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望到宝贝女儿泪盈于睫,段熙敏狠心转开了脸,只死死盯着翡翠的双眼,冷声道:“如有虚言——本宫回府之后定然不会放过你老子娘!”
这一句话入耳,燕锦薇还反应不过来,翡翠却是刷的一下就惨白了脸。
她是家生子,她的父母都是长公主府里的奴才,而今,大长公主明明白白的在提醒她——如果她说错了话,她的父母会有什么下场。
“奴婢……奴婢……”翡翠泪流满面,哽咽了一瞬,终于开口道:“是奴婢……不满受了斥责,怀……怀恨在心……才动手推了人……”
“你胡说——”别人还没说什么,柳初蝶已是顾不得什么指着她尖声道:“你对你主子心怀不满,却来推我做什么?殿下!靖王殿下,她在说谎!”
此刻的柳初蝶身上裙角还在往下滴着水,但好歹有了锦缎披风的遮掩,总不至于春光外泄,只是落了水,鬓发湿淋淋的粘在脸颊上,脸色也有几分发白,看上去也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她口中说着话,目光却始终一下下的向着段铭承望过去,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靖王殿下虽然看起来好似是在为了她落水一事不悦,却竟是一眼都没看过来,甚至她委屈愤恨的说辞也没能引来他的半分眼光,就如同她落不落水,好或不好,都无所谓一般。
……可他不是明明在为了自己出头吗?
柳初蝶心中七上八下,原本以为靖王现身来为她出头的那一丝喜悦刚升起不久就熄灭了。
她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但她说的话却并不是没道理——大长公主府的丫鬟受了自家主子责骂,即便是心怀怨愤,却又和安国公府的表姑娘有什么关系?
而且事后还嫁祸给另一个表姑娘?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翡翠。
“是……是……”翡翠本来就只是听燕锦薇命令行事,她哪里可能和柳初蝶有仇?但是形式不由人,再是心中委屈害怕,她也不敢露出,慌乱了一瞬,说道:“奴婢……奴婢记恨长公主殿下,又见……又见这位姑娘得了长公主的青眼,这才一时犯了糊涂……”
翡翠好容易想出一个漏洞百出的说辞,也不管到底可信不可信,只飞快的说完之后就对着柳初蝶拼命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是一时糊涂,姑娘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
她这一席话,听得所有人都心里觉得古怪,心思灵透的早就看出了这是大长公主要摁着一个丫头顶罪,心思转得慢的虽是一时看不透,却也没觉得她的话有多可信,然而不论这些人心中作何感想,段铭承都丝毫没放在心上。
甚至他连被推落了水的柳初蝶都没理会,只冷淡的呵了一声:“当本王是傻子?”
短短几个字,语音并不高昂,但其中蕴含的威压听在翡翠耳中只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原本还对着柳初蝶求饶的言语一下子卡在喉中,不敢再出声,更不敢抬头,维持着磕头的姿势僵在地上。
翡翠吓到不敢开口,段熙敏更是心中咯噔了一下:“这贱婢已是自家承认了,回头本宫定然好生责罚她便是。”
段铭承却只冷冷的望住她一瞬,目光中的了然和冷意看的段熙敏心中一凛,然而不等她再想出说辞,段铭承的眼光已经移到了燕锦薇身上——
“既是丫鬟推了人,你不斥责丫鬟举止失当,却是第一时间就急着栽赃又是为何?”
“表哥,我……我……”燕锦薇此刻哪里还有半点的趾高气扬?原本那一份自持是大长公主女儿的矜持和贵气在段铭承如刀的目光逼视下连一丝一毫都不剩。
因为看不惯自己父亲兄长拼命省俭的年月里竟然还有官员胆敢贪腐,段铭承十六岁入朝堂,别处都没去,直接就是进了刑部,之前他本来就已经因为武艺精纯而一身锋锐之气,入了刑部之后更是日渐打磨得冷厉迫人,虽然此刻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仅仅就这样的目光逼视,也不是燕锦薇这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受得住的,虽然往日里恨不得成天念着她的铭承表哥,但此时此刻,她却连对上他目光的勇气都没有,‘我’了两声之后不由自主的住了口,呆了一瞬,竟是哇的一声就哭了。
……往日里虽然她能见到段铭承的次数不多,但总也能叫上一声表哥,段铭承虽然忙碌,更不和女眷独处,但一视同仁之下,燕锦薇尚不觉得自己如何受冷遇。
表哥冷淡不近人,素来都是如此。
可如今……她清楚明白的看见表哥站在别的姑娘旁边维护她。
见燕锦薇二话不说就哭了,段铭承挑挑眉——他还没说什么呢,指使人推人又敢往清歌身上泼污水,还以为能有多大胆子。
却也不过如此罢了。
靖王掌刑部多年,在他面前别说哭过的,就连死过的人都不计其数,燕锦薇哭得我见犹怜,在他眼中却连一丝情绪都撩不起来,一方面是不耐烦跟她牵扯不清,一方面是这种连心机手段都算不上的小伎俩他根本不屑理会,只说了句:“既不肯说便罢了——来人。”
随着靖王一声唤人,人群之后顿时飞快的有两道人影现身,各自都是朱红镶边的玄色衣袍,腰间悬挂着靖王府的腰牌,正是靖王府的护卫。
段熙敏脸上顿时变色,还没等她出声,段铭承已是淡淡说了句:“拿本王的令牌,将这几人送去大理寺交给徐涛,让他问明白怎么回事,该怎么处置依律而行。”
“慢着!”燕锦薇还只顾着哭,段熙敏脸色都青了,只急忙说道:
“锦薇小女儿家,哪里敢隐瞒不说,她不过是看花了眼认错了人罢了。”
说着已是望住段铭承半挡在自己身后的纪清歌,上前两步赔笑道:“这位姑娘,锦薇绝不是有意要污蔑姑娘,不过是人多看错了眼,姑娘你大人大量,不与锦薇计较可好?”
说着,还连连给燕锦薇使眼色。
燕锦薇此刻也终于回过神来,眼看着两个靖王府护卫径自向她和跪在地上的翡翠走来,心里已经吓得发慌,泪眼迷蒙的望向段铭承,却见他压根连看都没有在看自己,心头又是一酸,却也不得不依着她娘的话语哽咽着说道:“是……是我看错了,才误以为是……是她推的人……”
一句说完,眼见那两名护卫仍不停步,只慌道:“我……我当时离得远,只看见她后赶过去,刚到人群就有人落水,我才误以为是她!都是……都是翡翠的错,是她!是她推人!”
“小姐?!”翡翠连哭都忘了,怔怔的望着燕锦薇。
燕锦薇又是恐慌又是害怕,哪里还顾得上一个丫鬟,纵然翡翠平日里极得她的喜欢,但……也依然只是个丫鬟,狠了心肠只装作听不见,转开了头。
“哦?这么说来,都是你一人所为了?”
段铭承当然知道这件事必定长公主府才是始作俑者,但他也明白,丫鬟一力出头扛下罪名,这也是大户人家常见的手段,就算是彼此都心照不宣,但今日之事,已经足够给大长公主府一个教训,同时,也已经足够震慑在场之人,至于是不是一定要让燕锦薇进大理寺,反而是不重要的。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满脸焦急担忧的段熙敏,目光正巧和段熙敏带着几分恳求之色的眼神对上,心中轻哂了一声,终于开口道:“既如此,这便是蓄意谋害人命未遂,尔等将她押送大理寺,处置了吧。”
——处置了吧?!
这一句入耳,翡翠吓得魂飞魄散,连求饶都忘了,就连燕锦薇和在场其他人,心里都猛然一寒。
段熙敏言语苍白的还想挽回几分:“这……这不过是……”
“是什么?”段铭承冷冷的说道:“这是这一处湖畔水深不足以没顶,这才没出人命,否则莫不是要将谋害亲人性命这样的罪名扣在清歌头上?”
清歌。
段熙敏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段铭承侧后的那名少女。
一同望来的,还有裴元鸿极其隐秘的一瞥。
原来,她叫清歌。
“清歌姑娘。”段熙敏此刻也顾不上继续端着她那大长公主的架子,毕竟事关长公主府的颜面,更事关燕容和燕锦薇的颜面,只得急声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姑娘,原是我和锦薇的不是,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段熙敏的这一句话,姿态算是放的很低,其实她心中有着掂量和试探——段铭承是根本不会为她这个姑母所动的,但……若是换了他在意的姑娘呢?
他能不在意她这个姑母,但若这姑娘肯帮忙劝上一两句的话……
然而段熙敏心中的算盘还没打完,耳中就传来了纪清歌清丽却冷淡的声音——
“大长公主殿下言重了,民女并不放在心上。”纪清歌面色平和的站在秦丹珠身旁,任由微风拂过她的裙摆,但出口的话语却让所有人都愣住。
“所以听凭靖王殿下处置便是了。”
第136章
没人能料到这个看起来娇柔温婉的姑娘家一张口就是这样的措词,除了对她性情有几分了解的段铭承和秦丹珠两人之外,其余人都不由噎住了一瞬。
纪清歌短短的一句话,说得气定神闲的同时,也引来了段铭承隐含了笑意的一瞥。
她确实没往心里去。
所以……要怎样处置,她根本不在乎。
更不会费神为了一个适才刚刚想要暗害她的人去说什么情。
和你很熟吗?
“你……”段熙敏脸上由青转红,原本几乎按捺不住就想发作,但目光瞥到神色冷淡的段铭承的时候,终于深吸口气,忍了下来。
“姑娘又何必……”
段熙敏还想转圜一二,但段铭承却不容她一再向纪清歌出言骚扰,索性斜跨了一步,彻底挡在了纪清歌身前:“怎么?长公主殿下想要包庇家奴?”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话音出口的同时,只冲已经站在翡翠身旁的护卫微一颔首,那身强力壮的护卫弯身扭住翡翠的手臂一提,就跟捉只小鸡崽子似得将她提了起来。
翡翠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呼救,还未来及出口,就被护卫单手在她下颏处一扭,顿时就没了声响。
从动手到提着人离去,统共也不过两三息的工夫,这一处湖畔就已是少了一人,只将在场的各家女眷们看得花容失色。
靖王一手打造出飞羽卫那样的精锐,他自己靖王府的护卫又怎会是易与之辈?别看仅仅只是两个人,但从他们现身直到提了人离去,全部过程中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就可见一斑。
裴元鸿脑中转着念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然而段铭承却并没有理会他,眼见这一场闹剧落了幕,直接就陪着安国公府的人转身离去。
靖王和安国公府的人并肩离去,其余在场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还有继续踏春游玩的兴致?各自都是带着自家仆从三三两两的离去,段熙敏让另一名叫珊瑚的丫鬟先将哭得不能自己的燕锦薇送回公主府的车驾上,自己左思右想,到底是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犹豫一瞬,咬牙向着国公府一行追了过去。
等众人都散尽了,裴元鸿才抬眼,此处湖畔片刻之前还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此刻已是人迹全无,裴元鸿静静的立在原地,神色平淡,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取出哨子轻吹了一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登时扑出一只游隼,盘旋了半圈,立在了他带着牛皮护腕的手臂上。
形状优美漂亮的双眼与那游隼对视了一刻,裴元鸿轻哼出两个字:“无聊。”
这短短两个字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甫出唇畔便散失在微风中,这容色殊丽的年轻人不疾不徐的带着游隼在灌木林中一转,就没了身影。
“我来晚了。”段铭承走在纪清歌身边,温声道:“出门在外,你身边的人太少了,回头我选两个得用的人给你,也省的出了什么事的话你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纪清歌摇头:“这怎么使得?我本来也没出事,不过是几个小孩子家言语罢了。”
她是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今日这一场,遭殃的是柳初蝶,无辜落了水,算是飞来横祸,至于她自己,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的言辞罢了,即便段铭承没有出面,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不过……他来了。
纪清歌唇边不自觉的挂着一丝笑意。
这样被人无条件维护的感觉对她而言还有几分陌生,但……却挺不错的。
“怎么?”察觉她的笑意,段铭承心情也愉悦了几分,见纪清歌摇头不答,他也并不追问,只配合着她的步速两人并肩而行,微风和暖舒适,硬生生将这不算多长的一段路径走出了闲适和温馨,将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秦丹珠看得一阵气闷。
柳初蝶抿唇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神色不明的犹豫了一瞬,刚想加快步伐赶上去,就被秦丹珠握住了手腕。
“表嫂……”柳初蝶转头,她落了水,此刻脸色还白着,鬓发湿湿的粘在脸颊两侧,咬了咬牙低声道:“容我向靖王殿下道声谢吧。”
不论殿下到底是因她而来,还是因她那表妹而来,今日都是助她解了围,于情于理她都可以借这个机会上前道谢……前脚刚刚救了自己,不论是从哪方面看也都会安抚自己几句,这样一来,今后至少能与靖王殿下搭上话……
“柳姑娘,回府之后我和母亲会打点谢礼的,姑娘不用操心。”秦丹珠哪里会看不出她的意图,却只装作不知,秋霜扶着柳初蝶一侧,她便拉住了另一只手,说道:“适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姑娘与我好生说说。”
她看不惯靖王老往清歌身边凑是一回事,可让这个柳表姑娘凑上去却是另一回事了。
就光是初见那次她那样的情状,秦丹珠都不会再任由她再去不尴不尬的献媚。
要是再不知进退惹了靖王……这还不是在府里,这里人多眼杂,说不得落了谁的眼,今后安国公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心中早就想定的秦丹珠牢牢握着柳初蝶的腕子不准她上前,甚至还有意放慢脚步,和前方两人拉开了距离。
“表嫂?”秦丹珠的意图清晰无误,柳初蝶再傻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的不甘一阵阵涌上喉头,连眼眶都热了,低头忍了半晌才勉强道:“今日之事,初蝶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走在湖畔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幸而是在岸边,水不深,表妹和秋霜才能将我救上岸。”
“大长公主家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有过口角么?”
“并没有。”柳初蝶连忙摇头:“我此次之前根本不曾见过她。”
秦丹珠沉吟一瞬,拍了拍柳初蝶的手背,安抚道:“没事,回去之后你安心歇息便好,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不用管那些有的没的,万事都有卫家给你做主——既然是清歌表妹援手,改日记得谢谢她。”
“是,初蝶知道。”柳初蝶垂了头,拼命忍住心中的叫嚣——靖王殿下也援手了,为什么只让她谢表妹,不让她谢靖王?!她就那么入不得眼么?!
秦丹珠并不知道她心中已有怨怼,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这个表姑娘,但也怜惜她今日的遭遇,只还叮嘱道:“回去之后将适才长公主赏的见面礼收拾好叫秋霜送过来,咱们给退回去,回头表嫂找了银楼的来给你和清歌每人置办几套头面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