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年轻人摇摇头道:“大师难道不觉得,这个世间已经变成地狱了吗?”
“哦,施主何出此言?”老和尚从肥大的袖袍里翻出手来,手掌里,已经多了两颗橘子。他分给年轻人一个,说:“刚才林子里摘的,试试。”
年轻人看着那颗皮上都是疙瘩的橘子道:“有仇而不得报,不能报。此间于我,与地狱何异?”
老和尚摇头道:“若心在地狱,那么所见皆是地狱。所谓一念天堂,若你的心无法放下,纵使身在佛国,也与地狱无异。”
“大师的意思是,是要我放下仇恨?”
老和尚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这世间没有纯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善与恶永远是互相纠缠在一起的,之如有一人,年少时穷凶极恶,坏事做尽;中年时幡然大悟,从此行善积德。那么你说,这是一个恶人,还是一个善人?”
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不好回答,是吧?此人为恶,纵使行善,也不能掩去做恶的事实。然而行善,却能多少为他所做下的恶赎罪。所以看待一个人,一件事,不能仅看片面,便做出判断。”
“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因为我不是你,我不知道那恨对你来说有多重,有多沉。我只会告诉你,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去看,去听,最后才决定报仇与否。”老和尚拍拍肚子,站了起来笑道:“吃完,说完,我俩就此别过。那庙里如今被恶魔霸占,已经不是你母亲所到过,看过的那座庙了。年轻人,你还是回去吧。”
然后用一根树枝作拐,徒步上山。
不料才行几步,便听得脚步声,老和尚回头,原是年轻人扛着步枪跟了上来。老和尚摇头道:“难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当然有。”年轻人微微一笑,说:“大师说庙里已被恶魔霸占,那我更要上去,将霸占那里的恶魔通通赶走。如果不这么做,我妈会生气的。”
老和尚把眼睛瞪得通圆:“赶走恶魔,凭什么?”
“问得好,大师要给恶魔讲佛法,凭的又是什么?”年轻人笑嘻嘻反问,然后往前走去。
老和尚忙在后面追赶,叫道:“不要胡闹。”
“我可没有胡闹,大师,你慢慢来,我就先走一步了。”年轻人突然加快了脚步。
老和尚叹了声,只得叫道:“施主你叫什么,说与我听,届时也可替你超渡。”
“我叫韩烈,至于超渡什么的,还是留给那些恶魔吧。”年轻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听不真切。
乌云蔽月。
山头一座古寺,寺庙大门处一块横扁躺在地上,扁身上铺满灰尘,角落里粘着张蛛网。蛛网上,粘着一只小小的飞虫,旁边一只蜘蛛虎视眈眈。风吹过,吹得地面的落叶漫天飞舞。
天上的浓云渐渐西去,月光从云层后洒落,顿时古寺满地银辉。于是寺门之后,一道瘦削的背影突兀地出现在月光里,那是个披着袈裟的喇嘛,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他在风里身体轻轻摇摆着,像是身体被掏空,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脚步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从门前的山路之中。那本来站着不动的喇嘛突然转过身,皮包骨似的脸上,两只眼珠深处浮起一抹深红。突然喇嘛电射了出去,速度全然不是常人可比,手脚奔行的姿态更像一头野兽。
这头披着人皮的野兽冲过大门,扑向山路。
山路那边,树荫之下现出道人影,韩烈提枪大步而行。
骤见寺中冲出恶僧,他也不惊,反而嘴角上翘。提枪的手扬了起来,手指压下,枪口立时喷出一条明亮的火舌。粗暴的枪声在山间不断回响,大群夜鸟受惊飞起,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
那如兽飞奔的喇嘛瞪大了眼睛,在他的额头上,出现一个弹孔。可弹孔中却没血流出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然后倒栽葱似的倒了下去,再不动弹。韩烈从他身边经过,枪口垂下,朝着他的心脏再开一枪。喇嘛身体猛摆,伸手乱捉,片刻之后,才真正死去。
韩烈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大步前行,最后改为奔跑,如同一颗流星般划过大门,投进寺内。
寺内是个广场,广场上的铜鼎早已倒翻在地,地面到处都是破旧的经幡,地砖碎裂,从裂痕里长出齐腰杂草。月光凄冷,古刹阴森,韩烈扛起步枪,大喝道:“都滚出来吧,别藏了,我都闻到你们的臭味了!”
正前方的大殿里响起阵阵如兽低吼,然后点点红萤浮现于黑暗之中。片刻之后,一只脚从殿门中迈了出来,居然是个老喇嘛。只是身上僧袍已经破洞处处,皮肤青白如同僵尸,行走姿势僵硬无比,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朝广场上的韩烈行去。
一道道身影连接从大殿里走了出来,竟然全是喇嘛。他们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模样诡异。韩烈笑了起来:“还装,再装,你们也不是人类!”
他抬手开枪,也不瞄准,从枪口喷出的火舌闪烁不停,将一道炽热的火线扫向群僧。那些喇嘛立时身体不断跳动,被子弹的冲击力放倒在地。一轮射击之后,还能站着的喇嘛只有数人而已。
但很快的,那些被放倒的喇嘛又爬了起来。他们身上遍布弹孔,却没有半滴血留出来。当先那老喇嘛张开了嘴巴,露出快掉光的几颗黄牙,发出了像野兽似的嚎叫。他突然抬起手,用那长且弯的指甲狠狠朝自己脸上一抓,竟然撕下来大片皱巴巴的人皮!
夜色正浓,恶鬼终于撕下伪装用的人皮,显露它们的丑恶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