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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嘴巴依然血流不止,自始至终都没能抬起来的手,完全垂了下去;宛若游丝的气息,也完全断绝了。
  在弥留之际,她脑中闪过了种种情景,不知是前世已过去还是今生未发生的一切,在芝云巷这里戛然而止。
  她记得了,她是羡初,然而也只能说出一句我是羡初,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死在了她陪伴了几十年的老夫人怀中,死在了异常年轻的年岁里。
  叶绥不敢相信她心心念念的羡初,重生第一日便想起的羡初,刚刚找到的羡初,就这么没了气息。
  她紧紧抱住羡初,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是羡初已经死了,无论她抱得再紧,羡初都不会有回应了。
  这一生,羡初留给她的唯一也是最后一句话,便是“我是羡初”。
  羡者,喜而希得,富而有余;初者,从今始也,重新舒也。
  这个名字,代表着叶绥和羡初这一对主仆对将来的美好寄望。
  在前一世里,她们陪伴着彼此,度过了几十年时光,或艰辛或荣显,都不曾分离,直到叶绥逆天而回。
  而这一生,与羡初有关的美好寄望,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叶绥泪流不止,她怎么能想得到,在刚刚找到羡初的时候,便永远失去了羡初?
  从今而后,连寻找追索都不必了。
  芝云巷这处宅子,陡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叶绥降僵而不语,赵三娘和佩墨担忧地看着她们的夫人。
  就连崔氏,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只脸上挂着畅快肆意的笑容:芝云巷这个贱婢,终于死了,甚好,甚好!
  很快,叶绥便有动了,她将羡初徐徐放平,朝赵三娘等人吩咐道:“三娘,把人带走吧。”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眼眶依旧红着,却没有眼泪,神色显得相当平静。
  她看向了边上的崔氏,竟然朝崔氏弯腰作揖,淡淡的说道:“卢夫人今日的厚恩,本夫人记住了。来日必当有重报。”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了身子,朝门外迈去,似乎将崔氏和羡初都抛在了身后。
  崔氏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不知为何,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她心里生毛。
  她自然知道,这是来自督主夫人的威胁。
  这句威胁,听起来比之前叶绥抬出缇事厂还要轻,却让崔氏感到有种大山倾倒的压力。
  区区叶氏三房的姑娘,一个宦官的妻子,怎么会让她感到如大山重压呢?
  错觉,肯定是错觉。
  崔氏猛地摇摇头,将心里发毛的感觉甩开去,冷冷看着叶绥一行人的举动,最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叶绥的威胁,她放在心上,却又不那么放在心上,一个扬州瘦马出身的贱婢而已,死了便死了,有何重要?
  若是督主夫人或汪督主因此而起怒火,那可真是好笑了!再说了,这样的怒火,以卢氏和崔氏之势,也承受得住。
  不过,这个事情还得立刻跟家中老爷、老太爷禀告才是!——想到这里,崔氏带着一群护院,匆匆离开了芝云巷这里。
  叶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斯来院的,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房中已经点起了烛火。
  她离开汪府,府匆匆赶往芝云巷的时候,还是晌午,恍惚片刻间,天已经暗了。
  这时,季妈妈撩帘走了进来,低声对叶绥说道:“夫人,晚膳已经备好了。夫人……切勿太伤心了。”
  季妈妈的心惊跳不已,晌午夫人匆匆出门去了,不久却带回了一位妇人的尸体,还是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夫人这是怎么了?
  随同夫人前去的赵三娘和佩墨两人,都是沉肃静默的样子,令季妈妈不敢多问。
  听到季妈妈这话语,叶绥才恍然回神,她点点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羡初的尸体他已经带回来了,崔氏并没有多加阻拦,她已经吩咐赵三娘打点羡初的身后事。
  羡初已经死了,打点其身后事,不过是叶绥心中最后一点念想罢了。
  想必羡初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做的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从芝云巷回来之后,她脑中便浮现出前世与羡初相处的点点滴滴,片刻没有停止。
  羡初陪伴她太久了,如同她的左右手一样,断断离不得。
  可是羡初,终究是离开了。
  叶绥回想着前世今生的羡初,心里空空落落的,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
  羡初已经不在了,哭有什么用呢?
  汪印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了叶绥这副样子。
  她脸上有说不出的难过,目光恍惚涣散,整个人显得僵硬呆愣。
  平素热烈张扬的小姑娘,沉稳聪慧的小姑娘,此刻是如此悲伤,仿佛被难过溺了似的。
  适才,庆伯已经将芝云巷的事情略略向他禀告了。如今,小姑娘这副样子,是为了那个叫羡初的妇人?
  这个死去的羡初,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难过的小姑娘,令他的心不禁揪了一下,随即便走到了她面前。
  汪印素来寡言,这个时刻,他更不知说什么才好,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头顶,淡淡说道:“小姑娘,难过便哭出来吧。”
  叶绥茫然地抬起头来,汪督主的神情极淡极淡,目光却一改往日,里面带着明显的关切。
  大人说,难过便哭出来吧。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伴随着叶绥脑中的羡初,冲掉了她心中强自堆砌起的屏障,无可形容的悲伤一下子涌了出来。
  在汪印面前,叶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痛楚,眼泪簌簌而落,就像羡初嘴角的鲜血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
  第275章 不忘
  汪印听着叶绥的痛哭,心再次揪了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姑娘的眼泪都止不住,可见这个死去的妇人对小姑娘来说很重要,不然她不会这么伤心。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与小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虽则汪印已经令王白等人隐匿在叶绥身侧,却非行监视之意,有关叶绥的种种事情,他在意,却不会事事加以细问。
  是以,赵三娘查探羡初、叶绥与崔氏对峙等种种事情,他还不清楚。
  这个时候,他亦不会细问,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唯有一事:小姑娘哭得如此伤心,怎么样才能让她好过一点呢?
  劝慰人的话语,汪督主压根就没有经验,所以只能轻轻抚摸着叶绥的头顶,无声传递着慰藉。
  一旁的庆伯赵三娘等人看到汪印的举动,身子微不可见的僵了僵。
  厂公,竟然会做这样的动作?这么明显的安慰和关切……
  经过这么多事后,庆伯这些人当然知道厂公对夫人是特别的,现在,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
  许是大半天压抑下来,或许是汪印传递出来的慰藉,让叶绥能够将心中的悲痛尽情地抒发出来,也让她渐渐的平静下来。
  半晌之后,她止住了眼泪,这才感受到汪印的手掌在头顶轻轻抚摸着。
  这……是大人以前不会有的亲密动作。
  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眼睛眼泪朦胧,喉咙干涩沙哑,自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汪印移开了手,脸上如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么明显的急切与心疼。
  见到叶绥渐趋平静,汪印想了想,淡淡说到:“先用晚膳吧,你不必多想,本座在。”
  他不知道小姑娘与那妇人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今天小姑娘具体经历了什么,但这些他稍后便能知道,更重要的是,这些都可以放在后面的。
  小姑娘痛哭一场,大悲伤身,现在好好用膳好好歇息。——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叶绥点点头,眼眶仍旧是红的。痛哭过后,她感到身上有说不出疲惫乏力,连话都不想说。
  幸好大人没有多问,没有问芝云巷,没有问羡初。羡初……
  一想到羡初,她便觉得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悲伤,眼眶忍不住热了起来。
  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这是天赐之幸。既然已经重新来过了,自然能够避灾祸远伤痛,自然要比过去一世活得更好才是。
  这,是叶绥的冀望,也是她为之努力的方向。
  重来的一生,她挽救了父兄的性命前程,击败了朱氏一干人等,也避免了南平顾家的种种谋害,还嫁给了汪督主。
  这一生,已经比前世好太多,太多了。
  然而这个时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和波澜,羡初这一事便是最好的明证了。
  这一生,她仍旧失去了重要的人。
  见到叶绥脸上浮现着茫然和悲伤,汪印再一次说道:“不必多想,事情既已发生,便没有更坏的了。”
  连续说了两次“不必多想”,以汪督主淡漠的性情,这便意味着真的不用多想了,这是提醒,也是来自他的保证。
  叶绥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便再次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语,试图尽量放空自己。
  是啊,羡初已经死了,最坏的事情已经出现,她还用多想什么?
  这一晚的晚膳,叶绥自然食之无味,只动了动筷子,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汪印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小姑娘需要的是时间,慢慢,就会好了。
  待下人将晚膳撤下去之后,汪印便说道:“今日早些歇息吧,本座会在外间,放心。”
  自趋云峰回来之后,汪印便宿在了外间,这本是无须再说的事情。
  然而,汪印心想小姑娘今日遇到了大悲之事,担心她进了离间之后,仍旧不能释怀,这么说,是想让叶绥心中稍舒。
  听得这句话,叶绥顿了顿,忍不住转身看向了汪印。
  她是何等剔透的人,哪怕心中悲痛,也立刻体会到汪印这话的意思。
  大人,在担心她……
  此时此刻,熟悉的房间、来自汪督主清冷的气息,让叶绥有种奇异的心安,她忽然开口说道:“大人,羡初之于我,便如同封伯之于大人一样。”
  她感到疲惫悲痛,根本不欲说话,可是,面对着汪督主,她很想说些什么。——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感念大人的关切,也不仅仅是对今日之事的解释,更是一种来自内心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