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桂脸色煞白,胸脯起伏不定,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春桃所说,她根本无力反驳。太妃娘娘不喜她,那也是明摆着的事儿。
她只不甘心,为何人人都偏向着那苏若华?!她也不过是个宫女罢了!
斥她忘恩负义,苏若华对她又有什么恩惠?!到她手底下,她教导规矩难道不是该的?即便自己办坏了什么差事,她是执事姑姑,不紧着描补,只怕板子也要挨在她身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祸福相依罢了,说什么恩惠照顾?
也似她嫡母一般,每月按时发放份例,便如给了她天大的恩德。凭什么呢,同样都是容家的儿女,偏房的女儿又怎么了?
她便不信,她容桂就当真事事不如人!
容桂拿手帕擦了脸,也不同春桃再分辨什么,顿了顿足,扭身走了。
春桃看着容桂的背影,若有所思。
苏若华跟着李忠走到养心殿外,李忠便将身一躬,笑道:“若华姑娘,您请吧。”
苏若华微微疑惑:“竟不需通传么?”
李忠笑眯眯说道:“皇上吩咐的,姑娘若来,只要里面没有外臣,就无需通传。”
又是不合规矩之事!
苏若华抿了抿唇,迈步入内。
她轻步走至东暖阁前,透过珠帘,隐隐望见陆旻正仰卧在一张红木扶手躺椅上,不知是否睡着了。
她有些犹疑,毕竟无人通传,皇上若未睡着倒也罢了,倘或他竟睡去了,自己这样贸然进去,那是犯了惊驾罪。
虽则,她也不知,陆旻到底会不会同她计较这个。
正当犹豫之时,陆旻却忽然开口道:“还不进来,杵在门口做什么?!”
苏若华这方轻轻走进门内,到了陆旻身侧,微微一顿,还是屈身行礼:“奴才见过皇上。”
陆旻仰在躺椅上,一足点地,轧着那躺椅一上一下的晃动。
这举动,原是轻浮的,落在一个帝王身上,着实不雅。然而放在陆旻,却不知怎的,凭添了一抹风流不羁的气度。
他已换了一袭天青色暗绣松竹纹绸缎常衫,头上并未戴冠,越显得俊颜如玉,身长如竹。
陆旻没有动弹,薄唇一掀:“平身,坐。”
苏若华略一迟疑,皇帝跟前,哪有宫女落座的份儿?这当然也不合规矩,但依着陆旻这一贯的脾气,如自己不依着他,怕是越发不可开交。
好似,自从重逢,他就总逼着她坏规矩。
她起身,自一旁挪过一张春凳来,浅浅的坐了,等候皇帝发话。
然而,陆旻却始终没有言语,依旧一上一下的轧着那躺椅。红木的椅子,在青石砖地上发出咯呀咯呀的声响。
苏若华无奈,只得开口问道:“皇上,招奴才前来可有吩咐?”
陆旻鼻中哼了一声,言道:“无事,你便不能过来了么?”
她又没有这样说!
苏若华嗔怪也似的看了陆旻一眼,见他那双丹凤眼合着,压根没看自己一眼,心里便越发怪异了。
她到底是恭懿太妃的宫女,在太妃那边当差,无事把人叫来做什么?
寿康宫那边正忙碌着,倒叫她来这儿坐着看他打瞌睡,成什么道理!
陆旻又道:“去给朕沏盏茶来。”
苏若华看了陆旻一会儿,便自起身,走到博古架边,自一溜小瓷罐中取下一口汝窑雨过天晴冰纹小圆罐,打开一瞧,果不其然,里面是金骏眉。
博古架上放茶叶罐子,这还是陆旻做皇子时候的习惯,这些年了总没有改。
金骏眉是红茶,甘甜润滑,回味颇有蜜香,在京城之中多为女眷所喜,陆旻喜好红茶,倒不多见。
这是皇帝的口味,旁的妃嫔一概不知,前来侍奉伴驾时,往往自做聪明,以自家父兄喜好为凭,或用西湖龙井,或沏碧螺春,但皆不合上意。
自然,陆旻也从不在意这些女子能否揣摩他的喜好心意,揣摩不着,更好。
苏若华按着往日陆旻的口味,捏着分量取了茶叶,放入青花瓷茶碗之中,倾入滚水。
陆旻在那躺椅之上,却微微张开了眼眸,只看那细如柳条的腰肢在架子边晃动。
茶略闷了片刻,苏若华便端至陆旻身侧,说道:“皇上,茶来了。”
陆旻这方坐起,自她手中接过茶碗,揭了盖子,一股白腾腾热气便扑了出来。
他瞧着苏若华,低声道:“茶太烫了,替朕吹吹。”
苏若华睨了他一眼,嫩红的唇轻轻抿了抿。
这等服侍人的差事,往常她也没少干,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心猿意马。
陆旻盯着她的眼神,热辣辣的,令她的脸也热了起来。
陆旻是皇帝,这是吩咐下来的差事,她只能听命。
她微倾了身子,凑到茶碗前,将菱唇圈成小小的樱桃状,轻轻吹着碗里的茶水。
茶水被吹起波澜,白雾蒸腾,将她的脸染上了一抹晕红,光洁的额头上,发丝湿漉漉的,越发的乌亮。
倒叫他想起,昔年时候,她在沐房浴身已罢,出来唤他去洗漱时的模样来——她一手挽着尚且滴水的长发,一面唤着他七郎,半生不熟的身躯裹在白绸衫下,虽还不如成年女子的丰腴曼妙,却已逐渐现出了玲珑有致的曲线来。那时候,她也如现下这样,双眸如水般清澈,白润的肌肤泛着晕红。
陆旻忽觉得有些燥热,体内更洋溢着一股难言的冲动。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作为一个正当龄的男子,他怎会不想要女人?
其实,早在他第一次于梦中见她,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生母林才人总愁他没个同龄交好的兄弟姊妹,于是让他们两人作伴,即便私下姐弟想称也并不阻拦,然而他心底里早已不把这个大他三岁的女子,当作姐姐了。
“皇上,好了。”
轻柔的一声,将陆旻的绮思打散,拉回到眼前。
陆旻轻轻应了一声,抬眸却见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眼眸正望着自己。
他端起茶碗,草草的喝了两口,便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苏若华瞧着那余下半碗茶水的茶碗,心中倒生出几许埋怨:特特打发人把她招来,却只是吩咐她去泡茶。茶泡好了,又要吹。吹凉了,只喝两口就丢下了。
陆旻是在捉弄她么?
当然,他是皇帝,身为宫女她不能抱怨什么。
苏若华垂眸,说道:“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请容奴才告退。太妃娘娘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奴才去……”
话未完,却为陆旻粗暴打断:“恭懿太妃那里,离了你,难道天就要塌了?!”
苏若华极是讶异,她甚而看见陆旻额角青筋微微跳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能惹他如此动怒?
但听陆旻又道:“三年不见了,就一点儿也不想和朕在一起?!什么话都不想对朕说么?!”
苏若华静默无言,其实她倒也并非全不念着他,在甜水庵的那些日子,天热的时候怕惦记他贪凉吃坏肚子,天冷又担忧他冻着,每日养胃的药膳也不知有没有人替他预备。虽明知,他身为九五之尊,必有许多人跟着侍奉,自己全不过白操心,但她依然忍不住会去想。偶尔,也会想起旧日里两人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然而,再怎么想,也不过是想罢了。
苏若华明白,两人天壤之别,今生都不会有什么过多的瓜葛。她唯愿的,不过是他能平安顺遂,自己亦能适龄出宫。
皇帝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依然是炽热的,却带了几分审视与气恼。
良久,她终于开口道:“奴才……”
这个自称,终于彻底惹恼了陆旻。
他握住苏若华的胳臂,猛力一拽,苏若华猝不及防,合身扑在了他身上。
陆旻是仰在躺椅上的,苏若华就这么扑在了他胸前。
这可是大大的,于礼不合!
苏若华睁大了眼眸,正欲说些什么,陆旻已抢先道:“朕跟前,不许再叫自己奴才!上次朕已然说过了,你要抗旨么?!”
事至如此,苏若华亦生出了几分火气,陆旻这到底想怎样,派人把她招来,其实并无什么要紧事,一来二去尽是胡搅蛮缠,捉弄人也该有个限度。
她口吻亦冷了几分,说道:“皇上这是为难奴才了,奴才就是奴才,不然还能是什么……”
这句话,她未能说完,余下的都被陆旻给堵了回去。
皇帝竟然轻薄她?!
苏若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底尽是一片空白,本能想要逃离,但环在腰上的双臂,却如铁箍一般,勒的她动弹不得。
这是男人的力气,她根本无力拒绝。
身处后宫,侍奉过两任嫔妃,苏若华也算早熟,男女之间那些事,她大致都明白。
然则明白是明白,她可从未想过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并且居然是陆旻和她!
陆旻的胸膛很宽阔,她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心跳,他身上御制香那沉静的香气与成熟男子的气息将她紧紧裹住,仿佛要把她卷入漩涡之中。
陆旻待她实在不能算温柔,粗鲁,强硬,几乎是攻城略地一般的。
可她讨厌么?似乎也并不。
甚而,她心里模模糊糊的觉着,如果这世上定然要有一个男人对她做这样的事,她也不愿意是旁人。
但,他也是这样对待其他嫔妃的么?
一想到他也曾如此和淑妃、又或什么昭仪才人这般亲热,苏若华只觉得心口难以抑制的酸楚起来。
第三十五章
“哭什么……”
沙哑的男音响起, 将苏若华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
听了陆旻的言语,苏若华方觉面上一片湿凉。
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记忆之中只有那么两次, 一次是阖家流放, 自己被充入宫中为奴;另一次,便是陆旻被赵皇后要去做养子时, 夜里睡着不知怎么就哭了。
陆旻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娟好面庞, 心头一揪一揪的,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滴。
“这么讨厌朕么?”
话才出口,陆旻浓黑的剑眉便拧成一团,她竟是这样憎恶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