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不过借太妃来遮掩一二, 也并非真正担忧,听陆旻这般说来,不过一笑了之。
陆旻望着她,明知她是没有说实话。
他二人相伴多年,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她心里想些什么, 自己会不知道么?
当下,他倒也不戳破,端起酒盅轻抿了一口,方才说道:“今日此事,朕是蓄意重罚。”
苏若华不由抬头,看向陆旻,半晌轻轻问道:“皇上,为何如此?”
陆旻神色淡然道:“朕是要让六宫皆知,你在朕眼里,便是与旁人不一样。朕格外的珍视你,若有敢肆意冒犯欺凌的,必然重惩!此后,朕倒要瞧瞧,还有谁敢欺负你。”
早在当初,他还是皇子时,便在心里如此赌咒发誓——待将来自己独立门户,称王开府时,必然不会再令她受半分委屈。
如今,他甚而当上了皇帝,手握天下。他的心上人,自是要高高在上,谁也不能侵犯。
至于往昔□□那些所谓不成文的规矩,什么君王雨露均沾,要一视同仁,好不让宠妃为六宫怨恨,成众矢之的。
陆旻对此言,从来嗤之以鼻,分明是自己没有本事,连喜欢的人无力庇护,方才扯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
再则,他深刻以为,奉行此理的男人,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喜欢那些所谓的宠妃,不过是想要满园皆春,又要安抚群妃,这方想出这么一通鬼话来。
他又不同,他只眷恋苏若华一人,何必管旁人怎么想?
这后宫,也是那些女人自己挤进来的,不是他招来的。
苏若华听了这话,鼻中有些酸意,心头更掠过一阵近乎于颤栗的甜美。这便是帝王的恩宠么,一颦一笑,一喜一嗔,都牵动这旁人的祸福。
不自觉的,她的双手有些微微发颤。
她垂首遮掩着失态,低声道:“奴才多谢皇上的回护。”
不管将来陆旻待她如何,至少眼下,她是开心的。
陆旻却蹙眉道:“又这么叫了,朕说过多少次,没有外人,就不要再称呼自己是奴才。”
苏若华倒也不再倔强,含笑轻轻应了一声。
用过晚膳,陆旻吃了一盏茶,略歇息了片刻,又到东暖阁里去批阅奏章。他掌权时日不久,正是稳固统治的敏感时期,万事不敢懈怠。虽满心急着同苏若华亲热,却也只能熬着性子,先处置正事。
好在,如今人就在眼前了,看她替自己忙忙碌碌,倒也解了相思之苦。
苏若华倒是毫无察觉,依旧尽心尽力的陪侍。
好容易到了就寝时候,这服侍皇帝洗漱,不是她的差事,李忠也没交代。苏若华看着这里已没自己的事了,便回了体顺堂。
一进体顺堂,露珠与芳年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都说道:“姑娘当差下来,服侍皇上一定辛苦了。已预备好了热水,给姑娘净身解乏。”
苏若华只觉天气还冷,不大想浴身,便说道:“天气不热,不大洗也罢,梳洗一番,就睡下了。”
芳年没有说话,露珠倒是抿嘴一笑:“姑娘,今时不比往日,您还是洗洗的好。”
苏若华看她笑里有话,只觉奇怪,但转念一想,自己前次洗澡已有两三日了,白日又从甜水庵回来,车马颠簸,难免沾染些尘土,如今又是在御前当差,万事还是谨慎为上,没得叫人抓把柄,看笑话,便点头答应。
露珠与芳年,连忙去布置,张起屏风,抬出楠木浴桶,倾倒了热水与玫瑰香露,便要服侍苏若华洗浴。
苏若华早年在家中也是被人伺候惯的,进宫虽为奴多年,但当了掌事宫女之后,身边也有人服侍,倒也不觉如何。
露珠一面替她擦洗身子,一面低声赞叹道:“姑娘,您当真是生了一身的好皮肤,这样细腻白润,莫说瘢痕,就连一颗痣也没有,委实罕见。说句不怕冒犯的话,奴才也伺候过几位主子,可从未见过一个如您这般的。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这阿谀奉承之言,苏若华听过,甚而她自己往年也没少说过,倒也并不见怪,只是问道:“看你年岁不大,竟已服侍过几位主子了?”
露珠说道:“姑娘别瞧奴才这样,先帝在世时,奴才就进宫服侍了。奴才跟过于宝林、宋才人还有一位柳选侍,只是后来先帝归天,主子们都去了南宫养老,奴才方又归了内侍省调派。”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如今能来服侍姑娘,是奴才三世修来的福气。”
苏若华听了她这一番话,心中方才了然。
难怪年纪小小就这样油嘴滑舌,老于世故,原来也算是宫里老人了。算起来,自己入宫的时候,倒还小她一岁呢。
她说的那三位嫔妃,都是先帝晚年时才入的宫,还没能侍奉两年,先帝驾崩,她们这等低位嫔妃,也只好去南宫。大好的青春年华,就此葬送。
先帝为君虽尚可,但却太过喜好美人,年过五旬,依旧不肯停了选秀,不知耽误了多少人。
这都是前朝的旧事了,如今想来也是无味的很。
浴身之后,露珠又拿来一瓶牡丹润肤香油,定要与她擦抹。
苏若华心中奇怪,问道:“这也是御前的规矩么?难道连宫女们身上涂什么,也有人过问?”
露珠嘻嘻笑道:“当然不是,但姑娘不是要服侍皇上么?自然要好生打理一番才是。虽说姑娘天生丽质,但还是仔细保养的好。这身上皮肤养的越发白皙,皇上才会越发的喜欢呀。”
周朝以白为美,上至后妃,下至民女,无不尽一切可能的保养皮肤,只望养出一身的好肤色来。
这堆金积玉的后宫,自然也有无数保养肌肤的膏脂花油。
苏若华这方醒悟,原来这丫头以为,皇帝会来宠幸自己,所以才有这一番折腾!
她忙说道:“那可不必了,我早说你们会错了意。我来御前,也就是来当差的。这一套可收起来吧,传出去,叫人笑话。”
露珠见她如此说,只好说道:“姑娘这样讲,那就罢了。花油暂且收起来,待以后用时再取。”说着,便将那瓶牡丹花油放进了妆奁里。
苏若华看着她与芳年满脸的不信神情,不由微微苦笑了一下。
莫说她们二人,这若非自己置身事中,见了这等清新,也要以为皇帝必定要是宠幸这宫女了。
这些话,反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所谓自欺欺人,大概如是。
苏若华走到妆台前坐下,看着一泓清水也似的菱花镜中,映出如花人面。
芳年开了抽屉,自里面取出一并乌木梳子,替她轻轻梳理长发。
苏若华看那梳子虽是木的,其上却刻着梅花图案,嵌以银丝,握在手中,虽不觉如何华贵,但与那些动辄赤金嵌宝嵌珠的相较,倒更觉雅致脱俗,也合乎自己的喜好。
再看那妆奁里放着的钗环等物,皆是乍看无甚不妥,细瞧瞧,不是东珠便是白玉,皆是上佳珍品。
她心中微微有些不安,问道:“这些东西,都是谁布置的?”
芳年老实些,不似露珠那样伶牙俐齿,只轻轻回道:“姑娘,都是皇上亲自吩咐,李公公自库里寻出来的。”她握着苏若华那如黑缎一般的长发,心中亦也惊叹不已,这姑娘的头发当真是好,如瀑如云,黑亮柔滑,更难得的是,一把长发几乎拖至地面,竟无一丝枯干开叉。这后宫里的嫔妃娘娘们,不知费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润发香油,都难养出这么一把子好头发来。
黑发,白肤,在大周朝女子有这两样便已能称为绝色美人。
苏若华不只两样皆占,明眸朱唇,加上通身的风流气韵,也难怪皇帝对她始终念念不忘。
芳年心里忽然明白,为何皇上会把若华姑娘捧在心坎上了。
苏若华不知这丫头在想些什么,她随手拿起一只青瓷描绘侍女捧心盒,开了盖子,扑面是一阵茉莉花香,盒里是满满的雪白膏脂。她拈了一点,在手背上揉开,甚是柔润细腻,难得一见的好货。
芳年低声说道:“这盒面膏,是皇上特特吩咐太医院为姑娘调配的,全后宫独一份呢。皇上说了,姑娘好容颜,自要好生爱惜才是。”
苏若华低眉一笑,说来说去,陆旻好似只是贪她的容貌。
她取了一些,轻轻匀在脸上。
膏脂倒是极好,涂在面上毫无油腻感,只轻微的润泽,涂上肌肤更隐隐泛着细瓷一般的光泽。
露珠在后头,一面铺床一面说道:“这么跟姑娘说吧,这屋子里所有的物件儿,大到这些桌柜箱笼,小到摆件玩物,乃至于床上的枕头被褥,都是皇上亲自吩咐,李忠公公责令造办处置办的。”
苏若华看着镜中的自己,听着这些话,心里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会子,已是人定时分,陆旻在养心殿也该歇下了。
正胡思乱想,却听一道沉稳的脚步声,露珠与芳年齐声道:“奴才拜见皇上!”
苏若华心里一惊,转头望去,果然见陆旻迈步进来。
他穿着玄色寝衣,散了发髻,月色之中,倒显得有几分风流不羁,目光如水,凝视着自己。
陆旻走进屋中,也不瞧那两个宫女,只丢下一句:“下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
露珠与芳年你瞧我,我看你,各自从地下爬起,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临去,还不忘把门带上了。
皇帝这会儿过来意欲何为,大伙心知肚明。
若华姑娘还口口声声不可能,纯是瞎蒙人呢。
这两个小宫女倒是喜滋滋的,这才第一晚呢,姑娘就有了幸,往后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更是不在话下。
苏若华只觉得心跳甚快,起身喃喃道:“皇上……”
陆旻走上前来,温热的目光在那娟好的面容、优美的脖颈、及至那裹在月白色寝衣之下的玲珑曲线上,流连忘返。
他微微一笑,抬手便想将她揽入怀中。
苏若华咬唇不语,轻轻后退了一步,垂首躲开他的视线,低声说道:“皇上,该安歇了。”
才说完,她脸上便是一热,这话怎么好似自己在邀他同寝?
陆旻眼中越发的炽热,莞尔一笑道:“是,该安寝了。所以,朕过来了。”
苏若华干咽了一下,轻轻说道:“可,皇上歇宿,该在寝殿。”
陆旻唇角微勾:“不,朕就该歇在体顺堂里。”
苏若华说不出话来,陆旻这话并未说错,历来体顺堂是帝王招幸嫔妃的所在,哪怕是皇后侍寝,亦在此处。唯有皇帝独寝,方才睡在寝殿。
陆旻看她不语,索性上前一步,将她圈在了怀中,垂首在她面颊上轻轻啄了一下:“还喜欢这儿么?都是朕琢磨着你的喜好安置的,如有哪里不合心意的,只管说来,朕叫他们改。”
陆旻身段修长,肩宽而胸阔,被他拥住,仿佛陷入了他的怀抱之中,再也无有挣脱的可能。
他似乎也才浴身过,皂角独有的气息混合着成熟男子的气味儿,令苏若华一阵阵的晕眩。
对她而言,这一切都太陌生了,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陆旻没有得来她的回答,便将怀中柔软的身躯转了过来,俯首便想吻下去。
苏若华将脸轻轻侧转,躲了开去。
陆旻微微喘息,言道:“怎么了?”
苏若华咬着唇,半晌说道:“皇上,还请放过我。”
陆旻一怔,追问道:“为什么?!”
苏若华微微仰头,看着陆旻,如水月光之下,男人的面容俊美的令人失神,目光下滑,停留在了他衣襟敞口处,恰巧露出的一段锁骨上。
她当真对这个男人无意么,好似也不是的。
只是,她真的不敢陷落下去,失了心固然可怕,而更加可怕的是,失了心后又被弃如敝履。
她又来了,又是这幅神情!
陆旻心中忍不住的气恼,有什么为难烦恼不能告诉他?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这个毛病?!
他索性捏住了她的下颚,硬抬了起来,俯首下去。
纠缠了一番,直至察觉怀里的女人软了下来,他方才放开她,粗哑着嗓音低声道:“到底怎么着,什么烦心的事,不可告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