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女士,你真的相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的儿子病倒吗?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骗子吗?你对我的态度似乎充满了矛盾之处。”梵伽罗交叠起修长的双腿,漆黑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孔晶。
孔晶:“……”
她张了张嘴,却好半天找不到可以强力反驳对方的话。是啊,如果梵伽罗是个骗子,那他的预言就等同于狗屎,不会对儿子造成任何影响,她完全可以无视他的来访。如果他不是一个骗子,那她就更不应该对他的到来表示反感和抗拒,而是热烈欢迎,因为他很有可能把儿子救回来。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绝望的母亲,母亲为了救儿子可以做任何尝试,她是完全没有理由驱赶梵伽罗的……
“你似乎很害怕面对我?你是在隐瞒什么吗?”梵伽罗的下一句话却直接戳破了孔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而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她仓皇不定地看着周围的人,然后目光定格在了儿子身上。她在无声地祈求他的帮助,她知道他总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梵凯旋果然没让她失望,语气平静地说道:“梵伽罗,我大概能猜到你是来干什么的。你也看见了,我的情况正在好转,目前生理机能已稳定在了五十岁的状态,再过不久大概就能恢复。我从来就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什么灵媒、预言、超自然的力量。我得的是病,不是诅咒,更不是应验了你的预言。或许你通过我的面色和体态看出了我会生病,想要借我当你事业的跳板,但是很抱歉,我不会配合你,我这条命是医生救回来的,我完全不需要你的帮助,请你离开。”
“凯旋!”丁羽焦急地按住好友的肩膀。
梵伽罗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真的以为自己在好转吗?”
梵凯旋拂开丁羽的手,指了指一切运转正常的医疗器械,意思不言而喻。他只相信科学,不相信鬼神,更不会被一个不知所谓的人摆布。
梵伽罗颔首道:“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打回原形?”
“不要!”
“你试试。”
向来同气连声的丁羽和梵凯旋竟头一次在外人面前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两人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强烈的不满和质疑。
“好,我试试。”梵伽罗答应下来,末了看向孔晶,徐徐说道:“梵夫人,其实律师是骗你的,你让梵凯旋立的遗嘱已经开始生效,也就是说如果他死了,你可以获得他的全部遗产。”
“什么?”孔晶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了。
“你如果不相信可以给律师打电话,就说丁总已经坦白了,让他不要再骗你。”见孔晶明明很动心,却又碍于梵凯旋的感受不敢当面询问,梵伽罗看向丁羽,吩咐道:“丁总,用你的。”
“好。”习惯了对青年言听计从的丁羽竟真的给律师拨了电话,开了免提:“之前那份遗嘱你做好公证了吗?”他故意诱导。
“做好公证了,梵总亲自交代的事,我哪里敢耽误。丁总,你为什么要让我骗夫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律师胆战心惊地说道:“丁总,梵总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会把这份遗嘱公布出去,我可以帮你暂时隐瞒夫人,却不能违背我的职业道德,我不会篡改遗嘱的内容……”
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孔晶的表情却已经从不信变成了震惊,最终又慢慢变成了难以用语言界定的扭曲。任何人都无法从这张扭曲的面容中窥见她最真实的想法。
丁羽挡在病床前,满脸戒备地盯着孔晶,以防她对好友下手。
梵凯旋却完全不领他的情,推开他,厉声质问:“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你们骗我妈做什么?丁羽,我原本以为在危急的时候我可以相信你。”
“做什么,当然是为了救你!只有让她知道你死了她拿不到全部遗产,你才能活着!你这个白痴,你竟然怀疑我!”丁羽怒气冲冲地嘶吼,他头一次觉得好友其实不如自己想象得那般优秀。某些时候他并不果敢,也不睿智。
“所以呢,现在我妈知道遗嘱生效了,她就会杀了我吗?丁羽,我看你是脑子坏……”梵凯旋一句话没说完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刚恢复少许平滑的脸正飞快爬满皱纹,稳定跳动的心脏完全失去了控制,血压、脉搏齐齐飙升。只一瞬间,他就再一次滑入了死亡的深渊。
“医生,医生!梵凯旋发病了,你们快来!”丁羽连忙给好友戴上氧气罩,然后冲对讲机大声呼救。
梵凯旋努力吸入氧气,又努力睁大眼,环视病房里的所有人。他看见了表情平静不急不躁的梵伽罗,然后是冷眼旁观似笑非笑的宋睿,再是惶惶不安眼眶通红的丁羽,最后才是不断摇头目露恐惧的母亲。她的眼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明悟,这明悟让她吓得瑟瑟发抖,然后不断后退。
她没有第一个冲上来查看儿子的情况,反倒仓皇转身,朝门口跑了过去。在儿子濒死的时候,她竟然选择了逃离,为什么!?
梵凯旋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母亲决然转身的背影像照片一般拓印在他的脑海。
匆忙跑进病房的医生把孔晶撞了回去,浩浩荡荡涌入的五六名护士把房门完全堵死了,她们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置着注射器、肾上腺素和各种不知名的药品,孔晶没法开口叫她们让路,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濒死的儿子,于是又悄悄退了回去,假装自己从未产生过逃离的念头。
医生一边检查梵凯旋的各项数据一边给他做急救,怒吼道:“我早就说过不应该给他转病房,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你们看看,他的身体机能又衰退了,而且比进入手术室之前更糟糕!”
丁羽举起双手退到角落,眼眶通红地看着这糟乱的一切。他忽然发现自己斗不过孔晶,更斗不过梵凯旋,他只会相信他的母亲,然后拒绝聆听任何人的劝解。
在这一刻,丁羽忽然能够理解梵伽罗的感受,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就像是剥皮,可以带给你撕裂的痛,也可以让你的自我保护能力降至最低,你会开始怀疑自己,然后否定自己,继而怀疑全世界,否定全世界。你用真心去对待的朋友,却用满带尖锥的冰墙拒你,叫你整个人连同一颗心都凉透了。
丁羽始终举着手,像一个无力反抗的逃兵,恍惚又茫然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他开始厌恶眼前的一切,厌恶孔晶,甚至厌恶冥顽不灵的好友。他不知道每天都在面对这种质疑的梵伽罗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他只是被梵凯旋用戒备质疑的目光轻轻瞥了一眼,心脏就像被枪击中一般剧痛!
“不行了,他的心脏跳不动了,准备肾上腺素!”医生的呐喊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也终于把失神中的丁羽唤了回来。他猛然放下高举的双手,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梵伽罗。临到最后他还是无法放弃,来自于梵凯旋的质疑、厌恶、反感、防备,他早已经历过很多次,再多一次又何妨。
梵伽罗微微一叹,曼声道:“梵夫人,其实刚才我们是诈你的。那么短的时间,遗嘱怎么可能公证生效。”
孔晶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再也不愿相信他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
梵伽罗轻笑着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门外走:“你猜得没错,我和梵洛山的确联手了,他急需用钱,而我知道怎么从梵凯旋这里弄到遗产,所以我们利用了你。谢谢你的慷慨相助,告辞。”
宋睿戴上擦得光洁明亮的眼镜,也彬彬有礼地颔首:“再见。”
原本还表情坚定的孔晶,此时此刻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击中门面,差点仰倒。她飞快转头看向已濒临死亡的儿子,露出惊骇懊悔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一直急促嗡鸣的医疗器械竟全都安静下来,那些或飙升或骤降的数据线也一一趋于平稳,上一秒还神仙难救的梵凯旋下一秒竟恢复了正常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