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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鹓鶵先祖的教诲,也是昔日龙神与五凤的共识。故而,此城名为‘朔月’。”
  “…………”
  寓意与现实之间的反差太过讽刺,仿佛在嘲弄昔年鹓鶵族长的高洁操守一般,舒凫一时间无言以对。
  再看这座“朔月城”,她只觉得胸口压着千钧巨石,沉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或许,那就是鹓鶵先祖们期待的分量。
  然而到头来,他们寄托在后人身上的期待,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根本经不起岁月的冲刷与磋磨。
  如今的鹓鶵族长凌山海,堂而皇之地保留“朔月”之名,却将祖宗遗训和风骨置诸脑后,更无半分愧悔。可见对他而言,那份沉甸甸的期许和坚持,只不过是一个迂腐过时的笑话罢了。
  果然,只听凌奚月说道:
  “对于祖宗遗训,父亲连一个字都不认同。他认为,若要鹓鶵肩负天下兴亡的重任,那么这天下,就必须成为鹓鶵的‘家天下’。我大哥虽然庸俗、肤浅、心胸狭隘,却在这一点上和父亲志趣相投,的确是他合格的继承人。”
  柳如漪不以为然,一挑唇角,冷言冷语地挖苦道:“想当年,龙神肩负天下,身镇山河,可从未求过这些身外之物。”
  “……你们鸿鹄,全都是这般天真吗?”
  凌奚月轻叹一声,转过头平静地注视着他,徐徐开口道:
  “应龙君销声匿迹,生死未卜,为众生所遗忘。而凌霄城不可一世,父亲顺利进阶大乘,名利双收,成为风光无限的‘天下第一人’。”
  “两相对比之下,不正说明天道无眼,只有蠢人才会选择自我牺牲吗?”
  “…………”
  舒凫立刻不自觉地踏上一步,挡在江雪声身前。
  说实话,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上前,完全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本能举动。仿佛这样一来,她便能代替江雪声,承受凌奚月那句“蠢人”的攻讦一般。
  不过,江雪声本人似乎不甚在意,就连宠辱不惊的笑容都没有淡去一分,反而宽慰地拍了拍舒凫肩头。
  “凌二公子,请慎言。”
  舒凫正色道,“如你所说,我也是这样的蠢人。当面骂人,不太好吧?”
  “我知道。”
  凌奚月并不惊讶于她的反驳,微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姜姑娘,我是喜欢蠢人的。”
  舒凫:“……”
  行吧。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黑莲花。
  瞧瞧这曲径通幽的脑回路,鬼斧神工的语言艺术,他两世都没收获爱情的原因找到了。
  “而且,姜姑娘。方才还有一句话,你没有说对。”
  紫微仙会的会场选定在一处高坡之上,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四周环绕着巍峨庄严的石雕,有几分像是祭祀用的高台。
  凌奚月引着他们踏过漫长的阶梯,一路行至山顶,这才回过身来,抬手朝某个方向指了一指。
  “我确实承担了凌霄城诸多事务,却没有‘大权在握’之说。新的继承人,我父亲已经选好了。”
  “……”
  在他所指的方向,舒凫看见了一名与凌凤卿有三分相像的瘦削男子。
  如果将此人和凌凤卿相比,就会发现他们风格酷似,好像是在同一套模具中浇铸出来的。两人同样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下颌尖尖,长着一张令人联想起多边形的脸,实乃双重意义上的“复刻”之作。
  舒凫有些怀疑,凌山海就是喜欢“刀削斧凿一般的轮廓”,所以每次都选择这种类型的继承人。
  在这位多边形二号身边,与当年的凌凤卿一样,花团锦簇,前呼后拥,尽是些奴颜婢膝、恭维讨好之人,形形色色的谄媚笑脸百花齐放。
  这一幕,与二十年前的光景何其相似?
  舒凫一眼便看出,这些年凌霄城表面上安分不少,但论其内涵,其实没有半分改变。
  她感觉眼睛猝不及防被辣了一下,连忙转头看一眼江雪声洗眼睛。
  “凌二公子,这人又是哪位?”
  她疑惑地询问道,“说实话,他看上去太过平庸,要不是你指出,我还以为是个普通路人。”
  “他本名‘凌川’,论辈分算是我的侄儿,父亲的侄孙,原本的确是个……路人。不过,他的血缘和我们最为相近,父亲已经决定收他为义子,改名为‘凌凤川’了。”
  凌奚月悠悠叹息,好像早已预料到自己今日的处境,“倘若三弟不幸夭折,继承人也只会是凌川,而不是我。无论我如何苦心经营,结果都只是为他人作嫁。”
  舒凫:“……”
  啊这……那你还挺惨的哦?
  凌奚月虽说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但好歹也算头脑灵活,精明强干。如果单论能力,他本该是继承凌霄城大统的最佳人选。
  舒凫实在没想到,凌山海宁可扶一个侄孙辈的路人上位,也不愿意让凌奚月统领鹓鶵。
  对于这种人间惨事,舒凫一时犹豫,不知要不要讲个故事给他听,比如“在我看过的话本中,也有女主角最后一集和路人结婚的,这很正常”。
  凌奚月也没期待她的安慰,苦笑着接下去道:
  “我一直怀疑,父亲表面上不置一词,其实早已察觉我怀有二心,曾经帮助谢长老脱逃。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让我接手凌霄城。”
  ——那你要不干脆努力一把,顺便把你爹也杀了?
  这句话,舒凫没有说出口来。
  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此事难于上青天,对凌奚月来说太过苛刻,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遇见老熟人。话说回来,这也有点太老了吧?”
  舒凫一眼望去,环绕在凌家多边形二号——凌川身边的献媚之人中,赫然有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她对此人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堪称一眼万年。
  毕竟,当年她死后穿越,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了这张脸,还被糊了一脸绿茶飘香,冲击力非同一般。
  至于“陌生”,则是因为她穿越之初,仅用一日就与“姜若水”这个身份割席,解除婚约、离家出走、断绝关系,了结得干净利落。
  其后二十多年,除了偶尔有人称呼她一声“姜姑娘”之外,她再也没有与往事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
  所以,对舒凫来说,这张脸虽然是与原身血脉相连的姐妹,却也不过是个云泥之别的陌生人罢了。
  看来这些年,在与舒凫全然无关的地方,这位“陌生人”依然在泥泞中持之以恒地挣扎,非常符合原著中兢兢业业,从头到尾卖力作死,作到最后一无所有的恶毒女配形象。
  “哎呀,那不是姜宝珠吗?”
  柳如漪也认出了那名女修,诧异道,“他们姜家没落多年,早已成了籍籍无名之辈,姜浩然都快上街给人算命了,这小姑娘还没放弃呢?兜兜转转,他们也和当年的齐家一样,跑去追捧凌霄城了?”
  ——凌霄城,修仙界第一养狗大户,给多少舔狗提供了生活来源啊!
  话说凌川从路人一跃荣升王储,一步登天,春风得意,正是飘飘然的时候,这边认个小弟,那边收个美女,姜宝珠亦在此列。
  观其模样,姜宝珠似乎颇受凌川青睐,娇声软语,宛转逢迎,整个人几乎长在了他的胳膊上。
  想当初,姜宝珠在原著中作天作地,为了男主齐玉轩要死要活,对女主姜若水无所不用其极,挖眼、毁容、废经脉……结果到头来,她攀附追求的对象,竟然还是个可更换的。
  ——女主不值得啊!
  ——做虐文女主,当真不值得!
  此外,更加富有戏剧性的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舒凫也瞥见了齐玉轩的身影。
  多年以来,靖海真人早已对这个不得寸进、声名狼藉的弟子毫无期待,只觉丢人,根本不肯让齐玉轩参加仙会。
  万一被更多人知晓,自己捡了个金玉其外的粪球回来,岂不是显得他很像屎壳郎吗?
  再说齐玉轩,对于自己永远无法抵达的龙傲天地位,他始终怀抱着一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微茫期盼,一种“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的自怨自怜,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强忍着悲愤与屈辱,悄悄来到了紫微仙会会场。
  “我不求她原谅我,只要远远看她一眼就好。”
  “我不求参加仙会,只要远远看它一眼就好。”
  峰回路转,爱恨归零,与原著异曲同工的虐文剧情,最后还是发生在虐文男主身上。
  大概,这就是命运的选择。
  只不过这一次,他整个人连皮带骨都被塞进了火葬场,骨灰扬得满天飞,拼都拼不起来。
  顺便一提,根据舒凫的观察,姜宝珠同样在人群中发现了齐玉轩——一个连仙会参加资格都没有,被同门排挤鄙夷,困顿潦倒的少年天才(过去式)。
  天玑峰的同门关系向来算不上好,毕竟是与原著一脉相承的霸凌大户,拉帮结派、捧高踩低都是常态。
  但是这一次,舒凫没有成为天玑峰弟子,霸凌对象也从姜若水变成了齐玉轩。
  那一刻,姜宝珠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
  《震惊!昔日大众男神,竟然沦落到在大街上要饭!》
  ——这个标题,大约可以概括她五味杂陈的心情。
  更何况,她们家之所以遭到舒凫和江雪声公开处刑,颜面扫地,很快就被迅速崛起的白家取而代之,沦落为人人都要笑话一声的三流家族,也都是为了这个男人。
  这个灰头土脸、一事无成,只能打断腿送去沿街要饭的男人。
  她和她母亲,当年莫非是瞎了眼吗?
  “宝珠,怎么了?”
  凌川发觉姜宝珠神情古怪,关切地询问道,“那边的九华宗弟子,莫非是你认识的人?一个修为平平的筑基而已,在仙会上不值一提,没什么好留意的。”
  “……”
  姜宝珠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精心调整好表情,掐着一把能滴出水来的清甜嗓音,转向凌川娇笑道:
  “凌公子,您说笑了。那就是个不成器的废柴,的确不值一提。我对您满心倾慕,再容不下第二个人,怎么会认识他呢?我……”
  ——话音未落,姜宝珠矫揉造作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清清楚楚看见,她一生噩梦的源头,正在一群模特天团似的俊男美女环绕之下,意气风发,光华耀眼,怡然自得地向她挥手微笑。
  舒凫在看着她。
  一如二十多年前,她劈手甩姜宝珠一耳光,丢下一句“再您妈的见,王八羔子”,随江雪声飘然而去之时一般。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舒凫还是当年那个魔鬼,没有一点点改变。
  “(^0^)/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