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永远也拿不回自己美丽的身体了……真是让人痛彻心扉。
正当她顾‘影’自怜时,他忽然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黑眸中浮起的根本不是人类的感情。
像深海。光永远照不进的深海。绝对的黑暗和冰冷,没有人能够窥探。
虽然是自己的脸,但依兰感觉到刻骨的陌生。
不过下一瞬间他就破了功。
他低低地嘶了一声,抬起手,摸到后脑勺上的两个大包。
视线一转,发现了书桌上鬼鬼祟祟的依兰毛线球。
正要开口时,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
是妮可踏上了通往阁楼的狭窄小木梯。
依兰急忙压着声音对他说:“不会说人话就装睡,千万别多嘴!”
他要是用那古怪的腔调说一句‘吾乃天生神祇’,妮可肯定会被吓得滚下楼梯的。
交待完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依兰用尾巴作了作揖,然后钻回了革包中,只留一只眼睛暗中观察。
妮可撩开门帘躬身走进来,见到‘依兰’醒了,立刻竖起两道淡得看不见的眉毛,大声地咒骂:“我说过多少次,说过多少次,不要和那些贵族鬼混!肖想什么大公之子,混到这么晚,他也不送你回来!还不如学两个魔法实在!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她把手中装了土豆泥的浅口木盆往书桌上重重一摔,溅出来小小两坨。
依兰小毛线胆战心惊地望向公主床上的恶魔,生怕他暴起伤人。
幸好这个家伙对人类实在不屑,完全没有理会妮可的咒骂——他大概也不能理解这个中年雌性在发什么疯。
见到女儿不争辩也不急眼,妮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她紧张地坐到床沿,伸手推了‘依兰’一把。
“你不会真和大公之子鬼混上了吧?回答我!”
依兰小毛线用尾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怕的寂静。
“说呀!”妮可的声音更加紧张,压抑着怒火风暴。
“咕——咕唔咕咕——”
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发出了暴风骤雨般的抗议。他缓缓垂下头,盯着好像着了火一样的腹部。
妮可眼角重重抽了两下。
如果是和公爵之子在一起的话,应该会包晚餐的吧?
所以……是学院的导师拖堂了吗?
妮可从来也不会承认自己错怪了女儿或者丈夫,干咳一声之后,这位慈母交待一句“吃完”,然后躬身下了楼梯。
依兰放下了尾巴,钻出革包。
只见公主床上的恶魔大人幽幽把黑眸转过来,发干的嘴唇动了动,很不情愿地问依兰:“这是什么?”
“最好吃的土豆泥!”依兰蹦到了木盆边上,贪婪地嗅着土豆泥的清香。
虽然这个球形身体完全感觉不到饿,但她的精神早已饥肠辘辘。
闻这味道,还加了盐呢!
‘嘴硬心软的老妮可。’依兰低头找了一圈,没在自己的身上找到嘴巴。
她就像个团成一团的毛线球,毛茸茸软乎乎,还有良好的弹性。圆滚滚的身体有巴掌那么大,背后拖一条两指长的尾巴。
有眼睛,会说话,能闻到味道,但是没嘴。
她正在思考用什么办法进食时,尾巴忽然被人拎住。
他把她倒拎起来,用黑眸冷淡地注视着,傲慢地说:“休想用人类低劣的食物玷污我的神躯。”
“凭什么不让我吃东西!”依兰生气地抗议。
只见他轻轻扯了扯唇角,挑起一点眉梢,说:“可悲的人类,我知道,你根本无法摆脱低级欲望的束缚,定会偷吃。以防万一,我就勉为其难,把它吃掉。”
依兰:“???”
他用左手把她摁进了鸦绒被里。
依兰一时忘了反抗。
她忽然发现,自己那张脸上摆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后干脆利落地一把摁住别人的时候,真是又帅又飒。
诶?不是,等等,现在被摁住的是自己啊!
她把自己的眼睛从他的指缝中钻了出去。
向上一望,只见这个恶魔正在飞快地用右手抓土豆泥吃……
依兰:“!!!”
“喂!你不是说你绝不可能染指人类低劣的食物吗!”她用细幼的声音抗议。
他扬起手指,把她的眼睛摁了回去,还把她的尾巴绕在了小指头上。
依兰:“……”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松开了手,放出依兰,然后低低地轻笑一声,姿态优雅傲慢:“自然不会让我的神躯沾到一星半点。”
依兰:“……”
她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发现这个家伙好像说了好几句人话,而不再用那种古老华丽的怪腔调。
是饥饿赋予了他人性吗?
她蹦上了书桌。
只见浅口木盆被他掏得干干净净,就连溅在桌面上的那两小团土豆泥也不翼而飞。
依兰:“……”
真是一星半点都没给她留。
她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回头一看,只见这个占据了她身体的恶魔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眉头皱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
依兰围着木盆溜跶了一圈,感受空气中残留的土豆香,然后视线顿在了他的手上。
那只抓过土豆泥的手,很可疑地变得非常干净。
环视一圈,依兰在自己的枕头上看到了擦过手的痕迹。
依兰:“……”
她忧郁地蹦回了床上。
属于她的生活已经弃她而去,未来不可期,前途唯剩一片迷雾。
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无奈地钻进自己的被窝。
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心。她蓄足了力气,恶狠狠地撞他、推他,把他挤到了公主床的边缘。
她要尽力守住自己的领地,不让这个恶魔取而代之。
躺在熟悉的鸦绒被子里,嗅着熟悉的淡淡馨香,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我可能早就已经睡着了,明天太阳出来,会发现这一切全是梦。’
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慢慢散开。
……
依兰全身都疼。
尤其是膝盖、肩膀和肋骨……哦,还有手腕。
火辣辣的疼。
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眨了眨。
心脏猛地一跳,她抬起手来,放到面前看。
是她的手!她的身体没有被恶魔占据,她也没有变成毛线球!
“噢,原来真的是做梦!那不是真的!”依兰高兴得想在阁楼里跳圆圈舞。
忽然,一只冰冰冷冷的手掌从身后绕过来,扼住了她的脖颈。
依兰呼吸骤停。
极短暂的迟疑之后,身后的人并没有杀死她,而是像拎着一个小东西一样,把她从鸦绒被里拎起来、坐正。
借着玻璃窗透进来的晨光,依兰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虽然扼住她脖颈的那只手并没有用力,但她感觉到一阵窒息。
太……太美了。
她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物种,能比他更加完美。
就算光明女神本尊亲至,恐怕也要甘拜下风。
他穿着他的黑色斗篷,俯在床边,冰冷地注视着她。
他的斗篷比夜色更黑,而他的眸色,则比他的斗篷黑得更加纯粹。
那是连星辰也抵达不了深空尽头。
浓墨重彩的黑,让他的肤色看起来更加苍白,像是万年深冰。
昨日窥见冰山一角,她并没有料到被帽檐遮盖的额、眼、鼻竟然全是造物的奇迹。
“有何遗愿。”薄唇微启,声线动人心魄。
他又恢复了古老华丽的腔调,丧失了初初萌芽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