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整个人不见了的那种消失,而是他分明还在,但你的注意力就是无法投注在他身上,你会不自觉地将他忽略,只是一味盯着他摆放在掌心的那两样东西。
与此同时,那两颗原本死死盯住梵伽罗的眼珠像是突然间失去了目标,在恍惚一瞬之后竟然开始沿着琉璃瓶的内壁疯狂转动。它们左冲右突,上下翻滚,滴溜溜地打着转,然而它们急欲吞噬的那个强大的灵魂却始终无法找见。他消失了,莫名其妙的!
眼珠的疯狂转动再一次令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它们仿佛还生长在某个人的眼眶中,是灵活的,放光的,拥有神智的!但它们分明被保存在两个密封的瓶子里,早已经死透了!
“它,它们在找什么?”梁老的嘴唇已经由白变紫,太过庞大的恐惧压得他无法呼吸!
“它们在寻找可供吞噬的灵魂。”梵伽罗低声说道。
“啊!”梁老的惨叫声愈显凄厉,屁股磨蹭着地面飞快往后退。他可不想被这双眼珠子注意到!
然而他多虑了,这双灵活的眼珠直接略过了这群身体孱弱的老人,看向更远处的年轻人。它们那饱含怨毒的视线一一在他们的脸上划过,又滴溜溜地闪烁着诡异的光,仿佛在估量他们的价值。老实说,没有人能在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坚持下来,被它们扫过的人接二连三地瘫倒,吓得魂飞魄散。
很快,灵魂比普通人强大太多的灵媒便成为了这双眼珠的首要目标。它们锁定了他们,一个个地打量着,又一个个地比较着,像是逛早市的老太太,精心挑选着价廉物美的菜。当它们的视线在何静莲和元中州之间来回游移时,它们的眼白忽然翻了翻,竟急速转向更远处的宋睿,然后漆黑的瞳孔便牢牢锁定了对方。
它们的目光炽热、专注、明亮,就仿佛对宋睿一见钟情,又仿佛猛兽瞄准了猎物。它们竟然舍弃了一群强大的灵媒,挑选了一个普通人。没有人能在如此可怖的目光中坚持下来,但宋睿却只是偏过头瞥了它们一眼就继续与电话里的人沟通去了。
难道说这双眼球仅是看着可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杀伤力?这样的想法刚浮出脑海就被众人否定了,因为继锁定了宋睿之后,它们又转向了何静莲、元中州、朱希雅、阿火、丁浦航……一一扫过这些灵媒,它们又看向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先是宋温暖,后是体格最强壮的一位摄像师,紧接着是导播……最后,它们终于看向了那群老者,陆老、梁老、张老……
它们按照灵魂的强弱程度依次挑选猎物,那觊觎而又贪婪的目光令人胆破心寒。所有被它们选中的人,除了宋睿,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头疼和幻觉。他们的视线竟然穿破了时光的阻隔,于虚空中看见一名全身溃烂的女子。她正四肢并用地爬行着,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线,一名面白无须的男子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边,试图搀扶她,却屡屡遭到拒绝。
他们从偏僻的冷宫一直爬上了翠屏山,碎石磨破了女子的皮肤,刮走了她的血肉,让她的膝盖和手掌露出森森白骨,可她却只是盯着山巅上的一点星光,喃喃呼唤着很多人的名字,那些人里有她精心教养的儿女、有她来不及侍奉的父母、有保护她成长的兄弟,也有陪伴她一路行走的亲族。他们已经全部化为黄土。
仇恨的火焰在她的眼里燃烧,一直烧入她的心脏和灵魂,伴在她身边的男子落下凄苦的泪,却并没有去阻止她自毁的行为。终于,她爬上了山巅,冲男子凄厉地嘶喊着什么,已然溃烂的脸庞狰狞若鬼。
男子却并不感到害怕,反倒捧着她的脸蛋吻了又吻,然后近乎于癫乱地解开她的腰带,将她挂上了最高的一棵松树。他仰头看她,泪如雨下,可她却直勾勾地盯着山下的皇城,发出来自于灵魂的诅咒——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凡我所视者,终将受我所噬!
这句沾满了鲜血,淬满了毒液的话一出,被幻境蛊惑的所有人便都流出两管鼻血,更甚者已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唯独宋睿只是皱了皱眉,连说话的声音都未曾因此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颤抖或错乱。
他下意识地看向俊美异常的青年,见他安然无恙,这才继续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在痛苦中煎熬的众人,就像在旁观一出戏剧,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堂妹宋温暖。
幻境并未因巨大的痛苦而结束:男子在女子的尸体下站了一宿,尸体被风吹得来回摇晃,他便也跟着左右踉跄,腐血滴落在他脸上,仿似他流下的泪,但他早已经无泪可流,他的心也跟着女子一同死去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转过脸却又对着迎面走来的一群宫女露出倨傲的表情。宫女们跪伏在他脚边,脸上是全然的惶恐。他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似乎拥有很高的地位。
女子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了,而她留下的诅咒也开始莫名在宫中流传。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乘着怒气走到摆放尸体的草席边,目中盈满厌恶。那面白无须的男子此时正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表情十分忌惮。高大男子的脸庞越来越扭曲,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把女子无论如何都合不上的双眼抠了下来,狠狠掷在地上,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还没腐烂的东西。
高大男子离开了,那作态卑微的男子这才捡起双眼藏于袖中,冲侍卫故作不耐地摆手,于是女子的尸体就被一张草席包裹着,随意扔去了乱葬岗。那个曾经许下山盟海誓,并让她付出了一切的男人,最终却连个埋骨的地方都没给她留。
画面渐渐陷入一片黑暗,当光明再现时,幻境里的视角已经转换了。被蛊惑的众人仿佛站在高处俯瞰一座宫殿,之前出现的那名高大男子正坐在一张铺着明黄锦缎的华丽龙椅上,接受群臣的跪拜。他得意的笑容刚刚展露便僵在脸上,然后捂着脑袋从至高无上的宝座滚落,痛得满地打滚。群臣轰然四散,不敢触碰君王,那面白无须的男子却连忙跑上前搀扶,表情焦急,瞳孔中却流泻出一丝诡异的笑芒。
眨眼间,坐在龙椅上的人就换了一个。那是一名不足五岁的幼童,连路都走不稳,只能被一名身穿华袍的美丽女子牵引着,踉跄蹒跚地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华袍女子满面肃然,目中却暗藏倨傲、自得和野望。她所畅想的一切终究还是实现了。
面白无须的男子弓着背跪伏在龙椅旁,状似卑微,眉梢却略略上挑,瞥向高高的房梁,目中的怨毒与仇恨竟与吊死的女人如出一辙。当他收回视线时,被华袍女子抱上龙椅的幼童竟开始七窍流血,然后抽搐着晕倒过去。
华袍女人绝望的惨叫声终于结束了这场可怕的幻境。重回现实的众人扶着脑袋,木然地看着自己洒满鼻血的衣襟,根本没有办法从那剧烈的眩晕和恐惧中挣脱。活生生的历史就在他们眼前上演,而他们却宁愿从未曾领略过!
父亲叔伯一一战死,兄长为保护丈夫牺牲了性命,亲族驻守边关马革裹尸,闾丘氏一族为武朝几乎流干了所有儿郎的鲜血,留在京中的三百多人不是孤寡就是老幼,人人怀里均抱着一块未曾寒凉的牌位。然而即便已忠心到如此程度,他们最终也难逃被鸩杀的命运,就连流着丈夫血脉的三个儿女也尽数被吊死在天牢,究其原因竟只是为了给一个尚未出生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芽让路!
这样的理由如何让闾丘氏接受,这样的仇恨如何让闾丘氏遗忘?所以即便千年的时光过去了,她也将吞噬这座宫城里的一切,正如这座宫城曾何等无情地吞噬着她的家人。
众人的心脏被这无法开解的仇恨攒成一团,狠狠捏碎,当他们仰着脑袋陷入死亡的窒息时,一双白净的手缓缓把那两颗眼珠盖上,于是所有痛苦便都烟消云散……
第115章
梵伽罗将手覆在那两颗可怕的眼珠上,并用磁场牢牢将它们包裹,然后蹲下身,与衣襟前沾满鼻血的梁老平视,认真询问:“所以,现在你们可以让我把它们带走了吧?”
可以可以,你赶紧把这玩意儿拿走!梁老的心里在疯狂呐喊,但嘴巴却只张了张,说不出话。因为他的确有他的苦衷,他代表的不仅是文物局,还有国家,从这座宫殿里发掘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废纸,只要它拥有足够悠久的历史,就必须被妥善地保存于此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将宫殿里的东西送出去。
陆老苦着脸嗫嚅:“梵老师,我们其实也做不了主,上头有规定,我们要是擅自答应了就会触犯法律……”
他的话被缓缓靠近的宋睿打断:“有一个电话需要你们接听一下。”
梁老和陆老双双看向斯文儒雅的男人,而对方的视线却缠绕在他们沾满鼻血的指尖上。他舒展的眉宇此时已慢慢拧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又像是在挣扎着什么,竟然显得十分痛苦。要知道,他即便在鬼眼的注视下也能保持淡定从容的姿态,又何曾在外人面前露出过难受的表情。到底是什么让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手机里传出“喂喂喂”的说话声,引得他脸色更差,但是,当他垂眸看向同样仰视自己且目露疑惑的俊美青年时,他又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消毒纸巾,把手机层层包裹。
“接电话吧,别把纸巾剥开。”宋睿的嗓音透着压抑,指尖不断上移,最终只捏着手机的两个角。
梁老和陆老终于接收到了他显而易见的嫌弃,连忙把指尖的鼻血蹭在衣服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手机。宋睿的洁癖其实并不针对物,只针对人,他厌恶一切肢体碰触,尤其是体液的交换,那会让他恶心地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