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买卖已经干了起来,每次获利刨除置办绸缎丝线的本钱,还余下许多。而调制香料,所用原料亦十分廉价,蔗渣果核不过是废物,至于旁的香料,太医院就有,本质不贵,也用不了多少。
这种香囊甚是抢手,因每次所售数量有限,京中甚而已炒到了一枚香囊五十两银子的地步。
有了这笔进项,所获利润越发丰厚。
苏若华并未独享,除却给宫人们加了工钱外,她只留了少部分用作翊坤宫的用度开销,余下的便派人出宫采买了物事,送至宫中各处。
如此一来,宫中更是人人对她感恩戴德,国库空虚,皇帝责令后宫借鉴度日,贵妃一昧克扣,令众人心生不满,两相对比下来,便更见苏若华手腕柔韧,调度有方。
人人皆称贤妃娘娘当真不负贤这个封号,赞她精明能干,且仁德宽厚,不知比那个赵贵妃强多少倍。
赵贵妃听见这些传言,心中颇有几分不忿,可她是个无甚长计之人,除却恼火发怒,一无对策。要寻苏若华的麻烦,然而人家如今已是贤妃,两人平起平坐,她也奈何不得她。何况,赵太后早已叮嘱过她,苏若华这一胎万分要紧,决不许她胡乱生事。想要找赵太后商议,但赵太后正为那赵钱两家争斗事烦心,更无心思管辖这后宫的鸡毛蒜皮事。她也只好闷在承乾宫中窝火,无可奈何。
忙里已过,匆匆已是七月,天气越发炎热。
苏若华已怀了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肚子逐渐隆起,衣裳也放宽了些许,孕中人本就畏热,何况遇上这样的酷暑。
内侍省倒是不敢克扣翊坤宫的冰块,然而李院判却说贤妃气血有亏,如此胃热不过是虚热,反倒要着重补养气血,不能贪凉,免得伤身。
故此,不止寝殿内不敢安放冰盆,甚而连平日里冰过的杏仁露、梅子汤、西瓜汁等消夏饮品,苏若华也一概不能入口。为着腹中的孩子,她也只好强忍着,这些东西倒都便宜了芳年、露珠她们几个。
这日午后,才用过午膳,苏若华只觉得身上懒散,又有些困倦,然而夏季天长,不敢狠睡,以致夜间走眠,便只在偏间内炕上倚着抱枕歇息。
无人过来,她也不见什么人,便没戴冠,只将满头的乌丝拿一根碧玉梅花钗挽了,只穿着一件翠绿色轻容纱对襟衫,下面也没穿裙子,只着一条樱草纹暗花罗长裤。纱罗质地轻薄,日光里便隐隐透着那一身细白的肌肤。
苏若华捏着一枚银叉子,自桌上的水晶玻璃盘中插了一块西瓜,递入口中,懒懒散散的嚼了几口。清甜的西瓜汁液顿时盈满口腔,令她不由自主的眯细了眼眸。
春桃端着安胎药进来,瞧见她这幅模样,便说道:“娘娘,奴才都劝了您多少回了,饶是天热,您也不能就这样衣冠不整的歪着。待会儿倘或人来看见,不笑话么?好歹,您也是主位上的贤妃娘娘了。”
苏若华笑了笑,又插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轻轻说道:“无妨,不会有人来的。这么热的天,穿戴齐整了,又给谁看呢?”
春桃听了这话,便误解她是在埋怨皇帝冷落,附和道:“皇上也真是的,娘娘怀着身孕,也不来看上一眼,打发那么些人来有什么用?这都一个多月了,连咱们翊坤宫的门槛都不踏进来半步,倒是三天两头去承乾宫,今儿与贵妃用膳,明儿又要贵妃到御前侍候笔墨。奴才听闻,昨儿贵妃与皇上拌嘴,竟把皇上用了多年的一块封门清砚台也给摔了,皇上倒也不恼!这么骄横的女子,皇上竟也宠着。”
苏若华微笑道:“她摔的是皇上的砚台,夺的是本宫的宠爱,皇上不恼,本宫也不恼,你却恼些什么?”
春桃顿足道:“娘娘,您得上些心了。奴才往年没进宫时就听说,民间许多夫妻,原本好好的,这做娘子的怀了身孕,不能伺候丈夫这敦伦之事,丈夫耐不住寂寞,就要养小婆子养丫头了。一来二去,两口子为了这些事拌嘴生气,更叫外人趁虚而入。”
苏若华听着,噗嗤笑了一声,颔首道:“你倒是很懂呢,往后你嫁了人,本宫便不怕你被人趁虚而入了。”
春桃急道:“娘娘,您还打趣儿奴才呢!”
苏若华打断了她的话:“行啦,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人虽没来,不是一日两次打发人过来么?这便是告知六宫,翊坤宫的风吹草动,他都留心着呢。再则,你瞧皇上近来虽常见赵贵妃,可有点她侍寝?”
春桃想了想,亦说道:“说来也奇怪,太后娘娘见皇上与贵妃关系比往常融洽许多,便三五不时的提醒皇上,要贵妃娘娘过去侍寝,皇上只是不理会。甚而前两日,天都晚了,太后娘娘带着贵妃去了养心殿,一直拖到入寝时分,太后方才离去。可太后前脚刚走,皇上就把贵妃给遣送出来,说他头疼,不喜人在跟前。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
苏若华莞尔道:“能让你看出来,皇上也就不是皇上了。”说着,她便问道:“让你拿账本,可取来了?这些日子流水大,本宫可得仔细盯着些,别出了疏漏,反落人话柄。”
春桃点头,从怀中将账本取出,递了上去:“都拿来了,请娘娘过目。”
苏若华接了过去,便翻阅起来,一笔笔的核算钱货进出。
春桃不懂这些,只在一旁替她打扇。
须臾算过账目,苏若华见并无异样,便将账簿搁在了一旁,说道:“这些人办事倒还算可靠,没有偷奸耍滑,从中落钱的。其实多少落些也是常情,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但若放任不管,那窟窿可就越捅越大了。”
春桃便问道:“娘娘,其实您想行好,只需把银子分派给各处就是了,何必还大费周章,使人采买物品,再各处分发?咱们又要买货,娘娘又要算账,又要派人去发,凭空倒多了许多差事出来。”
苏若华浅笑道:“这便是你不懂了,倘或把银子送过去,这各处正副管事的岂有不克扣的?层层盘剥下去,到了底下还能余下多少?只怕那些下等的宫人,是一文也落不着的。到头来,咱们只是白拿银子,肥了他们。这送东西过去呢,一来他们吞不了那么多,二来众目睽睽,翊坤宫送了这许多物资,他们真不发给下面的人,人也要闹的。”
春桃听着,不由叹服道:“还是娘娘思虑周全,奴才便想不到这么多了。”
芳年端着一方托盘进来,微笑道:“娘娘,宫女心莲新调和了一味香出来,请您试试。奴才方才放入熏香炉内闻了,倒是有些意思。”
芳年随着苏若华学了一段时日的合香,眼界也算开阔,能得她赞赏,该是有些意思的了。
苏若华来了兴致,说道:“好啊,放到熏香炉里罢。”
春桃听着,忙取来苏若华日常用的那盏梅子青细瓷熏香炉来,点燃了炉炭。
芳年便将托盘中的香粉舀了一勺置入托盘上,轻轻盖上了盖子。
只须臾功夫,青烟便袅袅而出,萦绕室内。
众人细品,这香酸酸甜甜,果香浓郁,其中又含了些许玫瑰花香,倒比平日所用,更见活泼有趣。
春桃笑道:“娘娘,这香果然有些意思。奴才闻着,倒是不常见的。”
苏若华淡淡一笑,颔首道:“的确有意思。”便吩咐道:“把这个宫女传来,本宫要见见。”
芳年只当贤妃要赏她,忙忙的去传召。
片刻,只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低头走了进来,跪在地下,给贤妃磕头。
苏若华打量了她两眼,只见这宫女生着一张圆脸蛋,两道眉细细的,看着倒也是个和善的面相,便笑道:“多大了?什么时候入的宫?这香是跟谁学的?”
这名叫心莲的宫女一一答了,又道:“奴才入宫前,家中是开香料铺子的,奴才知道一些。这味香奴才是自己琢磨的,没有跟谁学过。蒙贤妃娘娘不弃,是奴才的福气。”
苏若华冷笑道:“倒是个嘴甜的,看着你人不大,胆子倒是这般肥,竟然敢来谋害龙胎!”
话音落,春桃与芳年顿时一惊。
那心莲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连连顿首:“奴才一向安分守己,想必贤妃娘娘是误会了吧?”
苏若华笑道:“误会?山楂、茴香、麝香、藏红,凡此种种皆是行气血的,久闻易使孕妇滑胎,倘或一样两样也还罢了,你竟一口气放了四种!天下可有这样巧的事情?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第一百零二章
春桃与芳年听了苏若华的言语, 顿时怒不可遏。
芳年连忙一勺水,将香炉中的炭火浇灭,把炉子拿了出去。
春桃上前便摁着心莲, 斥道:“好一个吃里扒外、心肠歹毒的狗东西!娘娘给了你这赚钱的差事, 你倒生出歹心来!”
芳年老成些,说道:“也不必同她废话, 将她送到慎刑司, 让管事的姑姑们问着她。一整套刑罚用下来,不怕这贱婢不说实话。”
心莲吓的魂不附体,连连磕头,哆哆嗦嗦道:“贤妃娘娘饶命啊, 奴才当真没有要害您的意思。奴才、奴才的母亲生了重病,急需银钱请大夫。奴才将所有的积蓄都送出了宫,也依然不够。这时候, 娘娘说如能调制出新的香料,便多多有赏,奴才在家时, 家中开过香料铺, 所以奴才也懂一下调香之法。这味合香,当真是奴才想出来的,绝无谋害娘娘的意思!”
苏若华笑了两声,不疾不徐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是知道本宫素来爱用香,何况新调配出来的合香, 总要在身边佩戴个几日,真正好了,才会送出去。所以,你特意调配出这么一味香料来。这味合香用了大量的香橼、橘皮、柚皮,以此来遮盖麝香与红花的气味儿,不是对香料极熟悉,还真察觉不出。你说你家中开过香料铺子,你也知晓一些合香之道,那么对于各种香料的特性,自然熟悉。你还敢说,你不是蓄意谋害本宫?!”
春桃在旁听着,斥道:“娘娘也不用浪费力气,就依芳年说的,叫慎刑司过来拿人!”
心莲脸色蜡白,全没想到这位贤妃娘娘竟如此不好糊弄,思及平日小姐妹口中传言的慎刑司刑罚的酷烈,即便有命熬下来,身子也要废了,脑中便嗡的一下,晕死了过去。
苏若华看着她倒在地上,不由一笑:“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敢犯下这等全家杀头的大罪,本宫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胆量,原来不过如此。”笑罢,冷冷吩咐道:“春桃,拿水来泼醒她。”
春桃答应着,出门端了一盆冷水进来,泼在了心莲身上.
这是外殿上冰块融了之后余下的水,淋在身上,冰冷刺骨。
心莲打了个寒噤,顿时苏醒过来,还未睁眼,便先喃喃说道:“娘娘,奴才当真没有要害您的意思啊……”
苏若华看她如此坚决,心中倒有些疑惑,便问道:“既然不是你想谋害本宫,那便是受人指使了。将那人说出来,本宫或许能饶你一命。不然,本宫只好将你送到皇上跟前去了。本宫怀着的,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稍有差池,本宫亦是承担不起。”
心莲不过是个下等宫女,哪里经过这等场面,三两句话就被苏若华震慑住了,一面抹泪一面说道:“娘娘明鉴,这味合香的方子,不是奴才自己想的,奴才说了谎。奴才母亲生病是真的,苦于家中贫寒,请不起大夫。奴才便跟夏荷姐姐借银子,夏荷姐姐不肯借,只说如今宫里这幅情景,谁都不宽裕。但她说她知道一个合香的老方子,叫奴才送到娘娘这儿来,娘娘必有重赏。奴才家中也没开过什么香料铺子,奴才只是、只是不想这赏赐下来了,还要跟夏荷姐姐分,所以才这般说来的。娘娘饶命啊,奴才当真不敢谋害娘娘。”
苏若华听了她这一番话,倒觉得有些可笑,点头说道:“人为财死,那人大约也是吃准了你贪财的性子,得了这件好事,便是要吃独食的。日后即便事发,也是你一人顶杠去。只是,这人没想到,本宫没上套。”
心莲此刻早已懊悔的肠子都青了,抽噎不住。
苏若华又问道:“本宫,若无记错,夏荷是恭懿太妃身边的宫女?”
心莲忙不迭点头道:“是,夏荷是奴才的干姐姐,奴才进宫之后,多得夏荷姐姐的照料。所以,这一次夏荷说有这个前头老宫人留下的方子,奴才便也没有多想。”
苏若华沉吟了片刻,便吩咐道:“将这婢子押下去,暂且关在柴房之中,不要打骂。”
春桃应了一声,出去传了两个小太监进来,将心莲押了出去。
芳年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这件事难道是太妃的手笔?”
苏若华捏着手中银叉,戳着盘中的西瓜,半日摇头道:“恭懿太妃的性子,本宫是知道的,莽撞急躁,并不善于谋划。这件事筹划的算是周翔,还知道拉人出来当替死鬼,倘或不是本宫对香料特性甚是熟悉,怕就着了道了。此事,倒不大像是她所为。”
芳年咬唇道:“那么,难道是太后?太妃与太后同住在寿康宫,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后想要指使太妃身边的宫女,倒也容易。当真事发了,也是算在太妃的头上。”
苏若华赞许一笑:“你的心思倒是缜密些,然而怕也不是太后呢。太后如今正为迁居的事烦心,怕是没这个闲心思。再说,皇上始终不肯招寝赵贵妃,她还指望着本宫这个孩子呢,她不会干这等事。”
芳年便糊涂了,疑惑道:“娘娘这样说,这后宫里根本没人有意图谋害娘娘啊?那些不得脸的妃嫔们,就更不提了,差不离如今都是恨不得来给娘娘提鞋的。”
苏若华亦觉得困惑,半晌说道:“罢了,这样乱猜也不是个法子。打发个人到寿康宫送个信儿,请恭懿太妃过来品茶。”
芳年还未答话,春桃已从外头进来,正巧听见这句话,登时便急了,说道:“娘娘,这万万不可。太妃若真想谋害您,这不是给了她机会么?”
苏若华微微一笑:“太妃再如何,也不会亲自动手,何况又是在翊坤宫。前怕狼后怕虎,便是寸步难行了。”
春桃听她如此说,便没了言语,出去喊上露珠,一道往寿康宫去了。
这边,芳年便服侍苏若华穿衣梳头。
苏若华更换了宫装,便坐在了梳妆台前,芳年替她梳了凌云髻,低声问道:“娘娘,您为何不将此事告与皇上,让皇上出面呢?”
苏若华浅浅一笑:“这宫里头的许多事啊,若到了皇上书案上,怕就是永远也查不出来了。皇上固然会为本宫做主出头,但打草惊蛇之下,那幕后之人便藏的越发深了。皇上要查,必然是经了官面的。这事暂且还没个头绪,夏荷又是太妃宫里的人,怕也不好下手。将太妃,试探一二再做打算。”
春桃与露珠一路往寿康宫而去,行经养心殿时却见赵贵妃的彩仗在殿外停着。
露珠瞧见这光景,不由轻轻哼了一声:“娘娘替皇上怀着孩子,皇上不来看娘娘也罢了,倒一日日的和赵贵妃待在一起。他也不怕娘娘伤心。”
春桃倒是记起之前苏若华的话,低声道:“上面的事,咱们还是少议论吧。皇上,想必有皇上的打算。这些日子,看御前没少打发人来探望娘娘,又送了这么多赏赐过来,足见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露珠却撇嘴道:“那些有什么用?怎样都不及皇上亲自过来一趟的好。”
两人说着话,却见陆旻与赵贵妃一道从殿内出来,慌忙让在了一边,行礼拜倒。
陆旻与赵贵妃从殿内出来,一眼便望见了这两个丫头。
赵贵妃正满面笑意盈盈的同他说些什么,却见皇帝仿佛走了神,并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嘟嘴抱怨道:“皇上,臣妾说的话,您都听见了么?臣妾喜欢滇南新进贡的那口整个雕的羊脂白玉瓶,您赐给臣妾好不好?”
赵贵妃平日缠着陆旻倒也并无别事,不过是今日讨要些赏赐,明儿要皇上去她宫里用膳。皇帝不曾招她侍寝,急的是赵太后,她倒也并无什么心思。到底伺候人的事,她是做不惯的。
陆旻看见春桃与露珠,顿时便想起了苏若华。
他也有日子没见她了,虽说每日打发过去问候的人,回话总是贤妃一切安好,他也相信后宫之中无人敢怠慢了她,但总不及亲眼得见,来的安心踏实。
再则,他也十分思念她。
陆旻步下台阶,走到两个宫女跟前,问道:“你们主子,近来可好?”
春桃正欲答话,露珠性子机灵,心念一转,抢先回道:“皇上,娘娘近来身子不适,时常胎动不安。”
陆旻听闻此言,不由心中焦急起来,斥道:“这群狗奴才,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告知朕?!”
露珠答道:“回皇上,是娘娘不肯说,也不许奴才们传话。娘娘说,皇上必定是忙于朝政,所以才不来翊坤宫的。娘娘不愿用这些小事烦扰皇上,只让人回一切安好。”说着,她抬手,偷偷看了赵贵妃一眼,果然见她正瞪着自己,忙又低下头去,却在人不察觉的时候,露出了一抹笑意。
陆旻听着,只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