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最重要的事情都没有提及,皇上只轻飘飘下了这八个字,就将仪鸾卫大将军夺职了。
虽则朝官这样想着,明面上却不敢为杨善心说半句不平的话语。——现在局势如此不明朗,皇上醒来不久,他们哪里敢说什么话?
一时间,消息不灵通的官员都想尽办法去打听消息,免得祸及自身,而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嘴巴都紧得像河蚌,自然什么消息都不会透露。
在尚书左仆射府邸内,邵世善听着属下的禀告,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杨善心被夺职了,皇上一定是为在为彭城之战而在问罪杨善心,他没有想到,第一个出事的人是杨善心!
看来,南库驽床弩箭的问题,最终还是落到了杨善心头上。
当初他就觉得,彭城之战风险太大,可惜某些人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此事必定能成。
——他便没有说什么了。
反正彭城那里的事情,他也就隐约知道个大概,从来没有插手参与,最后结果也不会祸及到他。
何况,但是他同样心存着一丝希冀:倘若彭城之事可成呢?那么就省了许多功夫!
这个无害而可能有利的事情,他是不会阻止的,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到了如今,彭城的事当然不可成了,还留下了天大的麻烦,先前他故意引导秦均安将兵部的事情引向太子,看来也没能混淆皇上的视线。
也是,汪印不死,还回到了京兆,对他们来说,事情就难以做到无往不利了。
被皇上夺职位的大将军,还知道那么多内幕的大将军,实在是个祸害,杨善心……怕是不能留了。
而此时,汪印也下了一个决定,正准备出府了。
第1024章 迫近
天色已经暗了,叶绥为汪印拢了拢白色的长袍,轻声说道:“半令,早去早回。”
说罢,她笑了笑,将温柔都蕴在了话语中,看着就让人感到心中安宁,觉一切都无有畏惧。
汪印就没有什么好怕的,见到这样的叶绥,心中越发镇定淡然。
举重若轻,这是阿宁传递给他的态度,他收到了。
他伸手握住叶绥的,放缓了声音说道:“阿宁,我去去就回来,不用担心。”
叶绥点了点头,仰头看向他:“好,我等你回来,我不担心。”
她的确不担心,现在半令已经做好决定了,她要做的也不是担心,不是增加他的负累,而是相信他,等待他回来。
而且,她也支持半令去做这件事。——唯有如此,才能平息半令心中的悲伤愤怒,才能告慰那些死去英灵。
她也相信,半令去做这件事,必定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和应对。
汪印没有再说什么话,还是紧紧地抱了叶绥一下,便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年伯佝偻着身子候在门外,见到汪印出来了,便恭敬地说道:“厂公,都已经安排好了,属下陪你走这一趟吧。”
年伯从缇事厂大牢里面出来,当然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就是陪着汪印走这一趟。
不仅仅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更因为他对封伯缇骑的感情。
“好。你们就不用去了。”汪印这样说道,最后半句是对欲请命的庆伯唐玉等人说的。
庆伯唐玉等人将悲愤震荡的心思压了下来,恭敬地说道:“是,属下听令。”
尽管他们无比想跟随厂公前去,但是厂公既然这样吩咐了,那么他们就只能在府中静候着。
此事不宜声张,厂公和年伯两人的武功不知比他们高多少,足以应付任何状况。
再说了,一个被罢职了的官员府中,也不会有什么厂公和年伯应付不来的事情。
没错,汪印现在要去的便是杨善心府中!
此刻杨善心在府中书房内听罢管家的汇报,哆嗦了一下才哑声道:“没有人接帖子?连宋棠那里也没接?”
他裹紧了身上厚厚的长袍,明明是七月炎热的天气,他却总觉得冷,冷得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作为一个武将,他有武功内力打底,本不应该觉得冷才是,但这是打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无论穿多厚的一副都驱散不了。
这种冷,他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是一种前路已断、泰山压顶的绝望阴冷。
他早就知道官职权力的重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汲汲营营,但是当它们全部失去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之前所作的心理预料还是太轻太轻了。
他压根无法承受!
这个时候,杨善心真的是后悔了,说不出的后悔,他不应该整天想着对付汪印的,不应该在南库那里做手脚的,不应该鼓动太子的……
如果他没有做这些,皇上就不会问罪于他,那么他就还是仪鸾卫大将军,手中仍然有权利,会享受着朝臣的尊敬讨好,而不是现在这样,没有任何愿意接他的帖子。
就连他的心腹亲信,最得他重用的果毅都尉宋棠,都没有接!
之前宋棠可是整天跟在他身边,像条狗一样转来转去,他指去哪就跑去哪的,现在却连他帖子都不接?
人走茶凉无可厚非,但是宋棠……宋棠竟然也会这么做?他真是看错了!
还有另外那些人……要知道他知道很多内幕,难道这些人就不怕他将事情扬出去吗?
他若是真的到了绝路,他也要拉这些人垫背!
设计彭城之战许多人都有份,凭什么他就会出事而其他人逍遥在外?
杨善心双臂紧抱在一起,似乎这样就能够驱寒似的,他闭上了眼,随即发出了一声长叹,这样吩咐道:“等会我修书一封,你将它送到宫中。那位贵人肯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他却没有听到回话,杨善心脸上顿时有些恼怒,如今他被夺了官职,就连管家都如此怠慢?
他正想发火,却猛然发现房间好像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可怕,不对!
杨善心倏地睁开眼,然后瞳孔瞬时变得很大,一口气也哽在了喉咙里。
映入他瞳孔中的,不是温顺的管家,而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白皙的肤色与校服的颜色几乎不相上下,他唇角微勾着,看起来是在微笑,偏生眉眼狭长上挑,加上毫不掩饰的压迫气势,只会让人感到心生震颤,仿佛利刃架在了脖子上。
是汪印!汪印出现在他府邸中了!
杨善心瞪大了眼睛,心中只觉得震惊意外,一时竟忘记了害怕。
汪印想做什么?
他听到“刺啦”一声响,原本在他左侧的一张雕花椅子瞬间便移动到汪印跟前,而汪印身侧跟着的老仆则收回了掌,而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
杨善心腾地站了起来,忍不住脱口道:“你是……你是大牢里的……”
是缇事厂大牢里的掌刑千户,据说从来不会离开缇事厂的人,现在就在他跟前!
当年还是九皇子和十皇子轮流执掌缇事厂的时候,他曾跟随其中一人进入缇事厂大牢里面,见到过这个人。
这个人原来不是汪印的老仆,而是缇事厂的掌刑千户!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汪印缓缓落座,双手房子扶手上,仍旧勾着唇角,微微笑着问道:“杨将军,你让人将书信送到宫中何处?本座甚是好奇,很想知道呀。”
话语刚落,他唇边的笑意便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涨凛冽的杀意。
杨善心克制不住地往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越发冷了。
第1025章 杀一人
汪印是来做什么的呢?
杨善心曾是三品的大将军,从官职上来说是压汪印一头的,之前他在城门与汪印对峙的时候,气势也只是差一点儿的。
但是这回面对汪印,他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官职和权力给他带来的底气和信心都没有了,在汪印强大的杀气和压迫面前,他曾经的勇猛威严荡然无存。
从来没有这样的一刻,杨善心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弱小无助。
汪印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杨善心却觉得如此可怕,感觉到自己周身被杀气笼罩着,根本无路可逃,连挣扎都不得。
汪印打量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杨将军,你很害怕?”
这样惊惧的杨善心,让汪印觉得异常荒谬。
就是这样的杨善心,在背后设计了彭城之战,还在南库做了那么多手脚?从此刻其表现来看,半点都看不出有这样的胆子和魄力。
他转念一想,荒谬之余便多了疑惑。
杨善心能够成为仪鸾卫大将军,能够成为皇上的亲信,本事和魄力当然是有的——这也是他当初推荐杨善心为大将军的原因。
仪鸾卫成立至今八年,杨善心就任大将军也就八年了,虽说时间和环境能够改变一个人,但是八年的时间、在仪鸾卫这个环境之中,杨善心能够变得这么彻底吗?
还是说,八年前他对杨善心的观感本来就有问题?
杨善心仍旧瞪大眼睛看着汪印,并没有说话。
汪印轻拍了拍扶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带着些许感叹说道:“说起来,当初还是本座推荐你成为仪鸾卫大将军的,你却处处与本座作对,想置本座于死地,有如今下场,也不冤。是也不是?”
他没有问杨善心为何要这么做,原因无非是为了地位权力;他对杨善心也没有任何惋惜痛心,一个官员要变,很多时候旁人难以阻止。
杨善心紧揪住长袍的手松了松,眼中的惊恐渐渐散去,变成了刻骨的怨毒,咬着牙说道:“汪印,事到如今,当然是轮到你说风凉话了。如果不是你,本将何至于此!”
他死死盯着汪印,脸上交织着惶恐愤恨和不甘,连面容都扭曲了。
汪印为何没有死?!如果汪印死了,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南库的驽床弩箭不会暴露,他也不会被罢官夺职,都是汪印!该死的汪印!
汪印“呵”地笑了一声,对这些话语完全无感。——杨善心说出这些话语,也是意料之中。
这世上总有些人总习惯站在道德道理的制高点,凡是与他相逆的就已带了恶和坏,事败之后就会将一切都归咎于他人,位高权重者犹甚。
杨善心是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汪印不想知道,他此来,只是为了杀杨善心而已。
国朝之中恨他的人、与他作对的人不少,杨善心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最后一个,但杨善心却是他最不能容忍那一个。
立场不同、所求不同,杨善心若是对付他、置他于死地,他也没有什么想法的,各凭本事相斗便是。
但是杨善心千不该万不该发起了彭城之战!
这是一场战争,是在国朝之内发生的一场战争,死了那么多士兵!这些士兵,原本是用来保家卫国的,却被杨善心这些人用来作为争权夺利害的工具!
国朝承平那么多年,第一场战争竟然是彭城之战,死的都是国朝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