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一离去,谢泽就收敛了笑意,轻轻摇一摇头。
这小姑娘哄骗人的时候情真意切,可等他“相信”了,拿她当妹妹了,她怎么反而心虚起来?
到底还是年纪小,经验不足。
次日上午,韩濯缨招呼翠珠上街,说是要给“兄长”添两身衣裳。
出了门后,翠珠小声嘀咕:“小姐,不是说不拿他当少爷吗?怎么还给他花钱,我看他那衣服料子不错,补补还能穿的。”
韩濯缨瞧了她一眼:“他的衣服回去你就剪干净,最好再扔炉子里烧了,一丁点都别剩。”
见小姐神情严肃,不是说笑,翠珠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用手捂住了嘴。
“没事。”韩濯缨见她被吓住了,反倒安慰她,“现在大家都以为他就是雁鸣,应该不会多想。我们小心一些就是了。等他的伤好了,我就想办法让他走。”
他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也救过他,就当扯平了。
“嗯。”翠珠点头。
对于小姐的决定,她从无异议。所以,当她们从成衣铺子出来后拐进了医馆,她也没反对,只问了一句:“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韩濯缨轻声回答:“嗯,是有些不自在。”
——原本购买成衣,一个人就够了。她之所以带上翠珠,也是为了让大夫亲自给翠珠把脉。她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她本想过等那人醒来,直接逼问他。可惜他竟失去了记忆,她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胡须花白的老大夫先给韩濯缨诊脉:“嗯,这位小姐身子康健,没什么病症。”
韩濯缨道了谢,把翠珠也拉过来:“给她也看看吧。”
翠珠很听话,撸起袖子,任老大夫摸脉。
“这小姑娘身体也很健康,就是肝火略有些旺盛了,喝两剂药就好。”老大夫开好方子,吩咐药童去抓药。
韩濯缨小声吩咐:“翠珠,你跟上去看看。”
翠珠也不多想,果真凑过去看。
韩濯缨这才悄声问:“大夫,她真的没事?”
老大夫瞪眼:“什么意思?你是信不过老夫的医术?既然信不过,另请高明就是,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韩濯缨面带歉意,压低声音:“大夫莫怪,不是信不过你。是先前有人说给她服了三日断肠丸,所以我不放心。”
“三日断肠丸?你确定是三日断肠丸?”
“是。”韩濯缨点头,“说是不服解药的话,三日之内穿肠烂肚而死。”
老大夫直接摇头,斩钉截铁:“假的。若真是这效果,那早该有症状了。难道还等满三十六个时辰才一下子发作,直接丧命?”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位小姐平时不爱看话本子吧?”
“什么?”韩濯缨微愕。
“你说的这三日断肠丸,所有医书典籍上都没有。我也只在一本叫《独行侠》的书上见过。”老大夫轻咳一声,指了指正在抓药的药童,“哦,就是他,我孙子写的。让他学岐黄之术他不肯,整天就琢磨一些歪门邪道,专写不登大雅之堂的话本子。就算书卖得好又怎么样,连药理都不通!”
他说着说着提高了声音,正在抓药的药童自然也听到了,摸了摸脑袋,有些讪讪:“确实是我的杜撰。我就是觉得这名字听着霸气。”
这一切猝不及防,韩濯缨不由怔住,继而是欢喜一点点漫上心头。若世上根本没有这种药,那她也可以放下心来。
她想,或许她真的需要买一本传说中的《独行侠》了。
韩濯缨与翠珠离开韩宅约莫一刻钟后,院中忽然响起短促而响亮的鸟叫,三长两短。
谢泽眼神微动,起身下床,缓缓打开了门。
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前。他面色青白,神情恭敬:“长寿来迟,请殿下恕罪。”
长寿从小跟在他身边,是他能够全心信赖的人之一。
谢泽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昨天就会找过来。”
“是长寿失职。”长寿迟疑了一下,“刚收到宋公子的信,长寿就知道出事了。内鬼刚揪出来……”
谢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皇宫那边怎么样了?”
“皇上受了惊吓,好在龙体无恙,请殿下放心。”
“嗯。”谢泽颔首,又问:“青云卫呢?当时我遇上了一队青云卫。”
“回殿下,青云卫那边处理好了,他们午后发现一具尸体,带回去交差,结束了缉捕。并没人怀疑到殿下身上去。”长寿自忖这次事件补救的还算漂亮,但也不敢邀功,只出言请示,“殿下伤势如何?是现在就回皇陵吗?”
谢泽的视线在他脸上和自己胸前伤口逡巡,静默一会儿:“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带着这一身的伤去皇陵思过?”
“呃,不用吧。宋公子安排了替身。殿下有伤在身,不宜奔波。”
“先前有内鬼,那在京中的别院也不安全。”谢泽略一思忖,“这家主人的身份,你查过没有?”
沉默了一瞬,长寿才道:“殿下,这家主人,与殿下也有些渊源。”
“哦?”
“这位韩小姐,曾经是宋公子的二妹。”
长寿口中的宋公子,是临西侯独子,太子谢泽的伴读宋佑安。
谢泽怔了一瞬,继而失笑:“竟然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0章 好人
谢泽六岁时,皇帝就为他选定了伴读,是比他年长一岁的临西侯独子。两人一起长大,宋佑安也是他信赖之人。
此次得到京城有变的消息,谢泽带人回京,留宋佑安在皇陵善后。
关于宋家家事,谢泽略知一二。临西侯与夫人育有一子三女。除了儿子,其长女和幺女也常出入宫廷,分别是二公主和六公主的伴读。唯有宋家的第二个小姐,自小不在京城,而是跟在临西侯身边。
因为童年的一段经历,宋佑安时常提起这个妹妹。是以谢泽虽然从未见过她,但对她不算陌生。
前不久,谢泽隐约听说宋家的二小姐在出生之际与人抱错了,如今已换了过来。按长寿的说法,莫非这位韩姑娘就是曾经的宋二小姐?
怪不得她有功夫在身,还能拿出极其灵验的金疮药。
“就是她。”长寿点一点头,“以前姓宋,现在姓韩。”
谢泽略一思忖:“如果是她的话,那我先留在此地养伤也无妨。”
“殿下要向她透露身份吗?”
“这倒不用。”谢泽唇边扬起极淡的笑意,“她已经给我编好了。”
既然青云卫那边处理好了,那么暂时留在此地,以韩雁鸣的身份养伤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他连理由都不用想,就白得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
韩濯缨与翠珠并未在外面逗留太久,从医馆出来,两人就踏上了归途。
途中,韩濯缨留意观察着街巷墙上贴着的通缉令。让她暂时心安的是,她并没有看到熟悉的画像。
回到韩家已近晌午,翠珠去准备午饭。韩濯缨则带着那两身新买的成衣去了厢房。
她推开房门,一眼望去,床上空荡荡的。视线微转,却见那人正坐在窗前藤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
他未着外衫,只穿白色中衣,静静地坐在窗下。她先前给他脸上做的伪装基本已退去,露出他原本的模样。阳光笼在他身上,他俊朗的眉眼显得温暖和煦。
任谁看了他这样子,也不会将他同被青云卫追捕的人联系到一起。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他抬起头,向她看过来,黝黑的眸中漾起清浅的笑意:“妹妹?”
韩濯缨轻咳一声:“我给你买了衣服,你先穿着。”
谢泽立时站起身来,面露惊喜之色,眼中充盈的笑意似是要溢出来:“多谢妹妹。”
韩濯缨以前久在边关,虽然也有兄弟姐妹,但相处不多。她回京之后,长兄宋佑安忙碌,他们只打过几次照面。
如今面对这么亲近的“兄长”,她一时半会儿真不习惯,干脆避开了他的视线,将衣服放下:“你不用总‘妹妹’、‘妹妹’的叫我。”
“好……”谢泽爽快应下,继而又有些为难的样子,“可我不记得妹妹的名字了。”
韩濯缨略一思忖,比起名字,还是叫“妹妹”更让她难以接受。两相比较,她直接道:“我现在姓韩,这你是知道的了。我名叫濯缨,父母以前喜欢叫我缨缨。”
谢泽沉吟:“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韩濯缨瞧了他一眼:“你还记得这个?”
谢泽微微一笑:“听到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不过别的,还是想不起来。”
“嗯。”韩濯缨颔首,“确实是这个典故。”
她的长姐,宋家大小姐,闺名就叫做宋清兮。
韩濯缨对眼前之人观感复杂,面对他,既拘束又警惕,还有一些心虚,也不想与他单独待太久,就随口问:“你伤势怎么样了?”
“好些了,药很灵验。”
韩濯缨心想,那是,边关带回来的药,怎么可能不灵验?对于他的回答,她挺满意,只简单说了一句:“那行,你好好养着,我出去看看。”
“嗯。”
韩濯缨略一颔首,快步离去。
—— ——
整条后街,生意最好的肉铺就是张家肉铺了。不过今日肉铺前只见到张屠户一人在忙碌,却不见了他儿子张宝全。
此时,张宝全站在临西侯府角门旁边的小巷口。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妙龄女子。她声音悦耳,语气有点不善:“谁让你到这儿来找我的?我什么时候欠你三吊钱了?”
“你不欠我钱,我是怕说别的你出不来。”张宝全摇头,“宋姑娘,你让我办的事,我按照你说的去办了,不过没办成,辜负了你的信任。”
“你……说什么?”宋雁回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一些,“没办成?”
“嗯。”张宝全下巴动了动,当是点头了,“韩家老宅的人本来要抢房契,都告到京兆府了,但是韩相公的儿子找到了。京兆尹董大人就让韩相公的宅院仍由韩家兄妹继承。”
“你说谁?韩……雁鸣?”宋雁回蓦的双目圆睁,“韩雁鸣还活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雁鸣三岁时走失,护着他的韩二叔都受伤瘸了一条腿,他还能在战乱中活下来?
上辈子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直到她重生前的最后一刻,韩雁鸣都没再出现过。
他怎么可能还在人世,还偏偏在韩濯缨最需要的时候回来帮她保住房子?
张宝全抿了抿唇:“确实是他,街坊邻居都见过,说很像韩相公年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