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梧桐奢侈惯了,哪怕手指给刀划了一道都要吵着闹着用逢春灵丹来治愈伤口。
宫梧桐脸颊绯红,披头散发躺在软枕上微微喘息,他闷咳了一声,恹恹道:“这又不是伤,只是寒意入体引发的寒症,等我躺一躺把汗发出来就好了。”
他身上的符还在生效,云林境从宫梧桐这几句温和至极的话中听出了宫梧桐的暴躁。
如果不是符,这病猫大概要跳起来骂他啰嗦了。
云林境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烫得他直接缩了回来,起身肃然道:“我去叫圣尊。”
宫梧桐奋力拽了他袖子一下,有气无力道:“叫他干嘛呀?说了等会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瞳孔倏地涣散一瞬,脖子上的红绳仿佛嗜血的厉鬼,当即张牙舞爪地缠住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从昏迷中勒醒。
云林境:“师兄!”
宫梧桐猛地喘出一口气,奋力咳了几声,蔫哒哒地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没事。”宫梧桐闭着眼睛,闷声道,“死不了。”
云林境哪里能看下去,匆匆起身:“我去唤圣尊。”
没等宫梧桐拉住他,他已经飞身冲了出去。
宫梧桐扒拉了一下红绳,小小声地“啧”了一下,觉得他师弟真是没见过大世面,大惊小怪。
他又躺了一会,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没让红绳再有可乘之机勒他一下,直到鼻间传来一阵冷冽如山巅雪的气息。
宫确到了。
明明不想让宫确再用「控梦」,但宫梧桐实在是撑不住了,几乎在宫确过来的一瞬间便放任自己的意识坠入漆黑的泥沼。
这一次,没有红绳将他强行唤醒了。
宫梧桐又做了个美梦。
梦中,长大成人的明修诣已是魔尊,一举一动皆是威严冷漠。
宫梧桐因给年少的小徒儿融合寒冰灵种,修为尽失,还被明修诣一掌打成重伤,好不容易养伤十年勉强能出关了,魔尊明修诣手握玉钩剑闯入九方宗,将还在榻上的他大大咧咧抢走了。
宫梧桐看着手腕上的锁链,和床前冷冷看他这副屈辱模样的明修诣,满脑子都是“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再继续来点”。
明修诣果然如同他梦中所愿,坐在床沿上一把捏住宫梧桐的下巴,冷冷道:“师尊这双眼睛能看到所有人的命数,那您可曾瞧见过自己的?”
宫梧桐抿唇不语,满脸屈辱,十分配合。
明修诣“再继续来点”,手指缓缓摩挲着宫梧桐脖颈上的红绳:“当年您那般对我,现在落于我手,师尊后悔吗?”
宫梧桐给自己准备好了词,酝酿了一下情绪,正要说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虚空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个稚嫩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击重锤当头砸下。
“满月礼。”
宫梧桐:“……”
宫梧桐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与此同时,美梦也在继续变化。
宫梧桐在“满月”明修诣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师徒的满足感,背德感倒是蹭蹭蹭地冒热气,让他罕见的脸都红了。
就在这时,魔尊那獠牙大张审美异常奇特的大门骤然被一剑破开,轰然一声露出一道光芒来。
来人逆光而来,气势惊人,顷刻间便到了明修诣面前,当头一剑劈下。
明修诣勾唇冷笑一声:“越既望,你来找死吗?”
轰然一声,玉钩剑和魔剑直接撞上,剑意凌空将周遭布置全都毁了个一干二净,只有宫梧桐所在的床榻上还完好无损。
长大成人后的越既望浑身翻涌魔息,他冷冷道:“死的人是你才对。”
他说罢,对着宫梧桐道:“师尊别怕,我来带您走。”
宫梧桐被“满月礼”三个字冲击出的重伤瞬间被治愈,眼睛都放光了。
魔尊和魔剑厮杀了起来,几乎将整个宫殿都给摧毁。
宫梧桐看得津津有味,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我真是红颜祸水啊。”宫梧桐美滋滋地想,“两个逆徒竟然为了师尊厮杀成这样,啧啧,再打狠一点,继续。”
大概是宫梧桐的愿望太过迫切,就在越既望和明修诣打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一股黑雾悄悄从殿外探来,很快便到了宫梧桐身边。
明修诣瞳孔一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厉声道:“睢相逢!你敢!”
宫梧桐还没反应过来,那黑雾陡然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身蛊毒的睢相逢艳丽一笑,抬手将宫梧桐从榻上拽起,斩断锁链,扛着就走了。
宫梧桐:“……”
梦境中的魔族宫殿废墟中陡然间盛开了无数昙花。
宫确站在一片空地上面无表情,手中的佛珠已经被他捏成了齑粉,簌簌落下。
第27章 梅开二度
明修诣冒雨回红尘苑时,宫梧桐已经睡下了。
春意盈满整个院落,禅室的门半开着,宫确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眸参禅,捏着佛珠的指尖有一丝灵力隔着墙连在内室熟睡的宫梧桐眉心。
明修诣默不作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踩着一地残花回了房。
天色已黑,明修诣拿火灵石点了烛,面无表情将那封潮湿的信烧了。
看着火舌艰难吞那封信,明修诣眸子冷淡,手指轻轻摩挲着玉钩剑的剑柄,似乎在等待什么。
很快,火舌将信上的明峡岛印吞没,只见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一抹虚幻的人影从火焰中出现,落在地上。
正是楚誉。
楚誉似乎早就料到明修诣会烧明峡岛印,淡淡笑着:“修诣,我就知道你会见我。”
明修诣端坐在椅子上,他自幼性情温顺,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温良恭俭让,哪怕是对着将他送入虎口的仇敌,良好的教养也只是让他眸子沉了沉,没有当场骂街。
“你那话是何意?”明修诣问。
楚誉笑了,他一笑周身气势显得更温和了,斯斯文文道:“既然你点燃了明峡岛印,说明你已相信,何必多此一问?”
明修诣默不作声。
“天雷落完,首尊生机未断,只需一道灵力便可飞升。”楚誉道,“可那宫确圣尊却只是冷眼旁观,还说什么‘大衍已阖’。”
当时明寂迎雷劫时,明修诣正在明峡岛下方,也听到了宫确的那句话,他手指轻轻动了动,却还是不置一词。
楚誉很有耐心,走到明修诣身边,俯下身熟练地伪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假象来,声音轻柔:“像宫梧桐宫确那等天道宠儿,能看到常人所瞧不见的东西,世间因果、命数皆在他们一眼之下,自然不会将我等蝼蚁放在心中。”
“传闻中冰魂雪魄的宫确圣尊,实际上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真小人罢了。”楚誉谆谆善诱,“修诣,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明修诣认认真真和那双全是虚伪和算计的眼眸对视,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宫梧桐待久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誉:“……”
楚誉脸上故作出来的蛊惑还未散去,眸子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你笑什么?”
“笑你。这种污蔑玷污之语,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说了。”明修诣淡淡道,“前几日我师尊前去明峡岛时,听说还是楚誉大人不辞辛苦为我下寒潭捞剑。”
楚誉脸色一僵。
明修诣认真问他:“义兄,您到底是真心爱护我这个义弟才舍身为我捞剑,还是因惧怕小圣尊这个人呢?”
楚誉:“……”
楚誉算是看着明修诣自小长大的,从来不知道一向兔子脾气的小崽子竟然学会了夹枪带棒地嘲讽人了。
“你不信?”
明修诣这下脸上是彻底的迷茫了,他根本无法理解楚誉的思绪:“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信任害过我的人,转头去伤害救我出水火的恩人?”
明修诣在红尘苑听过宫梧桐不少骂人的话,冥思苦想想再嘲讽他几句,但少年人还是经历太少,好半天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只好保持微笑,用眼神来表达“你脑袋上顶的是什么玩意儿?”真挚的疑惑。
楚誉:“……”
楚誉终于撕去了伪装,冷冷道:“你既然不信,为何要开印?”
桌上的信已经彻底烧毁,只剩下一枚金色的印痕落在原地,明修诣看着那印,温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义兄一件事。”
楚誉:“什么?”
“岛上的那位贵客想要的东西……”明修诣又是温文尔雅地一笑,抬起手轻轻在金印上一点,咔哒一声微响,金印连带着楚誉的神识竟然直接被动成一小块方冰。
寒冰灵种的灵力太过森寒,一瞬间幻影似的楚誉身形也一顿,竟是被直接制住了。
楚誉愕然看他。
明修诣:“——寒冰灵种,已经被我融于丹田。你就算想要将我骗回明峡岛,也拿不到灵种了。”
楚誉陡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暴怒道:“你——”
没有人能被寒冰灵种寄生后还能活着,明修诣从寒潭中逃出去后,还未逃到海面便被追兵捉住。
那是他身上毫无异样,楚誉看着嫌烦,便将他扔到了岛外一处魔窟,自生自灭。
寒冰灵种虽然离开,但寒潭上的寒意却不是一朝一夕消除的,楚誉不敢下寒潭去寻灵种,便想要琢磨个稳妥的法子将寒冰灵种拿出。
直到宫梧桐那次误打误撞地过去,硬着头皮下寒潭去捞剑的楚誉本做好重伤的准备,谁知上来后只是轻微冻伤。
那时他才知晓,寒冰灵种一定是被明修诣带走了。
看到楚誉这副险些气炸了肺的样子,明修诣心中有些惊奇,他心想怪不得宫梧桐总是喜欢看别人无能狂怒,感觉倒是真不赖。
明修诣懒得再听他说些什么诋毁宫梧桐或宫确的话,指腹又是轻轻在金印上一点,寒意竟然直直将那明峡岛印上的灵力击散。
楚誉还没来得及骂上一句,神识便炸在了原地。
明峡岛上。
楚誉猛地睁开眼睛,一道神识被暴戾摧毁的痛苦袭向脑海,让他不受控制地捂住胸口,好半天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他眼神森然,怎么都没想到之前那个连说话都温温柔柔的明修诣竟然一反常态这么心狠,二话不说碎了明峡岛印。
楚誉调息了半日,才终于将喉中不断涌起的血腥气给压了下去,这时他才发现,放置在小案上的漆黑玉牌不知已经亮了多久。
他愣了一下,眉心轻轻一皱,犹豫地将神识进入玉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