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贞上前一步,悄声说道:“殿下,属下觉得可以这么做……”
郑重听了,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决然:“如此可以,本殿下就按照你所说的去办!”
韩贞说得没有错,不管父皇是什么样的态度,他都得要有所表示。
并不是说五皇弟被处罚了就可以,并不是说他不用受罚就可以,他要做的,还是挽回父皇的心,巩固太子的地位!
第二天一早,郑重便换上了素色的衣服,除下了头上戴着的金冠,也没有带什么大氅和手炉,顶着严寒的天气就在紫宸殿前的青石上跪下了。
跪下的那一瞬间,寒气透过膝盖直达到心里,让他一阵哆嗦,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保持了跪着的姿势。
他微低着头,背脊弯着,然后大声说道:“父皇,儿臣知罪了,儿臣特来请罪,求父皇发落!”
永昭帝正在殿中翻阅着奏疏,听着殿门口似有些嘈杂,不禁皱眉问道:“殿外发生了什么事?怎如此吵杂?”
这时,内侍副首领房保匆匆走了进来,禀道:“皇上,殿下正跪在殿外请罪,道监国不力,恳请皇上责罚。”
永昭帝的眉头更深了,猛地将奏疏一放,冷声道:“将他唤进来吧!身为储君,跪在紫宸殿外请罪,若是大臣看到了,成何体统?!”
对自己这个太子,永昭帝真是日益不喜,却也没有不喜到想要废太子的地步。
他在平淮署一事上从轻处罚,多少还是想留着这个太子。
现如今,平淮署的事情都落幕了,太子还跪在紫宸殿外请罪,这是为何?
永昭帝一见到郑重,眸光便有些微动。
郑重神色略有些发白,许是冷的,也许是怕的。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陈旧的素服,这素服异常单薄,冷得他瑟瑟发抖,脸色看起来满是凄然愁苦。
这种凄然愁苦,是不可能在皇子、更别说是太子脸上出现的……
这时,郑重“砰”一声跪了下来,头低低伏在地上,哭着请罪道:“父皇,儿臣……儿臣特来请罪,儿臣实在没有监国的本事,忝为国朝储君。恳请……恳请父皇将儿臣废了!儿臣以后宁愿被幽居禁足,宁愿长伴青灯古佛,恳请父皇准许!”
永昭帝诧异到极点,脑中竟出现了一片茫然空白。
他万万没有想到,郑重竟然会说这样的话,自请废去太子之位?
为何?为何?
这时,郑重抬起头,神色仓皇而可怜,继续说道:“父皇,儿臣实在是怕了。儿臣只是监国一个月,就出现了这么多问题,还是皇家兄弟刻意针对我的。这样的迫害无日无之,儿臣担心自己一个不察,就会踩进万丈深渊了。”
“父皇,儿臣的兄弟如此能干是件好事,儿臣为父皇、为国朝高兴,可是……可是儿臣一想到皇家亲情,一想到兄弟手足……儿臣心里就很难过啊。”
他没有说皇家亲情淡漠,也没有说兄弟手足相残,但语意已经表露无遗了。
这时,他抬起头,红着眼眶说道:“父皇,您知不知道,被自己的手足兄弟逼到绝路,是什么样的感觉?儿臣,儿臣实在害怕啊!”
永昭帝愕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被兄弟逼迫至于绝境的感觉,他当然知道,还十分清楚。
当初他是太子的时候,哪一个皇兄弟不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就连他登基了,他的皇兄弟们还是不肯罢休,在贪婪和野心的驱使下,他遭受了多少迫害和设计?
若非有缇事厂,他也不能最终坐稳这个皇位。
永昭帝突然想到,幸好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他的父皇已经老迈病重了,不然……
若是他的父皇还春秋鼎盛的话,若是他早早就被立为太子的话,说不定他的太子之位早就没有了!
他看着畏惧瑟缩、好像被逼到绝处的郑重,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所谓感同身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来的,必须得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才能深刻知道是什么感觉。
朕也做过太子,朕也受过兄弟迫害,朕……知道的。
太子之位不好做,朕比任何人都要知道的。
太子只是开始监国而已,就出现平淮署这样的事情了,那么以后呢、。
想起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永昭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脸色也和缓多了。
第368章 改观
永昭帝亲自去将郑重扶了起来,随即让其回东宫休息,并没有说些什么。
在郑重离开之后,永昭帝便立刻召来了汪印,询问查探平淮署之事可有什么着落。
汪印摇了摇头,回道:“皇上,臣无能,暂时没能查清楚平淮署的真相。缇骑现正追索薛家的蛛丝马迹,恐还需要一段时日。
永昭帝虽然已下令将薛兆荪处死,但这个人实在太关键了,现在却还不是死的时候。
如今薛兆荪就被关在缇事厂的大牢里面,缇骑仍旧没有放弃,不时提审他,希望从他身上得出线索来。
这些情况,已由缇骑如实禀告给皇上,皇上还是召他来……
汪印狭长的眼睛闪过了然,想来还是因为太子前来紫宸殿陈情一事了。
太子倒也不算真的愚笨到底,能让皇上有这样大的改观,想必太子这个情陈得很不错
永昭帝听了汪印的禀告,沉默下来,说道:“半令,以你看,平淮署的事情是谁做的?”
既称“半令”,永昭帝自然就要听实话了。
汪印想了想,便如实答道:“皇上,能将平淮署的事情谋算成这样,背后必定有一股庞大的势力,但这股势力是不是来自五皇子府,臣并不能确定……臣以为,五殿下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从表面看来,五皇子府做了这些事情,最后还被揭露出来。
五皇子如今落得被禁足的狭长,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反而遭受巨祸。
——就算本座说一切都是其所为,皇上也不会相信吧?
顿了顿,汪印继续道:“皇上,不管这股势力是来自哪里。很显然,这都是冲着太子而去的,有人希望太子监国出现问题,最终还是想将太子拉下来……”
永昭帝听了沉默不语,这样的话语,在回到京兆之后,汪印就这么和他说过了。
他也知道底下原因就是这样,于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对太子从轻发落了。
他可以废太子,也可以保住太子,一切端看局势而已。
作为掌握皇权的人,作为一国之君,他拥有这个国朝,当然不希望这个国朝有什么动乱
不管背后的人是针对太子还是针对什么,只要是涉及到国朝动乱,他都不会让背后的人如愿。
“皇上,臣已经去查过鸿胪寺了,大雍朝很平静,细作仍在蛰伏着。”汪印这样补充道。
他这么说,其实就是在表面,想要国朝动乱的人,并不来自大雍朝这些外部的势力,而是来自国朝本身。
是谁想让国朝动荡呢?
不知道,肯定的是,国朝动荡对这背后的人来说有莫大好处。
“朝官们对此事怎么看?”永昭帝突然转了话题,问起了朝中的情况。
汪印当即答道:“朝官们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但私下里总会议论,说太子监国明显有失,却没受到任何处罚。有不少朝官打算联合起来,参太子和谢大人一本。”
谢大人谢玠,正是辅助太子监国的人。
太子监国出现差错,谢玠难逃其咎,所以会出现这些弹劾很容易理解。
最后,汪印作结道:“皇上,太子殿下的局面……处处受针对了。”
永昭帝紧紧抿着嘴唇,脸上深刻的八字纹好像会刺人一样。
他想起了太子自请废太子一位的请求,也想起了自己登基之时四面楚歌的困境。
处处受针对,可不就是四面楚歌?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汪印离开紫宸殿。
汪印应令退了出去,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紫宸殿外站定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殿外候着的几个小内侍都底低下了头,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他们的主官。
汪印的目光在这些小内侍上停留了片刻,并没有什么示下,随即便离开了。
太子在紫宸殿请罪陈情,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宫里宫外都很多人知道
然后,许多人便发现,经过这一天后,皇上对太子殿下似乎不同了。
朝官在去紫宸殿的时候,竟然意外发现了太子就立在紫宸殿中,手里还翻看着一些奏疏。
前来禀告的吏部侍郎徐俨见到殿中的情形,不禁愣了愣。
太子就在殿中,一时也不知道将要禀告的事情能不能说出来。
毕竟,他要禀的乃是朝官的升调情况,这乃国朝要事,这个能让太子知道吗?
这时,永昭帝说话了:“爱卿有什么事,就直接禀告报吧。以后太子会在紫宸殿学习政事,免得再犯监国时的错误。”
徐俨将眼中的诧异藏起来,立刻回道:“是,皇上!”
皇上这么说,这是让太子更深入接触朝政了?
须知,能单独在紫宸殿奏禀皇上的事情,都是紧要之事,皇上准许太子在一旁——这显然是比监国更为看重的表现啊!
坤宁宫内,韦皇后抚了抚鬓角,淡淡道:“本宫答应过薛兆荪,会好好照顾他的妻子儿女。不过薛兆荪被处死了,本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将他的妻子女儿送去其身边,让他们一家团聚,才是最好的照顾。你觉得呢?”
“娘娘仁德,这样做当然最好。”绿琴姑姑这样回道。
韦皇后微微了起来,再次叮嘱道:“薛兆荪是个忠心的,待他的尸体被缇事厂抬出来之后,就让他与妻子儿女一起合葬吧。你们行事的时候切记要小心,万不能让缇事厂发现蛛丝马迹。”
绿琴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娘娘请放心。”
就在这个时候,坤宁宫另外一个姑姑红箫走了进来,匆忙禀道:“娘娘,皇上让太子在紫宸殿随侍听政了,不避朝官。”
什么?!
韦皇后猛地坐正身子,眼神为之一寒。
最终,她忍不住用手在软枕一刮,力度之大,几乎要将软枕划破,带出了许多细碎的金丝线,像韦皇后此刻的心情一样缭乱。
韦皇后合上眼,胸口剧烈的起伏慢慢低了下来,心绪也渐渐平静了。
她不知道太子在紫宸殿中说了什么,但是皇上转变看态度,还让太子在紫宸殿听政,明显就是重用太子的意思。
这让她震怒至极,也不忿至极。
太子监国期间,已经出现了平淮署这样严重的错误,竟然还能得到皇上如此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