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谢蕴昭站在台阶上, 朝皇城的方向望去。
  朱红的城墙和暗红的塔楼,伫立在一片素雅的建筑群里,被强烈的阳光赋予了浓郁的色彩, 也阻挡了她的视线。
  皇城将上京区分隔为了上东京、上西京。卫家所在的上东京虽也是富贵人家, 但上西京才是真正的豪族所在。
  就在她看不见的皇城的另一侧, 以朱衣巷为中心,北边是王氏宅邸, 南边是谢氏宅邸。无数年来皇朝更替, 世家却坚如磐石, 王谢则是世家中的世家,是最顶级的贵族。
  近百年来, 王家式微, 谢家占据上风。
  就在皇城的另一边。
  从上东京到上西京, 要么直穿皇城,要么只能从朱雀大道绕路。由于阵法的存在, 谢蕴昭也很难悄悄御剑飞行。她有些怀疑, 一旦自己御剑横空,就会被平京城中隐藏的高阶修士击杀。
  如果不动用修士的力量,只凭借肉身武技……
  “云留?”
  谢蕴昭低下目光。
  赵家三人已经走下台阶, 正疑惑她为何停留原地。
  她心中暗叹:如果现在就去上西京,会连累赵冰婵他们吧。
  “没事。”谢蕴昭按捺思绪,轻快走下台阶,“郎君, 接下来你是要去客栈投宿,还是去看看屋宅租赁哩?”
  “既然今后我要长居平京, 不如早早赁一处房屋。”赵冰婵已经想好,纤柔的面容露出一丝疲色, 很快却又被坚毅所取代,“先住下来,之后再做打算。云留,你同我们一起?”
  她声音里又多了几分慎重。刚才在卫府中,她再度认识到了年轻人的身手和胆气,这使她隐隐意识到:修士不仅不畏惧白莲会和妖兽,也对世人敬若神明的世家殊无敬意。
  谢蕴昭回头看了一眼卫府大门,再对赵家三人微微一笑:“自然。”
  离开衣冠巷,重新回到朱雀大道。守岗的将领若有所思地瞧了赵冰婵几眼,并不多话,甚至笑了笑,和气地把武器还给了他们。
  他还指点说:“若想租赁房屋,中京区最好。许多世家旁支、商人、小官都住在中京,治安颇佳。靠近城墙两侧的院落租金相对合宜。”
  赵冰婵感激了几句,又问:“还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不敢称将军,只一副尉而已。”他笑了笑,整齐白亮的牙齿在微黑的肤色上极为显眼,“我是王横川,今后有缘再会。”
  离开守备森严的朱雀大道有一段距离,小丫鬟冬槿回了回头,问其他人:“郎君,那王副尉很是和善呢。”
  赵冰婵微微颔首,说:“应是王家旁支。他这样和善,不知道是真的人好,还是……”
  “他应该看出来了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准已经把这事当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捏在手里了。”谢蕴昭懒洋洋地接话,“郎君,你要小心哩,虽然在卫府中我们威胁卫夫人,但可别真的卷入世家和朝堂争斗中去了,那一点都不好玩哩。”
  “嗯,我也这么想。”赵冰婵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云留果真熟悉世家作风。”
  “活得久了,看什么都差不多哩。”
  赵冰婵不由暗暗嘀咕:听说修士寿命悠长,难不成云留还是个老怪物?不不不,她不该这么说恩人。
  上京区的庄严肃穆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中京的繁华悠然。宽阔的大路间隔纵横,足可让八匹马并驾飞驰;供行人和软轿行走的小路也井井有条,不偏不倚,显出精心规划的秩序之美。
  商行大多集中在最中心的五条大道两侧。路上人来车往,两侧繁多旗帜飘扬,各自绣了商号和标志,行人衣衫不说华丽,至少也质地精细。
  住宅分散在东西两侧。相比上京区里大户人家动辄占据两三坊面积,中京区里能占有一坊之地便是阔绰。更多则是两三户人家共用一坊,其中屋舍齐整干净,也并不杂乱。
  有足够大的面积、足够多的人口,也就有足够繁华的商业。赵家人只需去挂了“屋舍中人”字号的商铺,就能查知平京城里的房屋租售信息。
  中人笑容满面地迎来,却并不站得很近,留出了足够的距离。
  “客人是想租房,还是买房?”
  “租房。”
  双方费了一会儿唇舌,最后选定一家中京西部,偏南一点的小院。先租一年,租金七百两,另有押金一百两,一共八百两白银。
  赵勇和冬槿听得心痛,赵冰婵花得也有些肉痛。这要在他们老家,八百两都可以直接买一处不错的宅院了。平京居,果真大不易。
  此外又有两处备选,条件和价格都差不多。
  谈好交易,中人就叫了车来,带一行人去看房。
  他去叫车时,谢蕴昭低声对赵冰婵说:“我去城里转一圈。你们选好了房屋,就给中人留个口信,我到时自己回来一问便知。”
  赵冰婵微微点头,也低声问:“你是去……”
  “在卫府和人放了假消息,总要做做做样子。”
  “你是说,卫府有人跟踪我们?”赵冰婵眼睛微睁,不由朝外张望了一眼。
  “不必担忧,他们大约只是害怕那莫须有的‘茶楼婚书’。我去溜他们一圈,郎君莫怕。”谢蕴昭食指贴唇,促狭一笑,“另外么,我也有心见识一下首都繁华,改日才好给郎君带路,充个本地导游哩。”
  赵冰婵心中微定,接着不知怎地,竟被年轻人笑得脸微微一热。她不敢多想,偏头说:“好。”
  谢蕴昭便出了中人铺子,往某个方向一看,就转身快步走开。
  跟着他们的人心中一跳,连忙分成两队,一队盯着赵家,一队去跟踪那可疑的乡下人。
  ——快快!
  ——跟上……也别太近,那乡下人会武!
  几个部曲躲躲藏藏地,跟着年轻人钻来钻去。
  ——进茶楼了!
  ——等他走后,去问问……
  年轻人进了茶楼又出来,飞快前往下一处地方。很快,仆从们就跟得有点头晕。
  ——又进去了……
  “藏头鼠辈!”
  青天白日里一声暴喝,震得仆从们从头晕脑涨中清醒过来。再一抬头,却见眼见明光铠闪闪发亮,几乎刺得人眼睛要流泪。
  竟然撞上了一队巡逻兵差!
  仆从呆了片刻,忙不迭说:“军爷误会,我们是……”
  他卡住了。是什么?主家吩咐跟踪时,特意叮嘱不得暴露目的。
  “是什么?”
  “是,我们是卫廷尉府中家仆,出来采买……”
  “好贼人!”兵差暴喝一声,“连卫廷尉的名头也敢冒用!言辞躲闪,行踪鬼祟,不止一人与我们报告尔等行径!还不束手就擒!”
  “哎,军爷误会,真的是误会啊……”
  前方拐角处,谢蕴昭拿着块茶楼里买的点心,优哉游哉地啃了一口,面上露出狡猾的微笑。
  她三两口吃完点心,拍拍手,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要去的地方是沉香阁。
  沉香阁,就是师父说的北斗仙宗位于平京城的分部。据闻,仙道盟历来有在凡世大城设分部的习惯,一来是因为凡世盛衰会影响天地运行,仙门需要了解凡世动向,二来也是方便寻找有灵根的凡人,好引入修仙界。
  谢蕴昭小时候得的那块青玉仙缘令,就是路过的北斗修士给的。
  修仙求道,志在己心。并非每个凡人都想修仙;如果遇上对修仙毫无兴趣的人,哪怕天赋奇佳,修士们也并不强求。在这方面,修士们可谓十分佛系。
  凡世皇朝、世家对仙门分部向来是容忍态度,但也不乐见他们天天宣传什么无为而治、道法自然。为了面子上好过,仙门的分部大多打着经商的名头,或者假装自己是个小世家,在本地扎根繁衍。
  沉香阁在表面上,就是一间合香的店铺。这一代的北斗负责人似乎挺有经商头脑,明明只是个名头,他居然还真把生意做大了,做成了平京第一香铺,还搞过什么“合香大赛”,捧出了好几个名满平京的制香大师。
  可谓是一名被修仙耽误了的经商奇才。
  这位奇才,也就是谢蕴昭要找的目标——郭衍。
  她家老头子有封信托她带给郭真人。此外,她也有很多事,想跟在平京经营多年的郭衍打听。
  沉香阁位于青龙大道与黄钟大道的交叉口,在平京中心靠西一些的位置。在谢蕴昭看来,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黄金地段火热商铺”。
  远远就见一座三层小楼,屋檐雕饰了精美的玉女像,窗边还缀着藕荷色轻纱,随风飘飘然,十分打眼。
  然而,谢蕴昭走到门口,却正好碰见一队人搭着梯子,把“沉香阁”的牌匾取下来。门口两侧原本应挂有对联,现在也只剩了两道长长的印子。
  周围还有路过的人在感叹:
  “沉香阁居然倒了。当年那合香大会的盛景,还历历在目……”
  谢蕴昭连忙摆出个笑脸,回身把人拦住:“劳驾问一声哩,听说沉香阁是天下第一香铺,怎么会倒了哩?”
  被拦下的是一名头戴纶巾的文人,看着很好脾气的模样。
  “小郎,你是外地人吧?”他叹气说道,“沉香阁的确是平京老字号,百年老铺啊……可前段时间,有官兵上门搜查,好像说沉香阁的老板和什么大案有关。闹到最后,沉香阁的老板被打了一顿撵出去,这产业也被没收充公,划归旁人了。”
  “啊?还有这种事哩?这不是欺负人……”
  “嘘——嘘!小郎慎言!”文人被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摆摆手,急急走了。
  害怕议政,竟然怕到这个地步?谢蕴昭心中疑云丛生。
  她想一想,又去和那队拆牌匾的工人搭讪。得到的回答和文人差不多,只有个人说漏嘴,提到了一句“白莲会”,紧接着便被其他人紧张地制止了。
  可是沉香阁中大多是修士,负责人郭衍更是归真境高人,怎么会被打一顿赶出去?
  谢蕴昭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但她面上不显,还咋咋呼呼地惊呼:“啊,老板死了吗?完哩完哩,我有要紧事要找老板哩,完哩完哩……”
  “谁说死了?老板明明……”
  “阿武!”一个小头头模样的精装男人打断兄弟,盯了谢蕴昭几眼,“你找老板什么事?”
  “是很要紧的事哩!我听我那死去的亲娘说,沉香阁的老板当年能够起家,就是带走了我家后院里挖出来的沉香!”谢蕴昭义愤填膺,叉着腰把土味腔调嚷得满天飞,“他赚了大钱,很应该分我和我死去的亲娘一半哩!你说要紧不要紧哩!”
  她“哩哩哩”地把小头头听得脑壳痛。
  “什么胡编乱造的打秋风穷酸……”
  “你说什么哩!”
  “我说!”小头头咳了一声,“那沉香阁的郭老板被打了一顿撵出去不假,但他还在平京城。听说住在下京区,天天喝那几两猫尿,醉得一塌糊涂,连以前相好的娘们儿都给他吃闭门羹了——是不是啊?”
  男人们哄堂大笑,把空气都笑成了暧昧的黄色,活像这简短的一句话就让他们生出无限遐想,探得无数香闺艳闻。
  “什么,他还在?那我要去找他哩!多谢你们哩!”
  小头头止了笑,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去找个穷酸干什么?”
  “叫他把我那死去的亲娘的沉香还来!”谢蕴昭愤愤不平,“一块沉香也值老钱了哩!”
  男人们又哄笑:“那他还不出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