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已过,这些痛苦和折磨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如此想来,黎阡陌觉得如楚千凝眼下这般“睡着”了也好,否则活着面对这般结果,怕是要生不如死。
只是可惜……
自己到最后也未能向她一诉衷情。
他很想告诉她,非是这世间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至少他没有。
见黎阡陌眸色幽暗的盯着某一处在看,黎阡晩下意识皱起了眉头,“皇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为何她心里这般不安呢?
安抚的朝她笑笑,黎阡陌一脸淡定的丢出了一句话,如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将黎阡晩惊得目瞪口呆,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他说,“我要为凝儿逆天改命。”
啪嗒——
黎阡晩羽睫上挂着的泪水掉落在地,发出些微的声音,两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之后,她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问道,“皇兄……说什么……”
逆天改命?!
他要如何逆天?又要如何为嫂嫂改命?
从古至今她都未曾听过这般说法,皇兄他究竟是从哪儿得知的这些“歪门邪道”……
恐他因此荒废政事,黎阡晩下意识想要规劝两句,可以对视上他那双静如死水般的眼眸,她所有的话就都哽在了喉间。
皇兄他……
实在是太苦了。
若当真能寻得这般法子,便是用她的命去换嫂嫂的命也使得。
“晚儿,凝儿这一生凄苦,我原本是有机会避免的,是我没有护她周全,如今,我势必要为她谋一个锦绣来生。”
闻言,黎阡晩抽了抽鼻子,一脸坚定的朝他问道,“皇兄要如何做?”
“待到请来那位虚云大师问上一问吧……”
具体要如何做,他也不得而知。
甚至就连“改命”这个法子他也只在顾沉渊留下的古籍里看到过,究竟是否可行,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并不知晓。
正是因此,他才与黎阡晚说了这么多。
万一代价颇重,以至于要以命相抵,他总还是希望留些什么在这个世上,否则除了他自己,便再也没人知道他对凝儿的这份情意了。
思及此,黎阡陌拍了拍黎阡晩的手,漫不经心的笑道,“为兄还有一事要你帮忙。”
“但凭皇兄吩咐。”
“若是……”话至此处,他的声音微顿,随后才继续道,“你便将凝儿的尸身与我同葬在皇陵之中,同墓但不同棺。”
“皇兄你在胡说什么呀!”黎阡晩急的又要哭。
“为兄只这一件事情求你,你都不答应吗?”
“我……”
黎阡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笑的格外温柔,“好了,不哭了,我也只是早做准备,未必就真的有那么严重。”
好生安抚了一番,黎阡晩这才止了哭声。
抽噎了好一会儿,她才气息不稳的问道,“可为何……要同墓不同棺……”
情深至此,难道不该同穴而眠吗?
谁知黎阡陌却神色落寞的摇了摇头,“她尚不知我心意,也不知她心里愿不愿意与我一起,我实不愿为难了她……”
只是,他念了她这么多年,也是不舍与她分开的,便只能如此,方才算两全其美。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见自家兄长还在为嫂嫂着想,黎阡晩说不上自己心里究竟是何种情绪,远比五味杂陈还要复杂。
既心疼又心酸,既愤怒又憎恨。
心疼自家兄长的深情不寿,憎恨那些或有意或无意阻碍了兄嫂团聚的那些人。
包括她自己!
倘或当日她能多句嘴,那想来如今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
不日之后,黎阡陌召见了虚云大师。
未等他开口,后者便先行问道,“施主当真要为一人而弃苍生吗?”
闻言,黎阡陌眸光微暗。
为一人而弃苍生……
“有何话,还望大师能够明言。”他只想凝儿过得舒心安乐,至于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不在乎。
“施主乃帝星降世,天日之表,如今大业得成,可解万民于水火之中,此为‘为苍生而弃一人’。但若你执意为那姑娘改命格,便是逆天之举,星途难归,帝位便注定难得,此为‘为一人而弃苍生’。孰轻孰重,还望施主三思。”
“你果然有办法能为凝儿改命……”随着虚云大师的话落下,黎阡陌不觉眸光精亮的轻声叹道。
至于虚云大师说的其余的那些,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帝位与凝儿怎能相提并论!
莫说用帝位换,便是用他的命换也使得。
大抵是没想到黎阡陌的执念如此深,虚云大师微微皱眉,然后方才从袖管中掏出了一颗佛珠,“施主既已打定了主意,贫僧也不好再劝。”
他将那颗佛珠呈给了黎阡陌,随后才又接着说,“若要为那姑娘改命,须将你二人之血滴在这颗佛珠上,埋于地下,每逢那位姑娘生辰之时,须以施主的心头血浇灌,十年之后,若菩提树结子,改命方成,否则败之。”
接过那颗佛珠,黎阡陌的眸光精亮非常。
可他这般神色落到虚云大师眼中,却愈发令他感到担忧,“但施主也须谨记,即便你能成功为那位姑娘改命,来生你二人也未必能修成正果。”
今生有今生的缘,来生有来生的分,天意难测,又岂是人力可强求的。
听到虚云大师的话,黎阡陌握着佛珠的手不觉收紧。
也就是说……
假使他真的能改了凝儿的命格,但重活一世,她不会记得他,或许一如今生这般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对他不理不睬。
沉默良久,他最终却还是做了决定。
哪怕她再一次无视他也好,只要来生她能安稳顺遂,便不枉他今生的所作所为。
楚千凝就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神色悲戚,泪盈眼眶。
原来——
他不止救了她一世,便是重生后的人生,也是他给的。
黎阡陌……
一个如此平凡不过的楚千凝,究竟有哪里值得你为她做这么多!
微微敛眸,便见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几日,她哭的实在是太多了。
似乎,比她这一生流的眼泪还要多。
本来以为被凤君撷欺骗至此是最令她伤心绝望的事情,可如今看到黎阡陌执着至此,她方才发现比起他,那些都不算什么。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到有一道慈祥的目光凝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抬起头去,毫无防备的对视上了虚云大师充满悲悯的眼眸。
刹那间,心头一震!
他能看得到自己?!
说实在的,在黎阡陌身边晃悠的这段时日,楚千凝甚至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状态,忽然被人这样注视着,她竟有种想逃的冲动。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试探一下,看看他是否真的能看见自己时,便闻虚云大师的声音缓缓响起,“执念如此之深……”
黎阡陌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是以并未应声。
但楚千凝却知道,他是在说她。
执念……
自己也有执念吗?
余光瞥见一旁的黎阡陌,楚千凝恍然大悟。
她想,她明白了。
黎阡陌为她逆天改命,等于她重新活了一次,那她本该与所有人一样没有前世的记忆,如同新生,但是偏偏,她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特别是临死前有人救了她的这件事,她记得尤为清楚。
虚云大师说她执念深,大抵便是因为她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要终此一生铭记黎阡陌,是以她明明死了,却还是日日陪在他身边。
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如今是在做梦,还是前世的时候,她便这般半人半鬼的守了他一段时间。
“十年期限,阴阳相隔不易,你如此陪着他,恐于自己不利……”虚云大师看着楚千凝,明明没有开口说话,但他的声音却清楚的传到了她的耳中。
“您能看得到我?!”她试探着开口。
“阿弥陀佛……”
未等她再说什么,虚云大师便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她下意识想要追赶上去,却隐约觉得他周身笼了一层金光,让她靠近不得。
愣愣的看着虚云大师远去的背影,楚千凝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都彻底串了起来。
难怪当日在延庆寺他曾赠了自己一本佛经,又托外祖母将那颗菩提子给她,想来便是他早已料到了自己会带着执念和记忆重生,恐她会被恨意蒙蔽双眼,是以才会那般用心良苦。
如此想来……
自己眼下经历的这一幕,也是前世曾发生过的。
只是那时她已失了性命,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是以重生后才没了这段的记忆。
否则,她便会从一开始就去找黎阡陌了,定然不会让他在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又等了那么久。
理清了这些之后,楚千凝却再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清醒的知道她如今经历的这些是个梦,但她却寻不到办法让自己醒来。
甚至……
偶尔会萌生出要就此陪着黎阡陌的念头。
她看着他精心细致的呵护着那颗佛珠,不许旁人轻易靠近。
又移栽了几株扶桑在此处,均是他亲手种下的。
宫人门表面不说什么,可楚千凝却不禁在想,他们心里大抵都觉得这位陛下疯了。
一颗普普通通的佛珠,怎么可能会长出菩提树呢……
何况,还要以心头之血浇灌,十年之期方可长成。
十年……
实在是太久了。
想到他曾一个人独自熬过这段漫长的岁月,楚千凝的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甚至她都觉得,会不会到最后,她所有的血都化为泪水流了出来。
梦中的十年,过得很快,又或许是因为她心里的作用,她很快就看到了菩提树结子的那一日。
那是十年来,黎阡陌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连带的,她也不觉跟着弯了唇角。
可笑着笑着,她的嘴角又不禁有些凝滞。
不远处的男子,一手执着匕首,一手握着那颗菩提子,被鲜血染红的手紧握成拳,竟将鲜血也染在了那上面几分。
他心口那里不断的有鲜血流出,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
而他越是笑,楚千凝的心口便越是撕裂一般的痛。
时至今日她方才明白,为何事关黎阡陌,她的心总像是在被他的情绪操控。
但凡他有一丝不舒坦,她的心便好似被揪紧了一般,隐隐作痛。
原来……
这颗心本就是以他的心头血供养。
她噙着泪,一步步的走向树下的男子,缓缓的伸出手拥住了他,那么温柔又依恋的拥抱,满满皆是她对他难以言喻的情深。
风拂过,扬起两人如瀑的发,轻轻纠缠在一处。
一旁的扶桑花随风而动,空气中散着阵阵花香。
“黎阡陌……”
她得走了……
已在梦中伴了他十年,可在梦外,还有一个他在等着她。
尽管——
她至今仍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