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濂再次行了个大礼感谢。
“哥,别作揖啦,好多人看你呢。”
盈袖俏脸微红,忙扶起大哥。
忽然,她听见一阵绵密的脚步声在前方响起,抬眼一瞧,登时倒吸了口冷气,是陈南淮。
一月未见,陈南淮仿佛像变了个人似得。
他穿的甚是华贵,黑发用玉冠束起,模样没变,依旧俊美异常,虽说人消瘦了一圈,但神采奕奕,当初在曹县的张扬狠辣尽数褪去,举止斯文谦和,唇角勾着抹温柔至极的笑,手里抱着个小暖炉,一步步走过来。
不知为何,这样的陈南淮,反而更吓人。
“哥。”
盈袖赶忙躲在梅濂身后,她真是一眼都不想见到陈南淮。
“怎么了呢?”
梅濂还像往日那般,环住盈袖,摩挲着妹妹的背,柔声哄道:“这是南淮少爷,你见过的。”
“大妹妹,多日未见了。”
陈南淮不慌不忙地站定,笑着给盈袖见了一礼,随后,将手里的暖炉递给盈袖,见盈袖直躲他,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完全忘了先前在曹县发生的事,也忘了自己曾经如何欺辱过人家,直视女孩,柔声寒暄:
“李姑姑带你游历了不少名山大川吧,可有去过耀县?那里梅花最好看。路上可平安?没有遇到强人吧。”
说到这儿,陈南淮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轻轻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笑道:“光顾着闲扯,还有一事忘了给大妹妹说,今儿王爷有事,将老爷叫走了。下午的时候,老爷派人出来传话,说没法儿亲自接妹妹回家,便叫我给你接风洗尘。这不,我赶忙定了桌铜锅子,这大冷天涮羊肉最好不过了,可我又担心你嫌羊肉膻,又多叫了几个淮扬菜,你应该爱吃的。”
“你,你。”
盈袖简直手足无措。
这还是那个嚣张狠辣的陈南淮么?
“怎么畏畏缩缩的,没得让大爷笑话。”
梅濂轻捏了下盈袖的胳膊,示意妹妹莫要怕。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众人朝前看去,只见从洛阳城的方向策马而来个穿黑衣的男人,所过之处,尘土扬得老高,行至陈家车驾前,这男人用力勒住黄马,十分灵活地跳下,大步走了过来。
盈袖仔细瞧去,这男人穿着武夫劲装,中等身量,生的甚是粗壮,样貌还算可以,就是板着脸,瞧着凶巴巴的,腰间悬着绣春刀,手里提着个大食盒,昂首阔步朝她走来。
“前面可是陈家车驾?兀那貌美小娘子,可是梅家姑娘?”
黑衣男子扯着嗓子问。
“你是谁?”
梅濂将妹妹护在身后,剑眉微蹙起。
“瞧着是了。”
黑衣男子大步行过来,恭恭敬敬地冲盈袖见了一礼,瓮声瓮气道:“小人名唤王福,是昆仑大爷的侍从。我们家大爷听闻梅小姐回来了,特叫小人给小姐送点东西,便当亲来为小姐接风洗尘了。”
“昆仑?”
盈袖一头雾水,她几时认识了个叫昆仑的人。
“大妹妹,你忘啦。”
陈南淮凑过来,略微低头看女孩,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左大人原先去桃溪乡时,就假扮过昆仑,想来他顾忌着洛阳人多眼杂,又想给你个惊喜,就自称昆仑了。嗐,大人到底是京都出来的,就是有情趣,想来他一直挂念你呀,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大丈夫。”
“对哦!”
盈袖恍然大悟,不禁喜上眉梢,刚往前迈了一步,生生驻足。
偷摸瞧了眼,陈南淮笑的温和极了,他目中毫无半点波动,在与王福四目交接的时候,甚至还微微点头见礼。
盈袖感觉自己后脊背全是冷汗,陈南淮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忘了在曹县被左良傅算计了?忘记左良傅默许胭脂羞辱他了?
“我不认识什么昆仑。”
盈袖冷着脸,嫌恶地白了眼王福,皱眉道:“你走吧。”
“小人只是给小姐送东西。”
王福仿佛早都知道会这样,躬着身,双手奉上食盒。
盈袖叹了口气,刚准备接,手忽然被哥哥用力打了一下。
“哥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梅濂板着脸,毫不客气地训斥:“你能随意接陌生男子的东西么?”
“不能。”
盈袖委屈地摇头。
过去在南方时,有不少人追求她,上到豪门贵公子,下到穷酸书生,情信隔三差五地就能收到,便是胭脂首饰这些小玩意儿也有,更有痴心的,每日都给她家送早点,雷打不动。
她一开始觉得有趣,也暗暗骄矜过,美人嘛,自然有这样的待遇,便坦然收了。
哪知哥哥晓得了,把她好生骂了一顿,还拿戒尺重重地打了她的手心,最后带着她挨家挨户送还……害得她丢了好大的人。从此后,她就不敢再轻易收东西了。
“哎呦,大哥哥也忒狠了些。”
陈南淮挥挥手,从王福手中接过食盒,让荷欢放到车上。
随后,陈南淮上前来,笑着劝梅濂:“当日在曹县,左大人就待我和大妹妹极好,我们都把他当长辈了,这点小礼没什么的。”
“是是是。”
梅濂赶忙笑着点头,不再呵斥妹妹。
可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担忧悬在眉间。
盈袖越发看不透陈南淮,她手心都冒汗了,只能赶紧打发王福走人,冷声道:“行了行了,东西我哥哥替我收着了,你赶紧回去吧。”
说罢这话,盈袖拧身,准备同梅濂一同上车。
谁知瞧见陈南淮紧随而来,他满脸堆着笑,踮着脚尖,用折扇帮着她将车帘掀起,还低声打趣道:
“大概左大人在食盒里给你放了信笺,你赶快看看他写了什么。哎呦,瞧这样子,不日就要吃大妹妹和左大人的喜酒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67章 杏花村
马车慢悠悠地行在官道上, 车轮将落在地上的夕阳影子踩碎,慢悠悠地往那人间繁华梦的洛阳驶去。
因哥哥在,盈袖紧绷的心绪放松了不少。
她盘腿坐在虎皮坐垫上, 也不再装什么礼数, 欢天喜地的将包袱打开,从里头取出好些东西, 譬如男人用的剃须刀、厚底牛皮靴还有上等的烟叶等物。
“这是给哥哥买的。”
盈袖一一给梅濂展示, 她又打开个小包袱,捧出个做工精美的首饰盒,笑道:“这是给嫂子买的, 她喜欢玉, 我专门挑了一整套碧玉首饰, 有玉簪、手镯还有耳环。”
盈袖恨不得将所有东西给梅濂看, 凑到梅濂身边, 环住哥哥的胳膊, 撒娇:
“我还给侄儿买了好多小玩意儿,在后面那个车里, 对啦, 娘亲身子不好, 在路过耀县时,我给她买了参、鹿茸还有黄芪这些好药, 我还从越国商人手上收了张貂皮,风毛出的极好,回去后给她老人家做个护膝。”
“好啦好啦, 别显摆啦。”
梅濂摇头笑笑,他将车窗略推开条缝儿,皱眉瞧了会儿。
此时, 陈家的大爷和有身份的李良玉自然在车上坐着,而丫头、小厮和护卫们则紧紧地跟在车跟前。
梅濂思量了片刻,坐直了身子,用南方的丹阳话对妹妹笑道:
“陈老爷给我在曹县寻了个差事,咱母亲身子不好,就不叫她来洛阳了,当初你被左大人带走后,陈老爷留下两个稳妥的丫头伺候母亲,等我去曹县上任后,直接将母亲接走,也不用折腾她老人家。”
“曹县?”
盈袖吃了一惊。
哥哥祖籍在北方,乡音难改,哪怕在南边呆了十几年,南方话说的还不如她好,此时忽然用难懂的南方腔调同她说话,许是怕外头跟着的那些丫头听了去吧。
“哥哥你别去曹县,那个地方可乱了。”
盈袖有些着急,她本不愿将自己经历的万般不堪告诉大哥,可陈砚松这是什么意思,把大哥安插在曹县,这不是坑人么。
女孩细思了片刻,把登仙台之事、左良傅如何筹谋,以及陈高二人如何在曹县闹翻天的事全都说给哥哥听。
说到柔光的时候,她又掉泪了,不知不觉,柔光已经没了快两个月……
“这可真够惊心动魄的。”
梅濂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瞧见小妹哭得难受,忙从怀里掏出帕子,替盈袖擦泪,叹了口气,摇头道:
“你嫂子以前教了我一句诗,叫“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谁都难免,你也别太伤心了。哎,曹县的水果然深,聪明的人嗅着味儿,就会趁着城门封了前早早离开,譬如那个皇商李少。北疆毗邻越国,乃军事和榷场重地,内里各方势力混杂,可陈南淮和高县令闹这么大,按理说,荣国公等人早该率兵先镇压着,别激起民变,可哪方军队都没动,可见这高县令平日里为虎作伥惯了,谁都不想理这烂摊子。
左大人这手的确漂亮,不仅给曹县换了层皮,还摸清了地方势力,是个厉害人物啊。这事若细细算,牵扯的人太多了,想来王爷会冷处理此事,必要时拉一些山贼当替死鬼,暂时不会与左大人明着干,哎,我同你说这些事作甚,你一个小女娃娃,又不懂,何苦掺和进来。”
“我又没想掺和,还不是因为我,我是陈砚松的女儿……”
盈袖颇有些委屈,低着头,搓着衣角。
“你都知道了啊。”
梅濂淡淡一笑,面上并无多大的波澜。
“哥,我当年到底怎么丢的?”
盈袖忙问。
这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先不急。”
梅濂摆摆手,笑道:“这事牵扯到你和南淮的身世,最好咱们两家坐下了,慢慢说。”
说到这儿,梅濂看向盈袖,仔细地打量妹妹,低声问:“那日陈南淮伤了你,你身上好了么?”
“原来你还记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