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外身的木料与内部用的不一样,除了木质本身有要求,它的长宽厚度都有区别,这一块看起来像是船身外壳,只是仅仅一块碎片,却也明显比她之前那块要厚实牢固。
好不容易将那块船板拖上礁石,为了避免再被风浪卷走,纪清歌找了一处礁石缝隙将它牢牢的卡在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她连站立都有些不稳,除了过度疲劳,风浪中的海水也将她冻得全身都在发抖,然而喘了片刻之后,她竟然再次转向了礁石岸边。
“回来!”段铭承咬着牙唤她。
纪清歌目光一直望着海中:“刚……刚刚我好像看到,还……还有一片……”
“纪清歌!你回来!”段铭承急怒交加——她这是不要命了?!
如果现在有镜子的话,纪清歌就会知道她如今在段铭承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上襦和外裙都变成了布条和绷带,此刻她身上只有一层亵衣一层内衬,湿得透透的裹在身上,刚刚一场和风浪的搏斗早就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脸上连一丝人色都没有,不自觉的抱着双臂在那发抖,就这样她竟然还想下海?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连站着都在晃?!
“纪清歌!你——”段铭承又惊又怒,眼见那姑娘摇摇晃晃的就是不听话,他反手抽出了既明墨色的刀身——
“再敢下海,我就把这东西变成劈柴!”
第80章
这一语入耳,终于让纪清歌停止了动作。
其实她适才连段铭承究竟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彻底的体力透支让她连心神都有几分恍惚,心中唯独有一个念头——多一些漂浮物,就能多一分浮力。
段铭承呼唤她的声音夹杂在涛涛海浪声中有些模糊,纪清歌又根本没往心里去,她也不过是知道他唤了她。
但是风浪不等人。
她多耽搁一时,第二片可能存在的漂浮物被风浪卷去远方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等她带回之后,再……再……
既明出鞘。
墨色的刀光加上段铭承用尽了全力的断喝终于让她停下动作,恍惚了一瞬,纪清歌这才反应过来段铭承究竟说了什么。
……为什么?
那是她费劲了力气才带回的东西,那是……
……他们能否活着回去的关键!
“过来!”她的神情落入段铭承眼中,段铭承放缓了音色,向她伸出一只手:“乖,过来。”
眼见纪清歌终于乖乖走了过来,段铭承长出了口气……这片岩礁崎岖而又嶙峋,如果她不听话,以他现在的体力根本来不及在她重新下海之前拦住她。
还好……她到底,还是愿意听话的。
来到近处,纪清歌这才注意到段铭承面色极其不好,还没等她开口,就被抓住了手腕。
“过来,坐下歇息。”段铭承将既明还了鞘,却生怕自己一个眼错不见这姑娘就跑了,只牢牢攥紧她纤细的手腕不放手:“不能再下海!”
“可……我想……”纪清歌有些不甘心的转头望着那茫茫的波涛……她适才真的有看到另外还有一个漂浮物来着……
“纪清歌!”段铭承真的动了怒,他一把握住纪清歌的双肩,高烧的缘故让他掌心滚烫,他十指用力扣牢少女单薄的肩:“你给我清醒一点!”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你还有什么本事再次入水?!”
“你是不是想死在海里?!”
“看看你自己!你光是站在这里都在哆嗦,你——”
到底是气力不足以支撑他的怒火,几句之后气息终于接不上,一阵剧烈的呛咳冲出唇畔的同时,眼前的景物突然暗了下去,再清醒的时候,已是半跪在地上喘息不已。
段铭承突如其来的不支终于终于唤回了纪清歌理智,也彻底打消了她再次下海的念头,她吓了一跳的同时,一边尝试把他扶起来,一边忙不迭的说道:“我不去我不去,你你……你别生气。”
段铭承此刻高烧未褪,如果不是那半颗回天丹,八成等纪清歌淹死在海里他都还没醒过来,如今总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眼前只觉得一阵阵发黑,纪清歌半扶半抱的让他靠回之前的位置,后背倚着岩礁喘了半天,这才又有了抬手的力气。
慢慢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赤如流火的亲王袍服,递过去的同时也避开了目光:“穿上。”
啊?
纪清歌有些傻眼,要是普通衣物也就罢了,这……这她要穿了,算不算逾制?一个目无尊上藐视皇权的罪名总是摘不掉的吧?
“段大哥。”她死活不肯接:“这我要是穿了,论罪是杀头还是流放?”
段铭承只恨不得能掰开这姑娘的脑子看看她到底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到底气力不足,干脆直接往她身上一甩,眼看着火红的袍服将她纤细的身子一股脑罩了进去,呀了一声伸着手往外扒了半天才露出头,这才恨道:“杀头和流放都是轻的,还要株连全家。”
那边纪清歌把那件外袍穿好,抖着手裹紧了明显宽大许多的衣襟,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到不怕,反正除族了。”
她这一句小声腹诽段铭承并没听清,看她终于遮住了那一身的狼狈之后依然缩在一边哆哆嗦嗦的,心中再多的气恼也均化成了无奈。
“坐过来。”他拍拍自己身侧为数不多的平整石面。
纪清歌有些犹豫着没动身——她这个时候身上还全是湿的,就不说头发还在滴水,就连身上都还没干,亲王袍服裹在身上也已经吸了水汽,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又哪能往他身边靠?
见她不动弹,段铭承板了脸:“要我请你?”
这一句出口,很快身边就多了一个冰块般的躯体。
纪清歌直到依偎在了段铭承身边,才知道喊她过去的用意——如今段铭承身上高烧不仅未退,反而还比她刚醒来的时候又略升高了些,她依在旁边简直像偎住了个暖炉,心中虽是不放心,但她体力透支得太彻底,脑子里还在想着该怎么才能帮他退烧的时候,人就已经合上了眼。
睡梦之中,更是怕冷,纪清歌之前还仅仅只是偎在他身侧,此时半睡半醒中干脆整个人都扒到了段铭承身上。
直到觉得已经是最大面积的贴近了暖炉之后,这才满意的出了口气,沉沉的睡了过去。
段铭承一动不动,先是看着她的头渐渐从他肩膀滑到了胸口,然后两只纤细的手臂就搂了过来,不仅搂住,还毫不客气的往他里衣的衣襟里钻,最后干脆整个人都滚到了他的怀里,柔软沁凉的身子紧贴在他身上,心中无奈的同时还有一丝异样。
他……到底也是个成年男子,这姑娘对他就这么……放心的吗?
他平时留给她的印象,是不是过于君子了些?
从他的角度望去,是少女雪白的额头,额头下面就是两弯黛眉和羽扇一般的眼睫,漆黑而又纤长的盖在脸上,投下两片扇型的暗影,再下面,是精巧的鼻尖,却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口唇。
她才从海中爬上来,鬓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段铭承下意识的抬手给她拈起撩到耳后,顺着精巧的耳廓划过面颊,指腹便触到了她冰冷的唇瓣。
虽然因为已经连续两三日没有饮水的缘故,原本水润的唇瓣早就干裂出了口子,还起了一层干皮,但在他指下却依然柔软,段铭承心中不期然浮起了那曾经缠绕在唇畔的微甜的酒意。
出神了一刻,他的手移到了纪清歌的背心,原本是下意识的想要轻拍,但掌心下面却摸到了她后背上凸起的蝴蝶骨。
纪清歌是恨不得整个人蜷进他怀里的姿势,纤瘦的脊背微弓,骨骼的形状在他掌心就更加鲜明。
不仅仅是两肩的肩胛骨,还有正中的脊骨,一节节嶙峋而又坚硬的硌着他的掌心。
这才短短几日,她就瘦了整整一圈。
在她后脑受到撞击的那一晚,段铭承也是抱过她的,那个时候怀中少女的身形虽然也是纤细窈窕,但却依然和今日如此的消瘦不一样。
这一连几日,她都在极度消耗体力,然而入口的东西,也不过就只有那一点生冷的鱼肉罢了。
段铭承望着浪涛滚滚的大海出了会神,轻轻伸手取过放在一旁的药瓶,打开看了看,回天丹还有一颗半,他倒出那完整的一颗,仔细剥去了金箔和蜡衣。
很快,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就送到了纪清歌口边,抵住了她干裂的双唇。
“清歌,张口。”
段铭承的声音低而轻柔,纪清歌睡得沉沉的毫无知觉,他指端再加了一点气力,丹药压住口唇,这一次,纪清歌终于下意识的张了口,段铭承指尖轻轻一送,那颗珍贵无比的回天丹就滑入了少女口中。
纪清歌睡梦之中其实有听到他低声的轻唤,只是身体实在太过疲惫,耳中虽然听到了,却醒不过来,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口中却突然多了一颗东西。
回天丹千金难求,丹药甫一入口,就是异香满溢了口腔,纪清歌睡梦之中下意识的舌尖轻舔了一下,顿时被那直透天灵的药香给激得睁了眼。
梦中乍醒,眼神都还没聚焦,茫然的抬头望着段铭承——
——是什么?这么香?
段铭承看着怀中少女一脸的迷蒙睡意,只冲她笑了笑,轻拍了拍她的背心,刚想示意她继续睡的时候,却见纪清歌陡然之间就圆睁了双眼!
口中不断弥散的药香终于让纪清歌想到了这究竟是何物,心底浮出的答案不啻于是在她脑中打了个响雷。
抿紧双唇的同时,纪清歌一双眼瞳也怒瞪了过来。
段铭承勾唇回望着她……吃都吃了,瞪就瞪吧……
然而这带着几分无赖的想法才刚刚浮出脑海,就见原本柔顺依偎在他怀中的少女翻身而起,一把捧住他的脸,下一瞬就不管不顾的吻上了他的口唇。
这一举动彻底超出了段铭承的预料,不过是片刻的震惊,在他来及推开她之前,纪清歌柔软的舌尖已经灵活的挑开了他的双唇。
根本来不及反应,那颗异香扑鼻的药丸便带着一丝微甜的味道,被口对口的渡入了他的口中。
纪清歌心中恼他的自顾自为,强行渡了丹药之后尤嫌不够,还报复性的在他唇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这才哼了一声松开了双唇。
段铭承怎么也没料到她能有这样的反应和举动,被少女强行堵住口唇的同时脑子里就已经一片空白,等他最终反应过来的时候,纪清歌早就已经完成了壮举,气哼哼的背转了身子,只拿后脑勺对着他。
口腔中满溢的除了回天丹的药香之外,还有那淡酒般微甜的醺香,段铭承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印在唇上的牙印儿,心中无奈和笑意斗争了良久之后,抑制不住的低笑起来。
“清歌,你……”
话刚出口,就看见少女背对着他的身影陡然一震,段铭承笑得有几分气促,但好在刚入口了一颗回天丹,药性入喉,气息倒也还压的住,只笑得抖了肩。
纪清歌在他出声的时候才醒悟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尽管是背对着他的,脸色也不由噌的一下红了个透,耳中又听到他的低笑,羞愤交加加上气急败坏,让她破罐破摔的猛一回头,双瞳炯炯的怒瞪过来。
“笑什么!明……明明是你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段铭承:被舌吻了,媳妇儿你得对我负责
纪清歌:谁让你使手段,我不!
第81章
“咳……没……没什么。”段铭承见她真恼了,也只得告饶:“是,是我不对。”
若说片刻前还是他在耍‘吃都吃了能奈我何’的无赖的话,现在的角色就是彻底来了个对调。
纪清歌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上‘无赖’两个字,只板着脸瞪着他,“趁人之危!”
噗……
这到底是谁趁谁之危?
段铭承怕真恼了她,忍笑忍得辛苦,偏偏神情又没能逃过纪清歌的眼睛,就见面前少女的面色愈发不善,怒叱道:“趁我睡着诓我吃药?这能是君子所为吗?——恩——公!”
“你……”段铭承心中虽然觉得好笑,却更多的还是无奈……这个时候丹药早就化在了口中,想吐出来都晚了,现如今才是真真正正的轮到他没办法。
“姑娘教训得是。”他除了妥协之外根本无计可施,见这姑娘又重新捡回了那‘恩公’俩字,也只能苦笑:“是我趁姑娘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