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边苍穹,就是黄土。
便在此时,空中忽有雷光阵阵,隐在云层当中看不分明。这回的雷光同先前的小打小闹都不同,风雨欲来中挟裹着叫人心惊胆战的的气息。但闻雷声,云行及随众弟子抬起头。弟子心中不安,面上惶惶。云行道:“不可分神。”
但忽闻弟子一声惊呼,塔尖竟然咯咯作响。
云行顿时大惊。
清溪峰藏风纳水,而晗宝阁像极了一块藏在碧玉中的金子。这金顶之上,却有一座玉塔。金玉金玉,金与玉自然是依在一起的。
无情宗秘宝有二,一在塔顶,二在云顶。云行在这里就是奉了晏齐的指令,晏齐自内宗而来,要他看护好晗宝阁塔顶,不可出任何差错。
他四人顿时飞身而起,再也顾不得别处异样,立即换位,分结天地玄黄阵势,但闻云行一声轻叱:“镇。”一股灵力自他四人身上破而出,硬是将这异动压制下去。
黑夜中,成沅君的身影像一片竹叶飘过,悄无声息落进竹林中,风声吹动着竹叶的声音,轻而易举将他的衣袂声给掩盖了下来。他无声停在枝头,一手攀过枝桠,自缝隙中朝外往去。
云顶台的动静既然能叫连照情连同慧根等人一并前来,为何这么多人中,偏偏不见晏齐与云行?既然他们不来,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
那白日里那帮弟子,瞧着左一堆,右一堆,似乎果真只是为了找一道雷劈一劈,暗中却藏阵势玄机,欲要将江原围起来。若非江原提前被施了傀儡术的弟子拦住,只消再往前两步,便会落入阵中,无论从哪一个方向,都不能轻易离开半步。
他若离不开,自然也没薛灿什么事。
还能叫薛灿同他说话?
成沅君在清溪峰呆了很久了,这晗宝阁不是没有来过,但还是自那日剑气冲天时,云行忽然来到阁顶,这才察觉出端倪。后暗中观察,云行时常往此地来,这才有几分猜测。他不显山不露水,心里暗中已经有了计较。
成沅君自沉思中回神,便见云行收手。他将身子往下沉了一沉,待云行几个已经离开,这才露出脸来,只往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就径自上了阁顶,走到方才云行呆过的地方。可是这里除了一个塔顶,什么也没有。
成沅君绕着这塔尖转了一圈,伸手抚上,玉璧光滑,并无异样。他沿着这纹路一路摸下,忽然心中一动,两指一并一推,似乎找到一条缝隙,再往前推去,却如何使力也不成。
欲再使力,却忽觉危机顿起。
一股极强的力道猛然击来,猝不及防之下,成沅君以掌心相挡,顿时闷哼一声,硬生生被打退几步。胸腔气血翻涌生疼。
而那玉样塔尖泛出华彩,却再叫成沅君近不得身。
无情宗的阵,一旦布下,除了布阵本人,是难以解开的。即便这里果真有什么叫人求而不得的好东西,成沅君也碰不得它分毫。所以连照情才这么放心,从不叫任何一人看守。因为有人说过,最明显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一点也没说错,成沅君来来回回无情宗这么好几趟,几乎将这里翻了个遍,连苏沐的地宫都摸遍了分寸,也从没翻到任何东西。
却想不到,好东西就放在江原能每日看夕阳的地方。
近在咫尺,日夜可见,却偏偏求而不得。成沅君抚着伤到的手臂,微微笑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这可真叫人可恨。
却是在晗宝阁顶杀机暗藏之时,江原在打碎一住床栏和屋内器具后,竟然硬是凭着过人的自制力强迫自己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他一拳打向地面,硬是叫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喘了两口粗气,眼神渐渐清明,除了手臂仍然灼痛,腹内渐起清凉之意,像是天上降的雨,浇灭了那一丛火。
真是奇怪了,怎么会做这种梦。
江原想,难道因为白日里同薛灿聊了聊过去,又想到了那不知哪来的金锁,这才组成了梦境吗?梦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
薛灿是江原见过的,血狱是他亲身所历,至于那金锁,江原唯有在苏沐地宫中见过一枚,连样子都没瞧清,就化成了灰烬。
想必正因如此,又劳累,种种才在他梦中出现。薛灿还说他的玉是好东西,简直放屁,拿着就做噩梦。江原将它随手一扔,只觉心头烦扰,无端生出闷气,一脚踏出屋门,直觉凉风扑面,方觉好过许多。
下午他见薛灿时,仍旧是重逢旧友的欣喜,但是金非池的话,就像在江原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金非池说他身上有咒的痕迹,又说气息源于栖凤谷,栖凤谷除了他当然只有薛灿。而如今江原回想起来,忽然觉得对薛灿的了解实在不多。
江原不愿怀疑自己的朋友,但当一件事令人困惑,有百种千种想不通,就没必要当一个睁着眼睛的瞎子,情愿装着糊涂被欺骗,也不肯痛定思痛看一眼真实。
江原不得不承认,薛灿确实很奇怪。
一来,薛灿对他如何受的伤语焉不详。二来,即便他果真从树上掉下来,也不会叫薛灿自伤功体来相救,栖凤谷是什么地方,是江原自小长大的所在,那里每一根草每一棵树,江原都了若指掌,他当年都能在毒草丛中活下来,如今越活越回去,竟然还会自己吃亏?
但如果薛灿欺瞒于他,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梦虽是缥缈之物,却也有现实的依托,凭空是造不出来的。固然过去,金锁,年少记忆,都是本就有的东西。但那间屋子,那处冰棺,江原并不曾记得见过,更别提冰棺中那个孩子。难道他要去血狱重新走一遭?不可能,时隔多年,那里早已荒弃,何来遗地。
没有星辰月色的山间,只有漆黑和呜咽的风声,往外看去一片苍凉,哪里有白日云雾缭绕半分仙境之色。仙与魔一念之差,好与坏一线之分,这个世间就如太极之势,阴阳混合,方生出变化万千。江原本不过是吹风解闷,竟然无端生出感慨来。
一阵劲风疾射而来,直冲江原脑门,而江原似乎要溺在这无边夜色中,动也不动。来人只觉将要得手,却忽然眼前一空,他心头顿惊。只觉身后风声起,再要躲便难。
脖上不知几时横了一根极细的树枝。
它是真的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