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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湖水深邃,一眼望不见底,透不进一点光芒,就像是他们头顶那片渺远无边的天色。映在湖面上的星光却极明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硬生生造出了一片灿烂的万家灯火。
  在湖岸浅滩上,孤零零躺着一小节苍白的指骨,指尖朝向湖心。
  这画面美丽中透着吊诡,凄迷中暗藏险恶,所有人都看得呼吸一滞——除了白衣少女,因为死人不会呼吸。
  江雪声传音道:【此地阴气积沉,若是鬼魂化形,便能拥有一副以假乱真的躯壳。想来,这位姑娘就是埋骨于此。】
  但在表面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他和柳如漪很有默契地缄口不言,假装自己只是普通的观光游客。于是白公子再次扮演领导角色,第一个开口道:“这湖中……莫非有什么东西?”
  “……”
  舒凫心中一阵茫然。以她对《山海经》的粗浅了解,从未听说穷奇是个水陆两栖的。
  有胆大的少年提议:“要不,我们下水看看?也许穷奇就在——”
  “胡闹!”年岁稍长的少年呵斥道,“这湖水深不见底,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再说,穷奇又不是水生的,怎么会在水里?”
  那白衣少女的鬼魂一心将众人引到这里,原本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们,此时不禁面色一沉,薄唇掀动,仿佛忍不住就要开口。
  但白恬却比她快了一步,朗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今日是来除妖,又不是来游山玩水。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枉为世家子弟!”
  他好像唯恐自己还不够招人恨,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都不敢,我愿第一个下去。”
  白衣少女先是一怔,随即转怒为喜。舒凫看出她神色纯然,水下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就装聋作哑地不去点破。
  女鬼开心了,活人们可就不开心了。
  除了白公子的忠实迷弟之外,其他少年们一个个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是要放任他送死,还是要抢先一步将他乱棍打死”。
  也有人动了其他心思,没有遵循白骨的指示,而是自顾自沿着湖岸绕圈:“你们都别争啦。依我看,不如先在周围观察一番,再作定夺。”
  其他人觉得有理,当下呼朋唤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分散开来,前往湖泊周围查探情况。
  这一散,自然就离开了白衣少女精心设计的“安全路线”。
  白衣少女的表情是崩溃的——她没想到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根骨头,舍命陪菜鸡,送佛送到西,好不容易将这群少爷小姐们全须全尾地送到这里,只差最后一步,他们竟然还能想出这种骚操作!
  舒凫老早就留着心眼,一看她神色不对,连忙扬声喊道:“各位,请不要乱跑!”
  根本没人理她。
  妈的,太真实了。
  舒凫无可奈何,只好将目光转向江雪声:“道友……”
  江雪声神色不变:“还没到七成死,再等等。”
  舒凫:“……”
  你也太真实了!
  白公子见众人不听指挥,眉心跳了两跳,一转眼看见柳如漪还在原地,眼中一点怒意立刻转为柔情:“柳姑娘,不如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少女的惊呼响起。但不同于舒凫预想的是,这声音与其说是“惊恐”、“惊吓”,倒不如说是“惊喜”。
  那少女惊喜交加地喊道:“快看,有兔子!好多兔子!”
  她一边喊一边雀跃,手中捧着个雪团儿一样晶莹圆润的毛球,竟然还带有夜光效果,仿佛用白玉雕成一般。
  ……兔子?
  舒凫:“等一等,这难道是……”
  一语未毕,那毛球张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齿,“嗷呜”一声咬了下去。
  “——是咬人的兔子啊!!!!”
  舒凫震惊之下,孤光“锵”地一声出鞘,刺破浓重夜色,宛如游龙电光一般直奔少女而去。
  那女鬼比她更快,一个起落间,一道翩跹白影已经出现在少女身边,伸手揪住白玉一样的“琼枝玉兔”耳朵,将它远远地抛了出去。
  但这还没完——林中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不绝于耳,白花花一大片汹涌而来,分明是捅了兔子窝了!
  “……”
  白衣少女清秀的面容微微扭曲,头一次浮现出几分鬼怪戾气。大约是再也克制不住,她朱唇微启,杏眼圆睁,大声说出了舒凫从她口中听见的第一句话:
  “干哈咧,这是在干哈咧!仙人板板,你们这些小赤佬到底靠不靠谱?!”
  这一句话声如洪钟,口音横跨三个省市,南腔北调在一个锅里炖得稀烂,效果堪称惊悚。
  舒凫呆若木鸡,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开口。
  ——你妈的,这女鬼不仅硬核路痴,还是个开口跪啊!!!
  要素过多了吧!!!
  开口跪的女鬼再也顾不上掩饰身份,提着少女衣领一跃而起,一边躲避蜂拥而来的兔群,一边急赤白脸地冲他们吼道:
  “都在那儿傻愣着干哈?不要搞七捻三,麻溜点,都他娘的给我下去!”
  说完她以身作则,抡圆胳膊全力一掷,将那个魂飞天外的少女扔进湖里,发出沉闷的“噗通”一声。
  “还不快下去!!!”
  她独自背对着雪片似的兔群,目眦欲裂,嗓门震得人耳鼓嗡鸣。从表情、姿态再到声音,都像极了一位大义凛然的壮士。
  还是李云龙那款的。
  舒凫内心的吐槽欲膨胀到无以复加,差点把她撑得爆体而亡——当然并没有,她勉强维持住一线清明,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少年衣领,二话不说将他们投入湖中。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兔群已经风卷残云一样逼到脚边,鲨鱼似的银牙咬住了她的衣摆。
  “……”
  舒凫又紧张又想笑,这兔子长得实在太猎奇,还有那么一点卡通。
  白恬一个箭步上前,手中提着他那把珠光宝气的佩剑,替她挑开一只兔子:“快走!”
  “多谢!”
  舒凫百忙之中应他一声,却发现人家根本没看她,火热的目光死死黏在柳如漪身上:“柳姑娘,你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我一定会保护你——”
  柳如漪冲他意味不明地笑笑,而后素手一扬,怀中忽的多出一样物事。
  舒凫凝神看去,只觉得那玩意儿形状陌生,现实中十分少见,好像只在古风仙侠类的游戏中看见过。
  那是一架凤首箜篌。
  柳如漪怀抱箜篌,头颈微侧,目光流转,唇畔衔着三分笑意。夜风吹拂间,一缕黑发从他脸侧滑落,鲜红裙裾如同虞美人的花瓣一样铺开,整个人比精怪更像精怪。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轻轻一挑,拨出了第一个音节。
  然后——
  人言道“一骑当千”,绝世高手孑然一身,一剑光寒,也能胜过千军万马。
  舒凫想,柳如漪大概就是那样的高手。
  因为他一个人,一架箜篌,竟然弹出了一整支死亡重金属乐队的效果。
  音波回荡间,不仅湖面翻卷波涛,兔子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就连天地也为之变色。
  半分钟后,舒凫拽着白公子一把长发,忍无可忍地投了湖。
  白恬:“放开我,我要和柳姑娘在一起!她不仅人美心善,而且精通音律,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舒凫:“你有病吧!”
  第十一章 真容
  对不起,我是直男
  凭舒凫低俗的审美情操,实在听不懂柳如漪在弹个什么玩意儿;就算能听懂,她也欣赏不来。
  所以她一手捂住耳朵,一手薅了白恬一把乌黑光亮的长发,义无反顾地投了湖。
  之所以拽头发,是因为白恬反抗激烈,只有这样才能有效遏制他的挣扎。
  白恬:“柳——姑——娘——”
  舒凫:“你——闭——嘴——”
  扑通!
  舒凫只听见耳边水花飞溅,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都浸入了没顶的冰冷湖水中。
  白恬在她身边手脚并用地挣扎,冷不丁一肘子撞到她肩膀。她猝不及防之下灌了一大口水,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恨不得当场把这位痴情少爷按到湖底。
  等一等……湖底?
  舒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水中的状况好像不太对劲。
  她睁开眼低头望去,没有看见想象中平坦开阔的湖底,也没有湖水中常见的游鱼、水草之类,只有一片煞风景的光秃岩石。
  头顶灿烂明亮的星光,不知何时也消失殆尽。
  在舒凫眼前,只剩下白恬剑柄上夜明珠的一线光亮,流萤似的,照亮了近在咫尺的一小方湖底,以及一面触手可及的石壁。
  她莫名有种感觉——他们纵身跃入的,仿佛不是一片林中湖水,而是一座岩石打造的巨大泳池。
  为了证实这一猜测,她当即一手扶住石壁,双腿在湖底的岩石上用力一蹬,一个猛子从水底窜了出来。
  “咳!咳咳!”
  “舒姑娘,你没事吧?”
  柳如漪的嗓音从旁响起。看来他一曲奏毕,也紧跟着众人纵身入水,没再祸害森林中的花花草草。
  舒凫扭头望去,只见柳如漪和她一样浮在水面上,正关切地凑近前来看她:“唉,是我粗心,竟没想到给你准备一件避水的法器。你一个刚入门的小姑娘,又不像我这样皮糙肉厚的……”
  “我没事,柳道友不必……咦?”
  舒凫胡乱揩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刚要回答,忽然不自觉地怔住了。
  柳如漪的鬓发被水流冲散,他索性一股脑儿将珠翠钗环摘了个干净,又撩起袖子抹去脸上那些红红白白的脂粉,满头黑发锦缎一样披散下来,捧出其中苍白如玉、赛雪欺霜的一张脸。
  舒凫一时愣怔,不禁再次感慨化妆文化的博大精深。成功的化妆不亚于整容,说的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没了脂粉钗环的点缀,柳如漪的骨架仍是那副骨架,眉眼仍是那副眉眼,却不再有先前那般婀娜多姿的情态,一身妩媚都化作俊美风流。桃花眼,芙蓉面,俨然是一副天生三分女相的男子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