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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她看见这凶蛮的少年从怀里掏出颗鸡蛋,往自己头上用力一磕,手掌心搓了几下,然后慢慢地剥开上半截,给她递过来,笑道:
  “姐,你吃,还热着呢。”
  盈袖愣住,瞬间泪如雨下,这就是至亲骨肉啊。
  她接过那枚鸡蛋,低着头吃,只觉得嘴里仿佛千百斤重,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姐,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他。”
  袁世清举起拳头,故意在盈袖眼前捏住,骨节登时发出咯咯声。
  盈袖抿唇一笑。
  这小子一身的蛮力,又凶悍,偏生长了张清秀俊俏的瓷娃娃脸。
  正在此时,荷欢端着茶点进来了。
  这丫头也高兴掉泪,笑着将桂花糕和龙井茶放在床边,屈膝给袁世清行了一礼,道:
  “表少爷,您尝尝这道桂花糕,可香甜了。”
  袁世清闻言,立马就要去吃。
  “等等。”
  盈袖赶忙制止,她警惕地看了圈四周,从盘子里拈起块糕点,吃了一块,又端起茶,一口气喝完,用帕子把自己嘴碰过的地方擦干净,亲自给表弟倒了一杯,笑道:
  “现在吃吧,他们不敢毒我的。”
  袁世清一愣,心里更疼了。
  姐姐在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竟然防备至此。
  “对不起,姐,我来晚了。”
  袁世清只觉得口里的桂花糕如同白蜡般,让人嚼着难受。
  “没事。”
  盈袖大胆了些,轻拍了下袁世清的胳膊,她扭头看向荷欢,笑着给表弟介绍:
  “她是荷欢,虽说是陈家人,可却是真心待我的,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
  袁世清闻言,立马将桂花糕吞咽下去,手在下裳反复蹭了下,起身,扑通一声跪到荷欢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多谢姐姐照顾我姐姐。”
  这一跪,把荷欢给吓着了。
  她赶忙往起搀扶袁世清,抿嘴笑道:“您快起来,奴可担当不起啊。”
  袁世清只是嘿嘿的笑,不好意思与荷欢说话。
  盈袖越看这个弟弟,越是喜欢。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哪。”
  盈袖小心翼翼地问。
  她一直担心,舅舅不怎么情愿认她。
  “该怎么说嘞?”
  袁世清嚼着桂花糕,仔细地想,笑道:“咱家就两个孩子,我和大哥。我娘很早就没了,爹爹,也就是你舅舅,他从前一门心思扑在赶考上,屡试不中,后面因为姑姑和你丢了的事,也心灰意冷了,这些年一直辗转各地,拿着邻人描述的梅家大郎画像找你。可是梅家大郎也会长大,相貌早已改变,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咱们老头子那个轴啊,说你是姑姑唯一的骨血,非得找到不可,所以一年中竟有大半都在外头。这不,大前年在凉州跌了一跤,腿摔断了,加上肺上有病,我们实在是不放心,三叩又九拜,才把这倔老头拘在家里。”
  听见这话,盈袖默默垂泪。
  原来舅舅竟找了她这么多年。
  “舅舅他老人家身子好吗?”
  “哎!”
  袁世清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盈袖有些慌。
  按照世清的说法,舅舅知道她回来了,定要亲自来的,如今只来了世清一个,莫不是出了变故?
  “舅舅病了?”
  “嗯。”
  袁世清头低下,忽然用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都怨我!”
  “发生什么事了。”
  盈袖忙问。
  袁世清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咱大哥和老头一样,在科考上都不顺,好容易中了举,却怎么也考不上进士,我让他算了,要么去书局做活儿,帮那些举子们选选程墨,或者和我一样,弃文从武,练的一身铜皮铁骨,看谁不顺眼就揍谁。
  这人固执得很,骂我鄙夫,好嘛,一口气考了十年,都考的儿子能读书了,还考不上,可还要考。后来大哥的同年在长安做了官,便将大哥安插在府衙做僚属。
  也算是咱们袁家祖坟冒青烟了,大哥去年以三十五岁高龄举了,不对,中举了。”
  “去你的,哪能这么编排大哥。”
  盈袖掩唇偷笑。
  她现在对这个表弟印象极好,果然骨子里亲,很快就熟络起来。
  “对了,你还没说舅舅到底得什么病了。”
  袁世清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差,眼里愧疚之色甚浓。
  “今年初,左大人派心腹捎来信,说你找到了,被陈老狗带回了洛阳,爹爹太过高兴,竟给中风了,半个身子都瘫了。”
  “什么?”
  盈袖瞬间坐直了身子,忙问:“那舅舅没事吧,现在怎。”
  “姐,你别急,爹爹现在没事了。”
  袁世清忙安抚盈袖,柔声道:“老头子怕陈砚松对你不利,毕竟那是个连手足兄弟都残杀的畜生,他坚持着要找来你,正巧那时候我刚进了长安的龙武卫,那个,这个……”
  袁世清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拇指揉搓着额头的刺墨,眼睛也飘忽起来。
  “若是你不想说,就算了。”
  盈袖笑道。
  “没事的姐,咱一家人,没什么可隐瞒的,就是怕说出来吓着你。”
  袁世清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盈袖,确定她这会儿情绪平稳,才道:“龙武卫是陛下的亲军,向来征召年轻力强的健儿,不过后来慢慢变味儿了,只消花些钱打点,便是市井流氓都进得去。
  和我一齐的有四个恶霸大少,在长安甚有背景,素日里就在卫所横行霸道,很是讨厌。年初时,他们去城北的小酒馆喝酒,觉得那家店主的十岁女儿甚是秀美灵动,这帮畜生竟将那小女孩给轮……那个致死。”
  袁世清没有将轮.奸二字说出口,怕盈袖听了伤心,接着道:“他们为了掩饰罪行,索性杀了店主夫妇还有老太太,将一家四口埋在院中,天可怜见,那老太太没死,趁着那些畜生埋人的时候逃了。”
  “天子脚下,竟会发生这种事。”
  盈袖惊得手捂住口:“那么,你……”
  袁世清重重地点头,道:“老太太逃出后,自然要告,谁料被那四个畜生反咬一口,说老太太上了年纪,糊涂昏聩,这是冤枉好人,再加上他们上下打点,这个案子就拖了下来。
  其实本不关我事,那日我已经收拾好去洛阳的行李,去卫所和长官告假,正好碰上遇见那四个畜生聚一起议论,姐,你知道我听说了什么?”
  “什么?”
  盈袖轻声问。
  “他们四个为了永绝后患,不再频繁被传唤入公堂,竟商量着要把老太太药死!”
  “这也太毒了吧。”
  盈袖气得坐直了身子。
  “可不是。”
  袁世清目光冰冷,拳头紧握着:“我这暴脾气,一个没忍住,就揍了他们,然后手重了些,就,就杀人了。”
  “啊?”
  盈袖大惊,心噗噗直跳,咽了口唾沫,轻声问:“杀了一个?”
  袁世清举起三根指头,尴尬地笑笑,忽而大怒:“那些小子弱的跟嫩豆腐似得,才几拳就没命了。后面我就被拿了个正着,拘进了大牢里,三死一重伤,没一个月就判了斩监侯,爹爹一听这事,气得命都去了半条,大哥也急坏了,头一夜之间就白了大半,哎,我对不起他们啊。”
  “那你怎么被放出来的。”
  盈袖听得心惊肉跳,凑近了些,轻声问:“可是大哥上下活动?”
  “他哪儿有这个本事。”
  袁世清下巴微抬,笑道:“是左大人帮忙的。”
  “他?”
  盈袖微微怔住。
  “不错。”
  袁世清满面的崇敬,道:“当时大人知道我这事儿后,六百里加急修书给长安令,要求重审酒馆灭门惨案,同时反复上奏疏给陛下,求陛下看在我年轻冲动,且做的是锄奸惩恶之事,定要对我网开一面。
  可陛下怎么会理会这种事?听大哥说,陛下将奏疏全压下,不予理会。后面左大人动用他在长安所有的人脉,去跟陛下求情,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说他色迷心窍。”
  袁世清偷偷看了眼盈袖,果然看见姐姐这会儿满面的心事,沉默不语。
  “估计陛下被左大人弄得没法子了,下旨给部院,命令重审此案。”
  袁世清端起茶喝了口,笑道:“陛下都开了金口,底下人怎么敢为难我?可我毕竟杀人了,情大不过法,最后判下从龙武卫除名,并刺墨流放,但念在家中老父病重,缓一年执行。”
  听了这半天,盈袖心里一阵凄楚。
  原来在失忆的这段时间,长安竟也发生了这么多事,总以为他是个狠辣无情的,没想到,居然能为她和她的亲人做这么多事。
  “大人他,还可以。”
  盈袖莞尔,轻声道。
  “岂止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