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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狱卒笑了起来,脸上的皱褶都堆在了一起,看着老迈可怖,可是他开门推门的动作,却异常流畅敏捷。
  牢房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了,汪印朝老狱卒吩咐了几句,便朝牢中的曲公度而去。
  察觉到有人进来,闭目养神的曲公度立刻睁开了眼睛。
  在见到汪印后,他两眼迸出了熊熊怒火,冷哼道:“汪督主,您来了。可是来送本官最后一程?还是想本官承认罪名?可惜了,本官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便是没了性命,本官都不会屈服!你省省吧!”
  他声音洪亮,可见中气十足,压根就不像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面关押了十来天的人。
  汪印神色依旧淡漠,淡淡道:“大人多虑了,赵家灭亡的真相,本座已经查清楚了。真正通敌的人是赵祖淳,本座此来是送大人出去的。”
  听了汪印的话语,曲公度简直难以置信,下意识反驳道:“赵祖淳通敌?怎么可能?他是雁西卫的大将军,镇守着雁西,他怎么可能通敌呢?不可能,不可能!”
  他虽然与赵祖淳有怨,不过只是因为政见不同而已,却断说不上有什么私怨。
  就他本心来说,他不认为赵祖淳会通敌,或者说,他不希望大安朝的大将军里通外敌,这让他难以接受。
  赵祖淳,怎么会是赵祖淳呢?
  听到曲公度如此说,汪印勾了勾嘴角,淡漠的面容倒多了丝人气,他说道:“怎么就不可能呢?缇事厂已经在赵家地下发现了线索,证据确凿,本座说的是实情。”
  见到汪印的笑容,曲公度窒了窒,随即嘲讽地说道:“哈,缇事厂究竟如何,厂公大人难道不知道吗?翻云覆雨,还不是缇事厂说了算。罗织堆砌罪名,将事情推给赵祖淳,这很难吗?”
  据闻缇事厂的缇骑还编了一本《构陷经》,就是专门将如何将人定罪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祖淳是不是真有其罪,谁知道?
  汪印点了点头,居然十分赞同的说:“曲大人说得没错,这的确很容易。可是,赵祖淳又没犯着本座,本座苦花费这样的力气?”
  曲公度气极,心里怒火腾腾地升起:这么说,难道赵祖淳犯了他,就可以随意堆砌罪名吗?
  他狠狠刮了汪印一眼,气愤地说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不分黑白的佞臣,朝中才会这样乌烟瘴气。依本官看,缇事厂这种血腥的地方,早就应该摧毁了,不然就是百官之灾!”
  汪印刚才说将他送出去的话语,他是绝不相信的。他在朝中任官多年,自然知道许多内幕。自缇事厂设立以来,就没有人能够活着从缇事厂大牢里出去的。
  他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压根就不怕汪印,更不怕缇事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汪印静静立着,在这昏暗的大牢里,他昳丽无比的容貌、雪白的肤色,都显得格格不入,也格外的……惊心动魄,仿佛妖孽似的。
  他对面的曲公度当然没有被这种美色迷惑,仍在抨击着缇事厂,对汪印也无比厌恶。
  待曲公度停话的时候,汪印便说了:“本座的确是来送大人出去的,皇上已经下了释放旨意,大人不必担心。只不过,在大人离开大牢之前,还请大人先上一份奏折。”
  曲公度狐疑看着汪印,冷冷道:“请大人上奏,以病乞骸骨。同时,为曲家所有子弟自请致仕,三代不得入仕。以及,断掉与一切姻亲的往来,为时五年。”
  曲公度沉默片刻,猛地站了起来,胡子都气得登了起来,狠狠地盯着汪印道:“欺人太甚!你这个……你这个……”
  他想说“你这个阉人”,然到底不愿以身体发肤来攻击一个人,以他的性子,说不出这等侮辱之言。
  汪印仿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淡淡道:“本座知道,曲大人不怕死,难道曲大人让曲家子弟及姻亲去送死?如果是这样,本座无话可说了。”
  曲公度气极,反而平静下来了,竟笑着道:“曲家子弟就没有怕死的,便是本官一辈子被关押在这里,又何妨?”
  说罢,他便坐了下来,面容肃穆、背脊挺直,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将他击倒。
  “既如此,本座也无法了。将人送进来吧。”汪印神容不变,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看向了牢房门口。
  随着他的吩咐,老狱卒将一个黑衣人带了进来。
  来人罩着黑袍,而且低垂着头,大牢里昏暗,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见来人一把揭开了黑袍,突然在曲公度面前跪了下来,哽咽道:“父亲……”
  听到这声称呼,曲公度双眼猛地瞪大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缇事厂的大牢里看到自己的长子曲韶。
  他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脱口而出:“韶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不是已经离开……”
  他实在太震惊了。他的长子,他引以为傲的长子,代表着曲家传承与希望的长子,早就在他的安排下离开京兆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
  “孩儿早就回到京兆了,是汪督主带孩儿来这里的……”曲韶如此说道,目光看向了汪印。
  听了这话,曲公度的神色更冷了,他厉声说道:“韶儿,你站起来,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0章 真正不屈
  这般想着,曲公度将目光看向了汪印,眼神有着探究和忌惮:汪印,到底想干些什么?
  汪印没有理会曲公度的目光,而是转身朝牢房门口走去,将时间留给大牢这对父子。
  本座救下曲家,只是怜惜曲公度一片忠诚而已,救他乃本座之心,仅此而已。
  至于曲公度有何看法,本座何须在意?
  老狱卒就守在牢房门口,自然听到了里面的争执。
  见到汪印如往常般淡漠的神容,老狱卒“嘎嘎”笑了起来,脸上的皱褶堆在了一起,与这阴森的大牢相映,有种难以形容的恐怖。
  老狱卒哑着声音说道:“厂公,阿封最近可好啊?老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这家伙也不来缇事厂这里看看老奴!”
  汪印听了这话,神情变得柔和了些,回道:“封伯很好,待曲公度这事一过,便能来看望年伯了。到时候,本座让他带上万映楼的美酒和西施坊的豆干……”
  老狱卒“哈哈”笑了起来,浑浊的眼神泛出亮光,吞了吞口水道:“好啊,老奴先谢过厂公了。这么听着,老奴馋死了……”
  牢房内,曲公度强自镇定,开口问道:“韶儿,你说说吧。在我入狱期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
  曲韶站了起来,回道:“父亲,孩儿其实从来没有离开京兆。父亲有难,孩儿怎么能一走了之呢?父亲不怕死,孩儿自然也无惧。直到有一天,汪督主来找孩儿……”
  曲韶徐徐说道,目光颇为复杂,回忆起当初见到汪督主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和父亲一样存了死志,因此边有条不紊地安置家中的子弟和仆人,让他们有序离开京兆,边等待着事情的最后结果。
  他想着,万一父亲真的遇难,那么他就去敲响京兆的登闻鼓,即使最后同样身死,他也无惧。
  就在某一天深夜里,汪督主带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来到他面前……
  在见到汪印那一刻,曲韶也像其他人一样,下意识地心颤了颤,不过很快他就稳住了。死他都不怕死了,难道还怕缇事厂厂公?
  因此,他对汪印没有什么好脸色,冷笑道:“不知汪督主到来有何贵干?难道要劳烦督主大人亲自来抓在下?”
  其时,汪督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轻蔑道:“本座以为,曲家多少会有一个聪明人。不料全是愚笨蠢钝之辈,曲公度是,你也如是。”
  曲韶向来以自己的父亲为荣,自认身正行谨,怎容得别人污蔑自己的父亲、家族?就算这个人是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也不行!
  他气怒攻心,立刻反驳道:“曲家做事全凭正心,担当不起汪督主愚笨蠢钝的评价!”
  “本座说得难道不对?曲家白白送死,不是蠢钝还是什么?曲家家风传承如此吗?不怕死而已……不妨告诉你,缇事厂随便一个缇骑,都是不怕死的。但是,曲家为什么能在儒林、在朝中得到如此大的赞誉,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汪印如此说道,眼神带着淡淡嘲讽。
  这些问题,曲韶当然想过。
  “曲家安身立命所在,便是在于正直严谨的家风,为人正直、为官廉明,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皇上,对得住国朝……这便是曲家的本事底蕴!”曲韶凛然道,将话说了出来。
  可是汪印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么,曲家子弟全部赴死,这种家风如何传承?这种底蕴如何发扬?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曲家子弟全都死了,对国朝来说是多么大的损失?”
  曲韶愣了愣,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汪督主的语气,听起来怎么有些惋惜?难道心狠手辣的汪督主,也会有这样仁慈的一天?
  面对曲韶的打量,汪印叹了口气,说道:“曲家应该庆幸,有人拿出很有价值的东西。不然,曲家就等着消失吧!本座且教教你,真正的不屈,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无悔求生。只有活着无悔,才有希望才有信念……”
  当时这些话,如同轰轰雷鸣一样,在曲韶脑中回响,在他脑海里开辟了全然不同的一面。
  而这时,曲韶说罢这些话之后,就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息自己心中的激荡。
  “汪督主说,朝中波谲云诡,并不适合父亲这样正直的人。请父亲暂时退一步,保存家族子弟。而且,汪督主为父亲准备了一个去处,那就是绍文书院……曲家的家风、父亲的信念不会断绝,影响更多士子,这才是长远之策。”曲韶将汪督主的打算说了出来。
  只要火种不息,总有报效国朝的时候。
  曲韶想了想,抬起头,勇敢的看着父亲,没有丝毫闪避:“父亲,孩儿认为,汪督主说得有理。孩儿不怕死,但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孩儿不愿意,请父亲定夺。”
  叶居谯默默听着,这些话太多了太意外了,令他心绪起伏不已,只得答道:“你先离开吧,容为父好好想想……”
  黑衣人顿首,说道:“孩儿谨遵父亲吩咐,孩儿冀望……能够在缇事厂迎接父亲出来。”
  大牢昏暗,曲公度面容沉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曲公度合上了眼,低低叹息了一声。
  真正的不屈,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无悔求生。只有活着无悔,才有希望才有信念……这番话语,的确出自心狠手辣的厂公?
  本官浸淫官场一辈子,自认身正不阿,但是无悔……如果真的无悔,他便不会提前将长子送走了。
  第二天一早,曲公度提笔写下的奏折,从缇事厂大牢递到了永昭帝面前。
  第101章 风止
  令朝局动荡的这几件事,随着曲公度上的奏折,渐渐落下了帷幕。
  曲公度在奏折上称,虽然他被缇事厂拿下了,但这一切的起源,在于他于赵祖淳之怨,才会有后来的种种风波,自认为官处事有失,因此恳请提前致仕。
  同时,曲公度称,自己为官处事有失,实在愧对皇上,因而族中子弟同样请求致仕、以便精进本领,以期报效国朝,请皇上恩准,云云。
  而私下里,被传到御前的真正消息是:曲公度在缇事厂大牢中遭受了刑求,身子骨已经垮了,已没几个月好活了。
  不管是这个真实情况,还是曲公度的奏折,都令永昭帝感到十分满意。
  因此,永昭帝接下了曲公度的奏折,准许其提早致仕,还赏赐里不少御制贡品,以表彰曲公度这些年的辛劳。
  至于接替曲公度的中书令人选,因为官职太重要,自然一时半会难以定夺,他尚在思虑人选当中。
  在准许曲公度致仕后,永昭帝在早朝上宣布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国朝已经绘制出一本军事阵图,共有五十六阵,将会用于大安各大卫,以增强军力。
  有关阵图演练一事,将有缇事厂督主汪印和兵部尚书邵世善主理……
  “朕希望,这本阵图能够增长国朝军力,两位爱卿,这个重要就交给你们了!”最后,永昭帝对汪印和邵世善这样说道。
  汪印和邵世善自然顿首领命,称臣自当鞠躬尽瘁不负皇上期望。
  这本军事阵图的出现,极大地鼓舞了朝臣和将领的心,也代表着一个祥瑞:国运昌盛,军力强盛。
  国朝从上至下,官员都在纷纷恭喜皇上,为国朝有这本阵图而感到高兴,为军队有强盛的希望感到高兴。
  相比之下,曲公度致仕这一事引起的关注就少了。在汪印刻意引导下,甚至没有多少人去关心曲公度的身体情况。
  去缇事厂等待曲公度出来的人,正是曲韶。在看到父亲脸上那些斑驳的伤痕之后,他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父亲身上怎么多了这么多伤痕?而且看起来新旧不一,应当有些日子了。
  看到父亲的眼神之后,曲韶压下了心里的讶异,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着曲公度,边大声说道:“父亲,您怎么会……缇事厂太可恨!竟然将父亲伤成了这样!”
  曲公度由曲韶搀扶着,蹒跚着离开了缇事厂。
  早在曲公度入狱之时,曲韶已经将家中的子弟安置好了,家中的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如今在曲宅里面的,就只有几个无处可去的老仆而已。
  待曲公度回到曲宅时,看到的便是空寂幽深的府邸。以往曲公度贵为当朝尚书令,曲家门庭不说热闹若市,人气总是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