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沂水城前,楚千凝和黎阡陌并未对皇甫家的人出手。
非是她们无计可施,而是时机不妥。
将萧家一伙人逼得太近,恐会适得其反,因为那时他们逼得就便是萧家,而是洛北忧。
这位皇帝陛下本就没什么安全感,保不齐还以为他们这就要造反了呢……
是以,他们只将事情弄清楚了就出了沂水城。
原来……
那间古董行只是幌子。
凡有意在朝中寻个官当当,亦或是有何事需要朝廷的人出面儿,均可来皇甫家的这间古董行,以绝对不公平的价格随便买下个东西。
说白了,那所谓的“古董”只是一个障眼法,以免直接行贿被何人发现。
如此一来,他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交易。
“他们倒是聪明!”楚千凝冷笑。
也不知,他们用这个法子敛了多少钱财。
去东夷的路上,她便将那日让鹰袂查到的事情细细说与了黎阡陌。后者闻听后却没有特别惊讶,神色淡淡的。
“凝儿以为人人都如岳父一般两袖清风吗?”他柔声笑曰。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绞尽脑汁。”
“不过……”
话至此处,他忽然一顿。
见他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笑,楚千凝不觉挑眉反问,“不过什么?”
他笑什么?
“从前岳父不甚在意身外之物,那是因为他孑然一身,便是日子清苦些也不觉得如何。但如今你与岳母皆在,他又怎舍得让你们跟着他一起吃苦呢。”
“你这话……”楚千凝蹙眉,“有些不在理。”
“哦?”
楚千凝鲜少有逆着他说话的时候,是以只这一次,不觉令黎阡陌觉得惊奇。
“凝儿说说,哪里不在理?”他眸光微亮的望着她。
“我已嫁给你了,吃穿皆在王府,又怎会有跟着爹爹吃苦一说呢?”秀眉微扬,她又继续说,“再则,娘亲是南凉国的陛下,单单是冲着她的这个身份,想来也是爹爹跟着她吃香喝辣的,而非她跟着爹爹‘吃糠咽菜’。”
“……”
颇有道理。
难得黎阡陌也有被说的哑口无言的时候,楚千凝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随即想到什么,原本微扬的唇角却缓缓落下。
“爹爹从前的日子过得很苦吗?”不应该吧,他可是丞相啊。
虽然知道自家爹爹不是那般喜爱穿金戴银的主儿,但总不至于过得很清贫才对。他不贪财,但该有的月银总还是有的。
闻言,黎阡陌淡声道,“自然是没到清贫的地步,可单瞧着他府里的那些下人便可知道,他全然没将自己当成丞相。”
任是哪国的丞相也不会自己种菜吃……
不光自己吃,偶尔还会给别人送点。
“估摸着岳母来此,会令岳父稍稍过得奢侈些。”当然了,所谓奢侈也不过是相对而言。
想起什么,黎阡陌忽然笑道,“岳父已为你破例一次了,不知这次可会为岳母再破一次例……”
“嗯?”
“以往每次岳父凯旋,洛北忧都会赏给他许多好东西,但岳父从不会留,均给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的家人。”
“这与我有何关系?”楚千凝还是不解。
“你与岳父相认后不久,他不是给了你一份地契吗?”
经黎阡陌这么一说,她才想起这件事,否则差点就给忘了。
之前她便想着,爹爹虽不似旁人那般富有家资,但总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想来那地契是他自己花积蓄置办的。
又或者,是陛下赏赐的。
可如今听闻黎阡陌的语气,她倒忽然意识到了别的。
难道……
那地契竟有何讲究?
对视上楚千凝探究的眼神,黎阡陌缓声道,“这是岳父亲自进宫向陛下求的。”
这地契乃是城中的一处大宅子,地处闹市,布置精致,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本是萧太后命人督建,准备赏给萧家子弟的,却没想到被顾沉渊给捷足先登了。
多年来,他只一心为北周、为皇室效力,一味奉献,从未索取。
听黎阡陌说了这许多,楚千凝除了心下动容之外,还隐隐有些想笑。她实在是想象不到,那样两袖清风的爹爹是如何像洛北忧求得那所宅子的……
其实顾沉渊心里很清楚,楚千凝并不差这个宅子,或者应该说,有黎阡陌在,一切这些身外之物她都应有尽有。
但黎阡陌给的是一回事,他给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人父者,皆爱女心切。
想到自家爹爹对自己,楚千凝不禁好奇的转头看向黎阡陌。不知这人日后若是当了父亲会如何,可是会将孩子宠到天上去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黎阡陌顺势看过来,“凝儿何故如此瞧着为夫?”
“我在想,若咱们今后有个女儿,你可会将她惯坏了吗?”话虽是这般问,但楚千凝隐约觉得,他很有这个潜质。
而事实上……
某位世子爷认真想了想,随后目露疑惑,“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品行不端呢?”
“坏”这个字,他不大喜欢。
黎阡陌不知道的是,楚千凝心道,正因为是你的女儿,所以才有这个担忧。
但很明显,他并不自知。
“无须我表现,单单是爹娘就会将她宠的无法无天。”再加上身边有黎阡晩这个不着调的姑姑,可见那孩子得有多令人头疼。
一听这话,楚千凝忽然有些担忧了。
“要不……”她犹豫道,“咱们还是养个儿子吧。”
真要是个姑娘的话,将来嫁不出可如何是好……
此刻的楚千凝根本就没意识到,生男生女这个问题,可不是她和黎阡陌能说了算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天由命。
*
一路往东夷而去,楚千凝和黎阡陌先到了北境。
因着她心里挂念着覃凝素,是以便先去了苍族。
去见苍凌和覃凝素之前,黎阡陌已命人先一步传了口信过去。除了避免出差错以外,也恐那如今那族中动乱。
幸而……
一切如旧。
时隔许久再见覃凝素,楚千凝没想到她的肚子竟这般大了。
好奇的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楚千凝整个人都震惊了,“当日表姐有孕时我不是没有见到,可印象里不似你这般大呀。”
说着,她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总觉得,凝素这个肚子大的有些夸张了。
距离她临盆尚有些时日,又不是要生了,怎么会这么大呢?
见楚千凝疑惑不解,覃凝素不禁羞涩的低下头去,“听族里有经验的老嬷嬷们说,我这一胎有可能是个双生子。”
“双生?!”
“嗯。”
话落,见楚千凝惊喜之余又蹙起了眉头,覃凝素也不禁跟着皱眉。
“楚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摇了摇头,楚千凝并未坦言。
她只是觉得,双生子生产时风险太大了。
女人生产一次便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寻常时候便已足够危险,更何况还要一次产下双子!
但孩子已经怀上了,又不可能不生,如今说与凝素知晓不过平添她的烦忧,倒是于身子不益。倒不如帮她想想法子,那才是正经。
“临近你生产时,你千万记得让苍凌给我送信过去,黎阡陌手下有一名医术精湛的下属,有他在我也安心些。”
“多谢你,楚姐姐。”覃凝素望着她甜甜一笑。
“你我之间还说这个做什么……”
无声的弯起唇角,忽然想起什么,覃凝素转而对她说,“楚姐姐,你与世子爷忽然要去东夷,可是两国又要交战了吗?”
“时机未到,大战难起。”
“那……”
“西秦有意与东夷联合攻打北周,我与黎阡陌此行是为了破坏他们的盟约。”
一听西秦和东夷要联合,覃凝素面色微变。
紧紧的握着楚千凝的手,她郑重其事的对她说,“苍族不会相助东夷的,我一会就去和苍凌说,让他帮助北周。”
“凝素,无须如此。”楚千凝笑着摇头。
“可是……”
“若没有你我,难道他们就不打仗了吗?”她柔声笑道,轻言安慰着覃凝素,“苍凌不帮助东夷是一大幸事,至于他帮不帮北周,这就要看他自己的决定了,你若要求他如此做,万一又与族中长老意见相左,届时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看着他为难心里也必然不好受,你如今又怀着孕,岂非是在为难孩子?”
怔怔的看着楚千凝,覃凝素一时无话。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话竟会引起这一连串的事情。
照楚姐姐这般说来,自己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楚千凝又道,“你好生照顾自己,每日吃得好、睡得好,待到生产之日才有力气生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呀。”
“楚姐姐……”覃凝素娇羞的低下头,娇嗔道,“你怎么和苍凌一样,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
“哪里不正经了?”楚千凝刻意逗她,“我这是大实话。”
正说着,就见苍凌从门外走了进来,“别聊了,该用膳了。”
见状,楚千凝便极有眼色的走了出去,并没有耽误他们二人独处。更何况,她也得去陪着她家那位用午膳了。
楚千凝前脚方走,后脚苍凌的脸色便缓和了些许。
粗糙的大掌轻轻抚摸着覃凝素的肚子,难得眸光亮闪闪的,“这两个臭小子有没有闹?”
闻言,覃凝素下意识蹙眉,“你怎知他们一定是男孩儿?”
“老子的种,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
覃凝素特别想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怀一个呢。可随即想想他近来学会的折腾她的手段,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也罢,他愿意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与世子爷都聊了什么?”一边看着他为自己布菜,覃凝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闲聊。
谁知,“世子爷”三个字引起某人极大的不悦。
粗犷的眉猛地皱了一下,苍凌恶狠狠的对她说,“你很关心他?”
“……”
他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关心世子?!
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见她闭口不言,苍凌忽然反问道,“你与楚千凝说了什么?”
“你关心楚姐姐?”她也学他那样,近乎挑衅的问了一句。
一听这话,苍凌“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面色不虞,“你说什么?!”
“……我们没说什么,就随意闲聊了几句,她说西秦与北周欲结盟,我说可以让你帮助北周与他们抗衡,但楚姐姐不让我对你这么说。”
覃凝素如今已不似从前那么爱哭,但偶尔苍凌板起脸来,她下意识还是会怕。
怎么说呢……
余威犹存。
听完她说的话,苍凌忽然敛了脾气,微微低下头,连声音都低沉了几分,“小美人,若我日后不是这苍族大君了,你会不会趁机逃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