首的锋刃切豆腐一般划破了窗纸和纱绢,却在碰到窗棂的时候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纪清歌这才发现,被双层的窗纸蒙在里面的雕花窗棂看似细弱的木条上竟然包着铁皮,她如今手腕无力,飞羽卫的匕首锋刃虽然无匹,却依然无法在窗上破开一个足够过人的缺口。
  ——这是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么?
  时间紧迫,她每耽搁一分,吸入体内的烟气也就愈加浓郁,纪清歌咬牙将几乎占据了两面墙的窗子一一划破,终于有深秋寒沁沁的晚风夹杂着湖上丝丝缕缕的水气涌进了室内,纪清歌却仍是不敢放松。
  适才她在这室内转了一圈,倒是将这画舫船室的布置尽收眼底。
  室内陈设颇为精美,靠近船尾的墙壁处设置着博古架,上面参差摆放着些许古玩,一侧的琴架上安置着一张古琴,舱室正中,便是铺陈了厚厚的软毯,厚重的花梨条案四角将地毯压出深深的凹陷,条案正对面就是一张贵妃榻,紧靠着贵妃榻高起的一端,便摆着那烟尘袅袅的铜鎏金博山炉。
  而就在花梨条案不远处,纪文雪正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不知生死。
  附身探过纪文雪的脉搏,发现她只是昏迷,纪清歌用力扳住她的肩摇了摇,见她根本没有一点反应,也就做了罢,一松手,纪文雪软绵绵的身躯就滑回了地毯上。
  那偌大一只香炉,底部接地,顶端比贵妃榻的床头还要略高一点,而寻遍整间室内,都没找到茶水,甚至连陈设的插瓶花卉都没有,纪清歌心头愈加焦躁——
  ——那只铜鎏金的博山炉个头绝不是现如今手足无力的她能搬得动的,即便她搬得动,如今门窗紧闭,她也无法将这炉子扔出去,若是无水可以熄灭内中的炭火和香料的话,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她还能在这样的药料熏蒸之下保持多久的清醒。
  然而……燕锦薇费尽心机给她下了药之后关在此处,总不可能只是想关她一关才是!
  必定还有后手!
  她不能就真的这样坐以待毙!
  纪清歌踉跄的走到贵妃榻旁边,一把将上面铺盖的厚厚的褥垫掀了起来,也顾不得这样做是否会有引发火灾的危险,只将被褥兜头蒙在香炉之上,这才终于减缓了那炉中烟气的继续喷发。
  仅仅是这再简单不过的几下动作,已经让她眼前的事物愈加迷离,纪清歌再次狠咬了一口舌尖,口中渐渐弥散的腥甜又一次勉强撑起了她的精神,正想回到窗边再次尝试一下的时候,画舫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响,纪清歌猛然停步,侧耳倾听,确实是正有人踩在船板上向此而来。
  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人!
  ——来了么?燕锦薇的后手?
  纪清歌犹豫一瞬,回身坐到了那张贵妃榻上。
  脊背接触到贵妃榻上柔软的靠枕,她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是一片汗渍,那是身体无力的情况下强提着精神造成的虚脱,纪清歌闭紧双唇,再次咬了一口舌尖,手中握紧了匕首。
  画舫门外,小厮含墨正小心的搀扶着几乎已经开始痉挛的裴元鸿迈过踏板。
  “公子小心,脚下稳一些。”
  裴元鸿此刻脸上毫无血色,全凭着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会真的哀鸣出声,下唇本是惨白一片,却被他自己死死咬出了血,殷红的血珠沁在唇上,却显得他容貌愈发是惊人的妍丽,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
  “公子,马上就到了,再忍耐些许。”
  含墨手臂极稳,几乎是半扶半抱的架着裴元鸿的腰身和臂膀,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恰到好处的恭谨。
  裴元鸿强忍着心中的厌恶,若是可能的话,他只恨不得徒手掐死这个被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可……他不能。
  即便不是为了要彻底连根挖出幕后组织,他现如今也已经没有抗争的余地。
  那恶毒药物形成依赖之后,每一次发作都足可以让他几欲求死,如今的裴元鸿完全是倚靠埋在心底的那一口戾气,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支撑下来。
  但是他心里清楚,他的那一分锐气,迟早都会被消磨殆尽。
  那些人手中的药物,初期的时候他还能依靠自身的意志进行抗争,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药物的逐渐累积,现在他几乎已经难以再凭着自己的意志力进行抵抗。
  裴元鸿心中明白,现如今的他纵然心底还有着反抗的意识,但迟早会有一天,他会彻底屈服,而就眼下的情景来看,这一天……恐怕已经不远了。
  药物成瘾的作用之下,如今裴元鸿光是要克制自己心中翻腾不休的狂躁和暴怒都很吃力,他清楚这种非比寻常的情绪涌动并非出自他的本心,但他已经很难分辨这其中药物的作用究竟有多大。
  那种恶毒的东西就如同人心幽暗的角落中生出的魔鬼,近乎无限的放大着人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
  就如同现在,裴元鸿就需要拼命忍耐,才不会真的对身旁的含墨流露杀机。
  对于裴元鸿的种种情状,含墨就如同一无所觉,半扶半拽着他来到画舫紧闭的舱室门前才停下脚步。
  死死锁住两扇门扉的,除了两道结实的门栓之外还有一把黄铜锁头,侧耳倾听,门内却寂静无声,裴元鸿撑着船舷站在一旁,看着含墨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两下开了门锁,又抽了门栓,笑吟吟的对裴元鸿说道:“到了,公子,请。”
  裴元鸿冷冷盯着含墨并不动脚,含墨却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动作几乎算是无礼的将他推进了门中。
  布置精心的舱室之内,纪清歌面色苍白的倚在贵妃榻上,漆黑的双瞳紧盯着门扉,见到来人,瞳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后就再次平复了波澜。
  此刻的舱室之中虽然被纪清歌事先划破了窗棂,多少算是透了些风进来,但那偌大的博山炉却依然没有熄灭,烟气顽强的从几乎垂地的被褥边沿持续的溢出,蒙着被褥的铜制香炉蹲踞在室内,宛若一只吞云吐雾的怪兽。
  浓郁到呛人的香气中,纪清歌冷冷的盯着二人一瞬:“原来是裴公子。”她话音停顿了片刻,“若不想生事,还请公子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