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进了禁卫军的卫家幼子笑模笑样的戳在门前……这是在等谁?
陆续步出鸿胪寺的高低官员们面面相觑。
不管是等谁,反正不是等他们。
鸿胪寺正卿官职并不算低,堂堂九卿之一,即便是有些想与卫家结交之意,却也想的是如今的安国公卫远山,卫辰修虽然少年得志,又有军功,但如今也不过是个禁军罢了,入职时日尚短,尚未有升迁的苗头,一个毛头小子,又是武职,正卿和少卿两人到并没有想要巴结的意思,倒是正卿捋着胡子一脸慈和的搭了句话:“卫小公子在此可是有事?”
卫辰修笑吟吟的一抱拳:“等人,等人,您忙您的。”
……这都下衙了,还忙个屁。
这颇有几分敷衍的回答让其他官员登时歇了也攀谈两句的心思,但与此同时,心中却也止不住好奇了起来——
这个才入了禁军的卫家幼子,往日没听说过他和哪个文官有交情啊,如今戳在礼部衙门门口,他们鸿胪寺里都是文官,几时有人攀上武将了?
因着这一份疑惑,好几个官员都有意无意的慢了脚步。
对门外之事一无所知的裴元鸿整理完手头最后一摞手札,刚架着游隼踏出衙门,正有几分诧异今日怎的与往常不同的时候,迎面就看见卫辰修冲他呲着牙一乐,大踏步迎了上来。
“你怎的这会才出来?小爷我等得差点不耐烦。”
他的举动,不说裴元鸿有些吃惊,在场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回不过神来。
这什么情况?卫家小公子,戳在这半天等的竟然是那个鬼方余孽?
不对,慢着……他们两个,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各自家世,是怎么搅合到一起去的?
一时间,鸿胪寺衙门外面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卫辰修却不管那些,大咧咧的直杵到一脸莫名的裴元鸿身前,啪的一掌拍到他肩上:“前日之事多谢你,走,小爷请你喝酒。”
裴元鸿被他拍得肩上生疼,皱眉后退一步,淡声道:“卫小公子不用客气,下官没做什么值得称谢之事。”
奈何卫辰修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散衙了嘛,别这么拘着,放心,小爷不会灌你酒的。”说着,很是自来熟的抬手就去搭裴元鸿的肩膀。
裴元鸿没奈何,又退了一步:“下官还要去驯鹰,恐不能与公子小酌。”
“驯鹰?”卫辰修一挑眉,一副直到此时方才看到那只游隼般的表情,眸中流光一闪而逝,下一刻就是伸手一抄,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快逾闪电的一把就捏住了游隼的脖子。
他这一举动别说其他人,就连裴元鸿都没料到,等反应过来再想去夺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卫辰修将那只猛禽捏着脖子拎在手里提到眼前看了两眼,嫌弃的看着它徒劳的扑腾着翅膀:“你的鹰啊?”
“不是下官的,是……”
然而这一句话只出口了一半,卫辰修咧嘴一笑:“不是你的啊?那你管它作甚?”
随着话音落地,一手掐着游隼的脖子,另一只手闪电般捏住那猛禽的头一拧,伴随极轻的‘喀吧’一声,原本还在拼命振翅挣扎的游隼顿时双翅软垂,没了动静。
卫辰修满不在乎的将那断了脖子的游隼一扔,已死的猛禽不偏不倚的掷在旁边鸿胪寺主簿的脚下,自己拍了拍手,笑吟吟的说道:“走,喝酒去。”
从他出口问鹰,到拧断了鹰的脖子,统共也不过一息之间,裴元鸿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卫辰修二话不说弄死了游隼,心中倒是一动,望着这个依旧是一脸笑的卫家少年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审视,但卫辰修却恍若不觉的啧了一声抱怨着:“散衙就散衙,磨叽什么?下回再为了这些畜生不赏小爷的脸,可别怪小爷我看见一个弄死一个。”
他这一句话音色不高不低,却恰巧能被包括那主簿在内的不少人听个真切,已经有不少人心里多少回过了味来——
这个鬼方余孽……只怕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搭上了卫家小公子,如今这是……替他出头来了?
裴元鸿自从入了鸿胪寺当差,因为他的出身,加上官职又低微,没少被其他人刁难,这阵子是被按了这么个驯鹰的差事,这才能每日到了点就去散衙驯鹰,之前没有这一份差事的时候,其他人有意无意推给他的杂事根本做不完,到了点也是没办法回家的,这卫家小公子如今这一句‘畜生’,真是让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然而再是刺耳,也没法当面理论。
就连那被当面弄死了自家儿子心爱猛禽的主簿,脸上几次变色,也到底只能忍了回去。
卫辰修懒得看其他人脸色,只笑嘻嘻的催促:“磨蹭什么?走了。”
裴元鸿也早看出了他的意图,垂目掩住眸底的思绪:“下官母孝期间,不便饮宴。”
“啧……忘了。”卫辰修话音一转:“那小爷请你喝茶。”
说着不容裴元鸿再次推拒,已经一把扯了他手腕拽着就走,卫辰修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手劲极大,裴元鸿挣了一下根本挣不开,被他一路拽着没了影。
他两人走得干脆,现场只留下一只断了脖子的游隼,和面面相觑的鸿胪寺的官员,那个主簿见好几个人意味深长的望过来,忍气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很快,那个‘鬼方杂种’找到了靠山的风言风语,便飞快的传扬了开来。
“恭喜公子,今后仕途稳了。”当裴元鸿终于被卫辰修放了人,独自回到他那有些简陋的住处的时候,迎面就是小厮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裴元鸿迈步绕过那个一脸喜气的小厮,冷声道:“你们的消息倒是来得快。”
“公子的事,小的自然是放在心上的。”,小厮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见他进了屋子,后脚就跟了进来,噙着笑说道:“公子,有了这个梯子,今后便可与那卫家小子名正言顺的来往了。”
裴元鸿心里冷笑,今日之事,说穿了不过是卫家人来替那姑娘还个人情罢了,还能真当他们是想要结交自己这个鬼方余孽?
“公子何必拘泥呢,总也是多个台阶不是?”小厮口中劝着,上前想帮他宽去外袍,裴元鸿冷淡的拨开他的手,小厮也不坚持,见怪不怪的收回手等着裴元鸿自己脱了外袍,这才接到手里一边整理一边劝道:“若能搭上卫家,日后起事之时,总是多有益处的。”
话音出口,裴元鸿面色骤然冷了下来:“滚出去!”
“公子,何必如此抗拒呢?”小厮咧咧嘴,脸上殷勤的神色不变:“小的一片心都是为了公子罢了。”
“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小厮退到门口,却停了脚步,双眼紧盯着裴元鸿说道:“公子如今能被当今天子赦罪封官,原因是什么公子心里很清楚。”
裴元鸿蓦然盯住他,两人目光交锋一瞬,小厮恭敬的垂了眼:“可……若是公子曾经做过的事叫人知道了……那就是杀头的罪了。”
“所以,公子还是别再那么多心思,好好的与我们联手最是稳妥。”
“日后事成之日,再怎么也不会亏了——殿下——的。”
这几句说完,那小厮又是恭敬的一哈腰:“小的去给公子泡茶。”
裴元鸿独自在房中静默半晌,才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他做过的事他心里最清楚。
与大夏境内的暗桩联络,允许这些人借着自己这个‘大周皇裔’的名义暗中组建势力,又出谋划策,掉包了那一笔军饷,只差一点,就可以困死卫家,困死西北军……
……如果不是那个靖王的话……
裴元鸿深吸口气——这件事,如今成了他的把柄,可偏偏,他却洗不干净。
如果真的漏了风声的话……
裴元鸿竭力按住胸中翻腾的怒意,等那小厮端着茶盘进来的时候,神色已经平静无波。
小厮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满意的一笑:“公子,请用茶。”
而与此同时,夜色渐起的帝京城门外,正从远处驶来迤迤逦逦的一队车马。
已经准备关闭城门的兵卒不高兴的横刀一拦:“什么人?为何此时入城?可有路引?”
“官爷,您受累。”一个瘦巴巴管家模样的人不着痕迹的往兵卒手中塞了张叠成个小方块的银票,赔笑道:“身份路引都是全的,我们远从江淮过来,我家主人是进京寻亲的,路途遥远,这才迟了时辰,还请您行个方便。”
“江淮?那是够远的。”守门的兵丁偷偷瞥了一眼银票,竟然是二十两,心中顿时没了不悦:“路引我瞧瞧,一共多少人?有无挟带禁物?嗯?纪?”
兵卒看着手中足有厚厚一沓的路引凭条,上边朱红的官府印鉴清晰无误,便一挥手:“行了,进去吧,别碍着我们关城门。”
第144章
卫辰修连消带打的替裴元鸿做了一回人情的事外面传的风风扬扬,纪清歌却并不知道,她连着两三日都魂不守舍,就连原本接了‘军令状’的那几间铺子都没心思再去管。
好在原本她已经抽出手去寻了几个管事,也有筛查过一遍,暂时看表面是没什么问题,定下了作何商货之后就由着几个管事自己发挥,具体他们好还是不好,手段如何,人品行事又如何,本来也要等做过一阵子之后才能看的出来,纪清歌心里又装了事,提不起精神去照管,索性放了手,任他们自己作为,倒是让几个管事各自打点起百般精神,想要在主家面前一展身手。
这几日纪清歌虽然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思烦乱,但却好端端的经常一不留神就走了神,就连卫家老太君都有所察觉。
老人家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虽然并未说破,但心中也暗自有了思量,加上靖王这两天几次打着拜访的旗号上门,但只要他一来,纪清歌必定缩在自己月澜院一步都不出来,更是让这个睿智的老夫人心中有了数。
——闹别扭了?还是……?
倒是柳初蝶陡然之间有了精神,趁着这几日靖王的频繁拜访,心中七上八下犹豫了许久,竟不知从哪里又鼓起的勇气,表面上只装作在逛园子,又一次‘偶遇’了靖王。
“给殿下请安。”柳初蝶这日一改往常喜欢往贵气打扮的习惯,竟然也是一身的素净,行礼动作很是规矩,手中捧着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柔声道:“民女谢过殿下当日的援护之情,民女拿不出什么贵重之物相谢,唯有绣工勉强还算能入……”
然而不等她这番在心中反复酝酿了许久的言辞说完,段铭承已是如同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般,从她面前直接经过,连步速都没有慢一下。
柳初蝶当场就怔住了。
靖王走得毫不留情,陪着的卫远山也没空去琢磨这个便宜侄女儿到底想干嘛,只一路送了出去,竟是没半个人来理会她,这种彻底的无视甚至比最初那一次礼见时还要让柳初蝶受不住,怔了片刻,自己咬着下唇直起身来,手中那个熬了几夜才绣出来的荷包早就在掌心揉成了一团。
“姑娘,回……”
秋霜刚想劝,跟在一旁的后采买来的一个大丫鬟已是抢过话头:“姑娘别往心里去,俗话说的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靖王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
柳初蝶原本又羞又愤,正暗自神伤,冷不防听见这样一句,不由望向那个叫夏露的丫鬟。
卫家日前叫进官伢子补充下仆人手,柳初蝶一次挑了三个大丫头回来,算是加上秋霜一起,补足了四个贴身的大丫鬟。
她挑人的时候心中多少也有留意,挑的都是眉眼周正又不过分美艳、衣裙和手脸都干净整洁的,其中还有两个识字,回了自己院子之后就按照秋霜,给三个人都分别起名□□雨、夏露、冬雪,算是给自己凑了个春夏秋冬。
如今出声的就是夏露,为人机灵嘴巴甜,还能读会写,十分伶俐能干,自从她来了,连原本最亲近贴身的秋霜都隐隐有被她盖过的苗头。
她此时的言语对于一个丫鬟来说其实是不妥当的,但柳初蝶心里正是又委屈又凄苦,并未计较,只半晌才低低叹了口气:“靖王殿下是何等样的人物,原本也只是我一点念想……”
如果……不是有靖王对她那表妹的另眼相看在先的话,或许自从初见被斥退之后,她也就熄了这一份心思,可……
那个商户出身的表妹,却明明白白的叫她看到了希望——出身低微,或许……也不一定就真的没丝毫可能?
“姑娘别怪奴婢多嘴。”夏露压低了几分音色:“靖王殿下是个尊贵人儿,他将来娶王妃,肯定也是要门当户对的。”
一语出口,毫无意外的看到柳初蝶眼中带出了黯然之色,夏露却话音一转:“可若是侧妃,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侧妃?
柳初蝶愣住一瞬,突然明白过来:“那……那不是妾吗?”
“妾怎么能跟侧妃比?”夏露做出一个惊讶的神色:“妾是个什么东西?亲王侧妃可是正正经经要上皇家玉牒的。”
柳初蝶小门小户出身,柳家好容易用她攀上了卫家这门远亲,平日在家中时教的都是嫁入高门好能扶持娘家这样的话,压根没想过她有朝一日竟然能背靠着卫家见到靖王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就没有跟她说过皇室宗亲与普通人家的不同之处,此时乍一听夏露说起,不禁面露惊讶。
“姑娘,天家和别的不一样呢,自古天子圣人也有三宫六院,除了皇后娘娘,其他的贵妃,妃子,哪一个不是娘娘?又有哪个敢指着娘娘们说她们是妾?这亲王府也是这样,除了王妃正室,最少都还会有两名侧妃,正正经经上玉牒的,才不是妾。”
柳初蝶原本正因为靖王的态度而自怨自艾,怔了半晌才苦笑道:“那也落不到我的头上,殿下他……他喜欢的是、是……”
夏露眼瞧着柳初蝶一副扶不起来的样子心中有些鄙夷,也只能低声劝道:“姑娘何必自苦,殿下喜欢谁,姑娘既然知道,不妨和她走得近些。”
一句说完,见柳初蝶瞪着两眼仍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只觉得这姑娘简直蠢笨如猪,没奈何,左右看了看,见除了秋霜一脸不虞的瞪着自己,左近再无旁人,这才低声一句句的提点:“如今卫家统共就两个表姑娘,又是年龄相近,奴婢来了这几日,却就不见姑娘去和纪姑娘亲近,这又是为何呢?”
见柳初蝶抿着唇不言语,夏露柔声劝道:“奴婢其实是多嘴了,姑娘心里其实明镜儿似得,只是姑娘,水清无鱼。”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初蝶不是不明白夏露劝她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也明白既然要指望着卫家,那讨好纪清歌,就是她理应去做的事,只是心中不自在,虽有几分意动,却到底有些拉不下面子,嘴上喃喃的说着:“她是姑母的亲女儿,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
夏露极会察言观色,看她神色就知道这是已经意动,就是还缺个台阶罢了,心中嗤了一声,脸上却不露出:“如今纪家表姑娘得卫家人的喜欢,又得靖王殿下的喜欢,姑娘一味远着她又有什么好处?不论心中怎么想,总还是要一家子姐妹亲亲热热才是道理,姑娘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一句说完,不等柳初蝶开口已是连忙屈膝行礼下去:“奴婢跟了姑娘,就只有一片心为姑娘好,今日这些话奴婢自知僭越了,请姑娘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