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在旁瞧着,仿佛有一团柔光笼在苏若华的身上,既温柔又慈和, 令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她便忍不住有些打抱不平起来:“皇上也真是的, 娘娘辛辛苦苦怀着他的孩子,早先那两月,害喜的那般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去,每日只能靠那两口清粥度日。皇上也不知体恤娘娘,这才出了翊坤宫, 转头就进了承乾宫,当真叫人意难平!”
苏若华头也未抬,微微一笑道:“皇上,自然有皇上的打算。后宫里的许多事,都牵连着前朝,并不单单只是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本宫既然已决意今生追随皇上,这些事也就早有觉悟了。”
春桃小声嘟哝道:“前朝的事是前朝的事,同后宫又能有什么相干。再说了,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的主人,什么事不是他说一句就能了结的?何必要做这样的事!”
苏若华淡淡言道:“你便以为,做皇帝就是这样容易的事情么?什么事都可以由着性子来,全凭自己的好恶?”说至此,她笑着摇了摇头:“世上哪有这般轻松容易的事呢,何况皇上又是被赵家强架上皇位的。”她本想说一说势力平衡之道,然而想到春桃也未必能听懂,多说只是白费唇舌,便没再多言了,只是说了一句:“这些话,往后不要再说了。若是传扬开来,外头人又要议论本宫善妒,意图霸占皇上,那些朝臣们可就又有的说了。”
春桃说道:“他们说也不过是白说罢了,难道皇上还能听进去不成?之前娘娘是宫女时,这些话就没断过,也没见皇上听了进去。”
苏若华喟叹道:“今非昔比啊,本宫如今已是妃嫔了,要受许多规矩的约束,自然不能和往日相提并论了。皇上虽未必会听,但那些人议论的多了,皇上若再执意回护,他们会诟病皇上,也是一桩麻烦事。”
说了几句话,手中的背心已缝出了个大概模样,不知腹中的孩儿是男是女,苏若华便选了一个如意云纹的花样。这图样男女皆可用得,所图不过是个吉祥的寓意。
自从身怀有孕,苏若华忽然深切明白过来,身为一个母亲,最先考虑并不是孩子的前程荣耀,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他平安长大。
陆旻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加注了许多荣耀在他身上。
他是男子,还未真正当上父亲,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虽喜欢,但这份喜欢,尚且未落到实处。
唯有母亲,真正感受着孩子在自己体内逐渐成型,逐渐成人。
有一个小东西在自己的肚子里,依赖着自己而生,这份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同样,也是他们男人,一辈子都不能领会的。
正因如此,她便越发痛恨起恭懿太妃来。
为了一己之私,谋子杀母,当真是畜生不如!
想起恭懿太妃,苏若华眸中冷光微闪,轻声问道:“这朝会该散了,不知那件事皇上商议的如何。还有消息送来么?”
春桃摇了摇头,说道:“若有什么消息,露珠会来报的。”
这话才说完,露珠便匆匆自外头进来,气咻咻道:“娘娘,出大事了!”
苏若华却笑道:“你倒是不吃念叨,正说着呢,你可就进来了。”笑语了一句,看她额上满是细细的汗,脸颊上也红红的,便说道:“什么事,走的这样急迫。你不要慌,先歇歇,擦擦你那一头的汗。春桃,倒碗凉茶给她,降降火气。”
春桃答应着,便倒了一碗茶过去。
露珠倒也当真是渴了,并不推辞,双手接过一饮而尽,便说道:“娘娘,皇上今日在朝上,与诸位大人们议论太后娘娘迁居慈宁宫的事。有几位大人以为不妥,其中钱书同钱大人又同太后娘娘的兄长赵太尉吵了几句嘴,让皇上给劝住了。当时,这赵大人还未怎样。岂料,下了朝,这赵太尉忽然将钱大人痛打了一顿。奴才听闻,钱大人被打的整张脸孔有如胀猪,连站都站不住了,还是被钱家的下人给抬出宫去的。如今外头已经乱作一团了,皇上去过承乾宫,便往寿康宫去了。”
春桃讶异道:“这钱大人可是两朝老人了,赵大人竟敢打他?何况,这还是在宫里。”言语着,便看向苏若华:“娘娘……”
苏若华停针不语,片刻问道:“皇上怎么说?”
露珠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也似:“不知道呢,皇上去了寿康宫,还什么消息都没有。”
苏若华低头细思了半晌,正欲发话,却听门上人的奏报:“李忠公公过来了。”
话音落,李忠弓着腰从外头进来,陪笑道:“奴才见过贤妃娘娘。”
苏若华命他起身,问道:“李公公这会儿过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李忠笑道:“皇上让奴才捎句话过来,今儿晚膳皇上就不陪娘娘了,请娘娘自便。这段日子,宫里怕有些不太平,皇上大约都不得空闲过来陪伴娘娘,还请娘娘稍作忍耐。”
苏若华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亦笑回道:“那么,也请公公向皇上带一句话,只说‘若华知道了’。”
李忠应下,见别无吩咐就回去复命了。
露珠嘴快,登时便道:“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赵家的事罢了,怎么连来都不肯来了?”
苏若华浅浅一笑,望着春桃说了一句:“这便是适才本宫说的,这后宫的事,往往牵连着前朝。”说着,沉吟半晌,她便将手中的针线放在绣筐中,说道:“伺候本宫更衣,咱们往寿康宫去一趟。”
春桃与露珠一起瞪大了眼睛,问道:“去寿康宫?”
春桃更禁不住说道:“娘娘,您这胎才坐稳罢了。寿康宫是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别去了。免得过去,让什么人冲撞了,又或遇上什么事,伤了娘娘的胎气,正中那些人的下怀。”
苏若华笑道:“不必如此担心,太后娘娘还指望着本宫肚里这孩儿呢,她是断然不会容许这个时候谁对本宫下手。寿康宫,反倒是无碍的。”
两个丫头听着,便也没了话说,自去忙碌。
一番收拾已毕,苏若华便乘着步辇往寿康宫而去。
到寿康宫时,苏若华下了辇,正碰上陆旻从里面出来。
苏若华便让到了一边,俯身行礼。
陆旻步履微顿,望了她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到底还是去了。
春桃扶着她起身,低声道:“娘娘,皇上这……”
苏若华摇头微笑:“无妨。”说着,令人通报。
主仆二人进了寿康宫,彩仗便在宫外等候。
苏若华一路走进东暖阁里,却见太后如往日一般坐在条山炕上,怀中抱着那只雪狮子猫。一旁炕几上却摆着两碗茶水,料知必是有人才走。
苏若华上前,向太后行了礼。
赵太后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平身吧,今儿稀奇了,什么风把你给吹到哀家这儿来了。”说着,忽冷笑了一声:“皇上才去了一趟承乾宫,你便沉不住气了。哀家往日也是高看了你,原来你也不过如此。没了皇帝的宠爱,你便毫无倚仗,一样方寸大乱。”
赵太后素来不待见她,苏若华对她这冷嘲热讽倒也惯了,起身含笑道:“臣妾今日不是为皇上的事来的,是为太后娘娘而来。”
赵太后闻言不语,只抚弄着怀中的猫,手却重了几分,令那猫喵喵的叫了起来。
苏若华见状,微笑道:“太后娘娘才真正是沉得住气,这会子还有闲情逸致逗猫玩儿呢。”
赵太后笑了一声:“猫好啊,给口吃的就成。便是惹祸,也不过是撞倒了瓶子,打碎了罐子,可比人省心多了。”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言语,便道:“哀家只顾和你说话了,倒忘了你怀着身子,不能久站。春芝,给贤妃赐座。”
那名□□芝的宫女走了进来,搬了一张红木方凳请苏若华坐下。
苏若华坐了,扫了那春芝一眼,却觉她面目十分生疏,仿佛往日并不曾在太后身边见过,随口问道:“太后娘娘这儿又添新人。怎么不见朱蕊?”
赵太后面色淡淡,随口道了一句:“这宫里人来人往,既有人去,自然要添新人。朱蕊,哀家使她有别的差事,她办差去了。”
却原来,朱蕊与苏若华本就是老冤家对头,原本还都是大宫女,彼此不分高下。如今,苏若华成了贤妃娘娘,到了跟前,她怎么也得下拜行礼,叫一声主子,心中不服气,便避开了。
苏若华听着,微微颔首,说道:“太后娘娘,这太尉大人痛殴钱大人一事,您预备怎么了结呢?”
赵太后不防她竟然如此直白的当面挑起此事,不由脸色一寒,微微斥责道:“这事,轮得到你来指摘么?”
苏若华浅笑道:“臣妾自知身份,然而这件事干系着太后娘娘的声誉脸面,甚而还干系着整个后宫的体面,臣妾也是后宫中人,所以来劝娘娘一声罢了。”
赵太后不置可否,只说道:“你且说说看。”
苏若华便说道:“赵太尉是太后娘娘的兄长,虽说身居太尉一职,但人人看的还是太后娘娘您的面子。何况,此事又是为太后娘娘迁宫而起,人议论起来,自然要说太尉大人是仗着太后娘娘方才敢如此放肆。这在后宫动手打人,打的还是一位两朝老臣,算不算是不将皇上放在眼中呢?”
赵太后冷哼了一声,斥道:“哀家倒要瞧瞧,哪个狗胆包天的,敢这般背后议论哀家及哀家的母家!再则,皇上也不会听信这些谗言。”
苏若华又道:“娘娘以为,清者自清,固然不错。但说这些话的人多了,皇上难免要顾及朝野的舆论。那娘娘迁居慈宁宫的事,怕就又要遥遥无期了。”言至此处,她抿嘴一笑:“太后娘娘,您在这寿康宫蜗居已久,堂堂太后之尊,竟然住在太妃所居的寿康宫里,臣妾都替您感到委屈。好容易皇上动了这心思,又要为此事耽搁,当真不值得。”
赵太后看着苏若华脸上那盈盈笑意,心中却也感叹,虽明知这妮子是在蛊惑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为她这番话所鼓动。
迁宫一事,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好容易得了这样一个机会,她怎能放过?
当下,赵太后冷笑道:“你说的倒也有理,然而这打人的又不是哀家,哀家不过是后宫中的妇人,女流之辈罢了,又能如何?”
苏若华浅笑道:“太后娘娘可并非寻常的女流之辈,臣妾相信,您一声令下,整个赵氏宗族都会听命行事的。”说完此语,来意已了,她便起身告退了。
待她走后,赵太后坐在炕上,默默不语,半晌忽将怀中的猫推落在地,扬声道:“朱蕊!”
朱蕊自后面进来,问道:“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赵太后说道:“你拿了腰牌,即刻出宫,到府上传哀家的口谕,要大爷亲自去钱府登门谢罪,一定备足厚礼,言辞恳切。”
朱蕊一怔,只道了一声:“是。”
赵太后哼笑道:“整个赵家,竟无一人及得上这个苏若华看事分明!”
朱蕊听着这话,心里颇有几分不忿,嘴上倒也没说什么,自行退了出去。
苏若华一路出了寿康宫,春桃从旁说道:“娘娘,这事儿不是任凭他们闹腾的好么?赵家越是嚣张跋扈,那名声便越是差。您怎么还劝着太后?”
苏若华浅浅一笑:“因为,只有太后迁宫事宜了结,皇上才能去追封旁人啊?再则,你当真以为,赵家真能好好的了结此事么?倘或赵家的人真有这个心胸,也就不会有今日这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大爷表示不同意~
第一百零一章
事情果然如苏若华所料, 虽则是赵太后传了话到府上,然而赵太尉那副高傲的脾性,怎会肯心甘情愿的低头向钱书同认错?
虽则不能顶撞自己的太后妹妹, 赵太尉隔日便向朝廷告了病假, 说辞竟然是被钱家的恶言恶语给气到了,发了肝气病, 浑身作痛, 不能下地。
如此一来,赵家倒也不依不饶起来,许多赵氏族中的青年子弟,竟堵到钱府门口, 吵闹着要汤药银子。
钱家家主吃了这样大的亏,还被赵家倒打一耙,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于是, 两家的仇怨越结越深,彼此在路上见了面,不是横眉怒目, 便是恶语相向, 青年人又血气方刚,难免有打架斗殴之事。既动手,便忽有损伤,赵家世代武将,钱家皆是读书人的秀才,自然多有吃亏。总好在, 尚且没有闹出人命。只是这过节越发拧成了个死疙瘩,再也解不开了。
两家更相互揭条,今日赵家的揭发钱家的人嫖宿,明儿便是钱家的人弹劾赵家的人内帷不清,在朝堂上相互攻击,没一日消停。
赵太后迁居慈宁宫一事,便也如此耽搁下来,皇帝总跟她说,如今外头议论纷纷,此时强行迁居,于太后娘娘声望不利。
赵太后气的七窍生烟,却又说服不了自己的兄长,打发朱蕊去了几次,赵太尉只是称病不见。若非为身份所限,她恨不得亲自回府,把她哥从床上揪下来,痛骂一顿。
京城最大的两个宗族彼此争斗不休,倒是给京中百姓添了许多笑料。
这些风波,倒是不曾波及翊坤宫。
苏若华每日只在宫中静养,无事便不会踏出宫门半步。
自从那日之后,陆旻便不曾在踏足翊坤宫了,只是赏赐依旧如流水一般的送来,御前也一日两次,晨昏定省打发人来问候平安。是以,皇帝虽不曾驾临翊坤宫,但宫中人却知晓,贤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依旧稳如磐石,没人敢来挑衅生事。内侍省总管吴德来,前回被苏若华辣手收拾了一顿,倒也收敛老实了许多,翊坤宫日常用度,都是按着规制一日也不差的送来。翊坤宫若缺了什么东西,也不消苏若华吩咐,自有人去置办。
便是如此,任凭外头如何天翻地覆,翊坤宫的日子倒是平静祥和。
苏若华每日除却养胎,张罗孩子将来出生时所用的衣物,便仍旧操持着替宫女做针线的事儿。
册封礼已在六月二十日行过,她现下是真正的贤妃了,身为妃位的主子,手中自然握着一些权柄,行事便越发方便。
有了前面打络子的事前哨,苏若华索性写了单子,收集各宫废弃下来的各种蔗渣、果核等物,照着昔年与陆旻调制小四合的方子,略添加了一两味的黄熟香、龙脑香,更使得这味合香甜香之中,添了一股幽沉,竟不比那些用了沉香、檀香、龙涎香等贵价香料差,且还别具一格。苏若华将这款调香起名为风月满怀,先差使了这几个贴身婢女将香料炮制成末,填塞在宫女所绣的香囊之中,统共只做了二十枚,拿出去试着卖了。
这批香囊才投放出去,便为人抢购一空。香囊精致,花样独特自不必说,人听闻这里面的香料竟是贤妃娘娘亲手调配的,独此一家,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去,便越发的趋之若鹜。
贤妃受皇上独宠,是大周后宫的第一宠妃,有这样一个头衔在,这香囊的身价便已翻了几番,更何况这调香果然清甜幽沉,尤其适合盛夏酷暑,不似坊间常用的合香那般腻人,顿时备受追捧。一时里,能佩戴上这填塞了风月满怀合香的香囊,成了京中那些附庸风雅的富贵公子们的身份象征。
苏若华看这香囊果然好卖,便将前来做事的宫人分成两拨,宫女们照旧打络子、缝制香囊荷包,太监们则习学炮制香料的手艺,制作合香,填塞香囊。
她更放了话,若谁想出新鲜的花样、调制出的更好的合香,工钱一律翻倍。
此举可比赏钱来的更好,毕竟赏钱只是一时,工钱翻倍可是长长久久的。
当下,这些宫女太监们各个摩拳擦掌,他们在旁处办差不过是照章办事,来翊坤宫却是打起了全幅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