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向她述说此事原委之时,那两人却越吵越烈,西平郡王甚而喊出:“你莫不是赵家的狗!”
两相里险些打了去了。
桐生在旁小声道:“姑姑,那是西平郡王,连皇上都不大管着他。这小子是要倒霉了,这事儿咱们管不起,还是莫问了。待人群散了,咱们再上路吧。”
苏若华却道:“等着,等到多咱时候?他们若在此处厮打起来,咱们当真不会受牵累。好不好,再被官府拿去摘问口供,越发不可收拾。”
桐生挠头不言,他虽惧怕西平郡王的权势,但姑姑说的却也有理。
遇事退缩,可不是苏若华的性格。
她拿定了主意,心中想了几句话,便缓步上前,向陆斐微微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奴才见过西平郡王,王爷康安!”
这两个大男人怒火正炽,忽听一道甜脆的女音横穿进来,皆不由看了过去。
霍长庚一见是她,微微动容,不由道:“苏……”话未完,便顿住了。
那西平郡王闻声望去,但觉眼前一亮,一温润如玉的女子正朝自己盈盈下拜。
他微微一顿,只觉此女面目极熟,又看她一袭宫女装束,更觉诧异,一时却没想起到底在何处见过她。
早在苏若华过来之时,围观的众人便在轻描淡写的偷看,此刻见她和那跋扈王爷攀谈,越发好奇兴奋,一个个睁大了眼眸静观其变。
苏若华微微一笑,说道:“王爷一向少见,奴才方从宫里出来,见着皇上,皇上还问起王爷的近况,说郡王近来老成沉稳了些,他也总算心安了。这一转头,王爷就在城里闹出这样不成话的事儿来,再被什么人传到宫里去。皇上一时生气,只怕又要将王爷传进宫拘着了。”
这话半真半假,她此次进宫,皇帝虽未提及西平郡王,但往日陆旻倒常生陆斐的气,恨铁不成钢。陆旻登基三载,苏若华饶是在甜水庵里住着,亦时常听闻皇帝又将西平郡王叫进宫里训斥责罚拘管等轶事。
此举,倒也这些主子身侧近身服侍的宫人们常使的手段,借着主子的威势以来震慑旁人。
果不其然,西平郡王登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莫来唬人,皇兄怎……”话未完,他却忽的想起了什么,将苏若华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双风流桃花眼微微一眯,笑道:“原来是你,本王就说怎么瞧着你眼熟。怎么,你今儿进宫见皇兄去啦?”
陆斐这话说的有几分亲昵,更惹的众人纷纷遐想。
毕竟,一个王爷,一个青春貌美的姑娘,能有些什么故事?
这些市井粗汉,往往就爱这等粗俗故事,牵强附会、意淫杜撰,再四处流传。
苏若华倒有些意外,她同这个西平郡王无甚往来,不过是往年在陆旻身侧时,见过他几次罢了,没想到这西平郡王竟还能认出自己这个小小宫女,言语又这般亲近异常。
她微微一笑,扬声道:“回王爷的话,奴才奉太妃之命,进宫办差。”如此,算是回了他的话。
陆斐将眉一扬,神色却有些懒散,说道:“罢了,本王乏了,懒怠和你们这些蠢男蠢女一般见识。本王回府了,各位的戏票,本王包赔了。如此,可行了吧?”言罢,他摆了摆手,竟回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是郡王,围观之人倒也无人敢拦。
霍长庚向前一步,道:“你……”
苏若华唯恐节外生枝,劝阻道:“霍大人,点到为止。”
霍长庚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苏若华又笑问道:“霍大人,今日出来办事?”
霍长庚依旧无言。
苏若华倒也惯了他这罕言寡语的性子,便说道:“我正要回甜水庵,大人如不嫌弃,不如一道同行?”
她本是客套之意,且自料依着这位霍大人那冷淡漠然的脾气,必定拒绝。
谁知,霍长庚却点了点头:“好。”
苏若华哑然,她与霍长庚送了那么多次点心物件儿,他可从来不睬她,此次居然如此不客气,当真出乎她意料!
当下,她微微一笑,便向马车停靠处行去。
跟随的桐生瞧这情形甚是好奇,不住打量霍长庚,然而他生的英挺俊逸,却是一副神鬼莫近的冰冷面孔,便也不敢凑上去搭话。
身后围观者,见没了热闹,也都一一散去。
三人上了马车,桐生呼喝一声,重新驾车上路。
霍长庚与苏若华坐在车厢内,两相无言。
两人自相识起至今日,所说过的话,大约连一百句都不到,眼下独处自是十分尴尬。
苏若华看着车窗外头街边景致,忽觉身侧似有视线投来。
她转头望去,却见霍长庚亦望着窗外,纹丝未动,面上平静如水,便只道自己弄错了。
马车行过街市,忽听外头一片沸腾,欢呼叫好之声如潮涌来。
苏若华心生好奇,问道:“桐生,又怎么了?”
桐生早已打探明白,回道:“姑姑,是西平郡王府的人来了,不止赔了那些看客的戏票,还加倍补偿了银子。这起人大多是些穷汉,故此高兴。”
苏若华秀眉微挑,心道:如此一来,这霍大人岂不尴尬?白白出头当了一场好人,还得罪了那个西平郡王。
想着,她便微笑道:“这位西平郡王,性情越发怪诞了,闲着无事,倒做这等事。”
霍长庚转过脸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多谢你今日替我解围。”
苏若华笑道:“霍大人客气了,我要赶着回宫,不能耽搁。再说,这三年来,霍大人护卫太妃娘娘周全,我心里也很是感激,不过一两句话,委实不算什么。”
霍长庚神色如常,却说道:“你一向如此么?待人接物,从来滴水不漏。”
苏若华有些讶异,不知他为何忽然说出这话来。
霍长庚却自觉有些尴尬,将头转开,重新看向外面,说道:“无事,你莫放在心上。”
苏若华微微一笑,随意找了些话道:“霍大人为何管这等事呢?他可是西平郡王,大人不怕冒犯了他,往后仕途受阻?”
霍长庚不答反问:“那你为何要来帮我?你在宫中当差,不怕被他为难?”
苏若华一怔,又笑道:“我一向在太妃身侧,同这位王爷不大见面。他便是想要为难,又上哪里寻我呢?”
霍长庚没有接话,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昨日,进宫了?”
苏若华称是,又问道:“大人如何得知?”
霍长庚默然不语,苏若华见他如此,也并不追问,只说道:“一向承蒙大人关照,大人的恩典,我都记在心中。往后太妃娘娘回了宫,大人如有用得着的地方,尽可传信给我。”
霍长庚心头微微一震,脱口问道:“你,要回宫了?”
苏若华含笑道:“是太妃娘娘要回宫了。”
霍长庚说道:“那还不是一样。”
苏若华只觉今日的霍长庚有些怪异,往日他可不会与她说这么多的话。
这位霍大人,今日却是怎么了?
正想着,苏若华忽然忆起适才之事,那西平郡王骂他的话里,说他是赵家的狗,却又是什么意思?
京城数得上的赵家,可只有一族,然与此事又有何干?
再则,依她往日对于西平郡王的了解,陆斐再如何荒诞无稽,也不至于同一个戏子纠缠不清。
这件事,当真处处透着蹊跷。
然而,她是个乖觉之人,明白沉默是金,不会贸然发问。
霍长庚亦不再言语,只看着窗外街上人事物飞速逝去,心中忽的喟叹一声:罢了,她到底是皇帝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陆旻:霍二狗,朕是派你去守卫太妃,不是叫你吃窝边草。
第二十八章
回至甜水庵, 苏若华与霍长庚下了马车。
桐生虽也是拨来服侍太妃的,又是个太监,但到底还是个男人身子, 便在甜水庵外长街上赁了一间房居住。太妃偶有出行, 又或差事派遣,便使身边人过去告诉。
当下, 这桐生自回住处。
苏若华与霍长庚行至甜水庵外的背街巷子口, 因霍长庚就在那巷子里的茶棚居住,苏若华向他微微欠身,以示作别。
霍长庚并无言语,向巷子深处行去。
走了几步, 他却骤然转身,看着苏若华那纤细婀娜的背影没入庵门,方才怅然若失的朝茶棚走去。
苏若华进了甜水庵, 走了两步便碰见了庵中的知客尼姑。
她们都是熟极了的,彼此笑着招呼了。
那尼姑说道:“苏姑娘可算回来了,你不在这两日, 太妃娘娘那边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苏若华心中疑惑, 她走前已是将各项事宜都嘱咐过了,那两个丫头伺候太妃也有时日里,即便春桃性子跳脱,容桂怯懦些,可端茶送水、铺床叠被的事,又能难到哪里去?太妃又不会大用她们两个。
她蹙了蹙眉, 问道:“那师父可知,我离开这两日,出了什么事么?”
尼姑却摇了摇头,说道:“太妃娘娘的事,我们这些小尼姑也难知情。只晓得这两日,娘娘已发了两回火了,还总念叨着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苏若华听这说辞,越发担忧,当下谢过这尼姑,匆匆往怡兰苑而去。
踏进怡兰苑院门,只见院中静悄悄的,一人也无,春桃容桂不见踪影,连往日总在院中洒扫落叶的小尼姑也一个都不见,唯有廊下的鸟雀笼中,偶有叽喳声响。
苏若华走到正房门外,才要打起帘子,却听里面太妃呵斥道:“若是不想在这里服侍,趁早说个明白,我也放你去投明主。何必一天天做出这幅姿态来,当真惹人厌烦!”
又听容桂那微弱的嗓音回道:“娘娘误会,奴才怎敢。”
太妃又冷笑道:“不敢?你都做到我跟前儿来了,只差挑明白了,还要怎么不敢!”
苏若华听见这动静,便晓得是容桂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忙扬声道:“娘娘,奴才回来了。”言罢,便打起棉门帘子,迈步进房。
入得室内,果然见太妃一脸愠怒,正坐在平日里小憩时常躺的紫檀木贵妃榻上。此刻,她却并未歪着,而是将身挺的笔直,坐在榻边。
太妃动气之时,大多如此。
容桂正跪在地平上,垂首不言,单薄的身子似是有些颤抖。
春桃垂着两手立在一旁,亦不言语。
眼见苏若华进来,她忙不迭道了一句:“如何,若华姐姐回来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苏若华见此事竟还牵扯上自己,更觉疑惑,径直走到太妃身侧,道了个万福,道:“太妃娘娘。”
恭懿太妃余怒未消,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你回来了。”
苏若华本想说一说宫里的事,但见这个情形,只好先问道:“奴才这两日不在,不能侍奉娘娘,还请娘娘恕罪。不知容桂哪里又冲撞了娘娘?”
恭懿太妃将下巴一扬,斥道:“你问她!这两日你不在,无人拘管着,这东西皮子是越发的痒了。人动辄就不在跟前,我要茶也没有,要水也不来,叫又不应,一日日不知跑去哪里躲懒!我便想着,她大约是烦了服侍我这个老太妃。既是这样,那也不用她整日在我跟前敷衍糊弄,应付差事。虽则我是出宫了,一句话还是说得上的,即刻把你送回宫里,交归内侍省重新调配,可好?”
容桂小声嗫嚅道:“奴才只是一时有事走开,何况春桃姐姐也在,不独奴才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