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逼婚!
看到这两封信,暮晚摇就火冒三丈,觉得自己现在处处是麻烦。
他们就知道跟她逼婚,就知道拿着她的婚事做文章!哪怕她到了今天这一步,在他们眼中,联姻都是她的最大用途!
暮晚摇气得破口大骂,又摔了一屋子的器物杯盏、珍品瓷器,将公主府的侍女们吓得瑟瑟发抖。公主平时脾气也不好,但是自从有了言二郎后,公主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
这是两年来,暮晚摇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而暮晚摇眼尖,看到夏容苍白着脸向外面退,她就拍案吼道:“不许去请言尚!今天我府上的事,你们谁敢让言尚知道一个字,我拔了她的舌头!”
公主的眼中尽是凶煞和戾气,她不再妩媚动人,而是变得阴冷尖锐。公主府的人惶恐不安,自是听令。尤其是作为贴身侍女的夏容,服侍公主时更是怕得浑身发抖。而她仅仅因为哆嗦了几下,就被公主罚去膳房刷碗。
哎……好怀念春华姐姐在的时候呀。
暮晚摇发了一通火,心情才稍微好一些。她晚上也没心情用膳,就拿着书信回寝舍研究去了。而两个贴身侍女犹犹豫豫地端去果盘找公主,正碰上暮晚摇从寝舍出来。
暮晚摇说太闷了,她要透透气。侍女们连忙安排公主在府上散心,思考是否请府上乐人来弹唱讨好公主。暮晚摇却不等她们考虑出个章程,就自顾自地登上了府上最高的三层阁楼。
楼上灯笼点亮,腿上盖着一张薄褥,暮晚摇坐在阁楼上,习惯性地拢着手臂,望着对面府邸的灯火发呆。
她在想李韦两家的联姻。
她冷静地想着,要推掉这门婚事。
太子这里走了一个杨嗣,正是用人之际,她还要多安插人手,多拉拢朝臣,岂能在这时爆出来,说要跟韦家定亲?那太子会如何看她?她才站稳的跟脚,是否要因此事而打折扣?
而点头了这门婚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没太大好处的。
只对李家、韦家有好处。
而那两家一旦勾结上,她这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公主,很容易会被抛弃。也许他们会直接安排其他人再联姻,暮晚摇在其中的作用,也不过是当李家回到朝堂的一个桥梁。他们稀罕她身上这点儿皇室血脉……然而若无子嗣,自己的作用就不好说了。
暮晚摇冷漠地想着,她不能把路走到那种绝境上。
今日的暮晚摇,和当初刚回长安的暮晚摇已经不同了。她在政治场上磨砺了三年,她远比当初了解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她非常清楚自己只有站在太子和李家的中间,才能借势而起。她偏向任何一家,除非那一家大势已定,都不值得。
这门婚事,带给她的利益不够。
她要么拒婚,要么讨价还价,要那两家割舍更多的好处来,才肯答应这门婚事。只要有足够好处,成婚后她权势更大,不为他们所控,自己有没有子嗣,他两家都奈何不了她。
只是……韦树怎么办?
言尚又怎么办?
都要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牺牲么?
暮晚摇略有迟疑,她放虚的目光凝实,熟稔十分地找到对面府邸书舍的位置,向那里看去。这一看让她怔忡,夜雾弥漫,她看到一个不明显的人影推开窗,站在窗前。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暮晚摇怔怔地看着,心脏跳到嗓子眼。
她难过地想:他在看我么?能看到么?
他会一直看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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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心里乱糟糟的。
听一言,窥全貌。
他的心从暮晚摇说她不能生育那一刻,就开始乱了。他忍不住会想她为什么这么说,她是天生的不能生,还是后来的不能生?她怎么知道她不能生?难道还有女人天生不能生孩子么?
而如果是后来的不能生……她在乌蛮,遭遇了什么,才会这样?
他心为此疼得发麻,他既痛恨自己的毫无想象力,也痛恨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他想到南山时,涉水而立的暮晚摇,冲他哭着喊“自古红颜,只能为人所夺么”的暮晚摇……
言尚弓下身,捂着自己的心脏,想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察觉呢?
她的痛苦,远比他以为的深!
如果她的痛苦是乌蛮造成的……自己在南山时一开战阻止她杀蒙在石,她该多难过,多绝望。她孤立无援,连他也不信她,觉得她鲁莽了……
可是这人间事,谁又应该事事冷静呢?
事事冷静的是圣人,既不是暮晚摇,也不是言尚。
蒙在石……为什么当初没有杀了他?
然而言尚又要逼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想那些已经无用,更重要的是现在的问题——暮晚摇不能生孩子的话,他和她怎么办?
自古以孝治天下。
若是没有子嗣,便是不孝,是大错。
内宦们为何被士人那般嫌恶,瞧不上?一则是辱了尊严,二则,不就是断子绝根,没有子嗣么?
言尚手撑着额头,想的自己头痛。他慢吞吞地打开一封来自岭南的信,是今早出门时收到的,他在户部忙了一天,到现在才有功夫打开信。
因为距离遥远,因为知道自己此生和父亲、兄长、弟弟妹妹的关系可能都只能依靠书信来维持,言尚对家中每次来的信件都十分看中。他常常和家中写信,寄东西,在银钱不缺后,更是经常地给家里寄钱,妄图希望这样能减轻自己不能赡养父亲的愧疚感。
每每收到家中信,他都珍贵地一读再读,缓解思乡之苦。
然而这一晚,只是看到信封,言尚就手臂发麻,觉得压力极大。他喘不上气,麻木了许久,才打开信件。
信中都是家中最近的一些情况,对他的一些挂念。有一件好事,是说他三弟跟一位千金定了亲,今年就要成婚了。知道言尚是朝廷命官,轻易不能离开长安,言尚回不去岭南,他们在信中安慰言尚,说待三弟中了州考,也许能带着妻子来长安,让他见一见自己的弟媳。
信中一派喜悦。
言尚也为三弟高兴。
只是父亲在最后催促他,问他为何还是迟迟不成亲。难道等他三弟都有了孩子,等言晓舟都嫁人了,他仍然成不了亲么?
比起前两年的言父在心中只是规劝,今年随着言三郎定亲,言父已经十分着急,颇为不耐。只因言尚还不成亲,让言父在乡邻家压力也极大。而言尚若是能成亲,言家一家人,兴许能趁着这个机会,和言尚见上一面。
言尚还差一年就到弱冠了,弱冠之龄尚无婚配,已经足以让素来好脾气、不怎么管儿子的言父着急。
言父问他是不是长安的女郎们太难讨好,又忧心忡忡需不需要找人帮他做媒,再催促他,不要太挑剔了,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成了言家的笑话。言父认为自家二郎温柔和气,生得俊俏人又会说话,怎可能长安没有女郎喜欢?
一定是言尚太挑剔了,才耽误了婚姻大事。
言父最后幻想了一下子孙满堂的未来,结束了这封信。
而言尚手撑着额头看信,到最后几乎看不下去。他心中愧疚至极,因自己何止是不能成亲,自己是也许、也许……也没有孩子啊。
他喜欢暮晚摇,可是他不能有他和暮晚摇的孩子。
心中泣血一般,言尚闭目,伏在案上,感觉失去了方向,又恨又无力。
他第一次对这段感情生了犹豫,生了害怕,生了踟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在此年代,没有子嗣的后果,被人指摘一辈子的后果……太可怕了。他又不是暮晚摇那般公主之尊,没有人会说公主,只会来说他。整个宗祠都会看着他,一个“不孝”压下来,他将被世人看轻、被族人看轻。即便他能承受,他还要面对家人的失望,面对他们的叹息。
这个付出一生的代价,实在太大。
大得将他打醒,让他浑身发冷,让他茫然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做错了什么,他的摇摇是做错了什么,他们才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言尚推开窗,想要透一透气,猝不及防,又在预料之中,他看到了对面府邸阁楼上的灯火。摇晃灯笼下,隐约有个女郎黑漆漆的影子坐在藤椅上。
女郎独坐高楼,使他思之如狂。
而今、而今……言尚只是定定看着那里,目不转睛。
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目中生了潮气。他如钉在这里一般,心酸无比,难堪无比。
只能用悲伤的眼睛,远远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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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许多天,言尚和暮晚摇都没有碰上面。
本在同一巷子,又住邻里,不想碰面比想碰面,要难上很多。但他二人就如同有默契一般,言尚要去府衙的时候,暮晚摇从不出门;暮晚摇傍晚回来的时候,言尚还在府衙办公务。
只是夜里阁楼上的灯笼,总是亮着。
四月上旬的一日,暮晚摇在宫中,陪自己的父皇说话。她府中厨娘酿了今春的“桃花酿”,她特意拿来宫中请皇帝品尝。而也许是入了春,天气暖和,皇帝的病情缓解,有了精神,他便也喜欢暮晚摇日日来宫中陪他说笑。
坐在窗下海棠旁,桃红色的裙裾漫铺地砖上,丹阳公主云鬓松挽,眼尾斜红,唇染丹朱。她的美丽,远远压过了那窗边海棠红的浓艳。
她手中托着小小一盏,正在笑盈盈地给皇帝介绍酒酿,便听到外面内宦通报:“陛下,太子殿下与户部尚书都事求见。”
皇帝便看到自己小女儿托着琉璃盏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纤浓绵密的睫毛颤了一下。
户部尚书都事,乃是言尚。
皇帝便看到暮晚摇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琉璃盏,仰起雪白面容,对他撒娇一般笑道:“那女儿便先告退了。”
皇帝笑着拦住了她:“不必退,都是自家人。”
谁是自家人?言尚么?
暮晚摇反应很快:“公主不能干涉政务的。”
皇帝唇角笑意加深。
不能干涉,她也干涉了那么多。反正大魏对公主是十分宽容的,只要不是谋反,基本对公主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大臣来参公主干政太多。
皇帝只道:“不要紧,他们估计只说两句话。”
皇帝都这样说了,暮晚摇就不好退下。只是她心脏剧跳,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却紧紧地握紧自己的袖子。她已经好多天没见过言尚了……她就要见到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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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向陛下请安、向公主殿下请安。”
熟悉的温润嗓音,如春水般流淌而来,潺潺入人的心房。枯槁一般的心房,好似都因为那道声音,而枯木逢春。
暮晚摇微微侧了下脸,向言尚看去。
对上他目光。
他却也不敢多看,很快移了目光。他后退一步,站在了太子身后。太子和皇帝都在观察暮晚摇和言尚,见他二人如此,皇帝和太子也对视了一眼,太子露出一丝放松的笑,觉得自己的筹谋可得。
皇帝则淡然,心想未必。
太子来见皇帝,是说起出访各国的使臣人员之事,说起大魏开商路之事。说来说去,便又是没钱,来找皇帝了。
皇帝啧一声,看向太子:“去年豪强之事,户部刚发了一笔财,这么快就用完了?未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