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男修也很谨慎,立即质疑:“那宋道友何不自去取了,何必与我和素滢分享?”
宋牧非神色坦然,从容不迫:“实不相瞒,要取枯荣果还需费些手段,我若是能一人独揽,当然不会大方,但凭我之力实在艰难,不得不找人合作。梁道友同施道友伉俪情深,令人佩服。我也是久闻二位为人磊落,才敢找上门来。”
梁、施二人对视一眼,只觉宋牧非这话合情合理,寻不出什么差错。他们二人乃是道侣,彼此间有心血信物,一进秘境就设法汇合,打算同心协力通过秘境。
梁乘桴是宁州妙玄观修士,而宋牧非来自宁州百音门。两人同属一地,彼此也有几面之缘,算不上全然陌生。而施素滢过往虽和宋牧非有些龃龉,但也是修行中常见的争夺灵物等矛盾,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两人心意相通,传音几句,就确定暂时和宋牧非合作。
“好。”梁乘桴貌不出众,眉宇间却有一股宁和与正气,温言道,“我二人便承一回宋道友的情,若取枯荣果成果,出秘境后必然报答宋道友。”
施素滢闻言略略蹙眉,似有不赞成之意,却并未开口。
宋牧非微微一笑,谦恭道:“不敢,我也需借贤伉俪力量一用。”
三人踏上法器,往百密幽林深处飞去。宋牧非最前,架一蝴蝶状的法器;蝶翼掀动间,有透明粉末隐隐飞散。
梁乘桴踏一柄拂尘,施素滢踩一片莲叶。二人都谨慎地保持神识开放,却谁都没有注意到那诡异的透明粉末。
谢蕴昭隐匿身形,缀在三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宋牧非所言不假,他的确知晓枯荣果生长之所。他手中握有师门前辈留下的信息,其中记载了好几处宝物地点,其中就有枯荣果相关的详细信息。
他飞在前方,眼珠略略往后一扫,又重新朝前看去。
越往里,森林越茂密,光线也越幽暗。寒凉的阴气在空气中弥漫,也让梁、施二人越发感到疑虑。甚至,施素滢已经悄悄握住了法器。
宋牧非似乎对他们两人的警惕丝毫不觉。
最后,他停在一处山壁前。眼前看似已经没有前路,山壁上也爬满了深绿近乎发黑的藤蔓。
“梁道友,施道友,我们已经到了。”宋牧非侧过身,指了指被重重藤蔓覆盖之处,“枯荣果就在后面。”
不待梁乘桴说话,施素滢便冷冷道:“既然如此,就请宋道友先进去吧。”
宋牧非对她浑身散发的强烈警惕之意假作未觉,坦然道:“也好。”
说罢,他就掐出法诀,以风刃削去层叠藤蔓。生长多年的植物纷纷落下,截面是淡黄色,凝聚出几滴血液般的汁液,还散发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藤蔓一落,就显出一个转角来。原来此处山腹中空,有一处通道通往另一侧。
宋牧非一马当先,率先走进通道。梁、施二人相视对看,眼中疑虑少了几分,也跟上宋牧非走了进去。
通道不长,但四周都是交缠的藤蔓。空气中那说不出来的味道由淡而浓,很快变得有些刺鼻。
幽暗中,施素滢悄悄塞给梁乘桴一颗解毒丹,自己口中也含了一枚。她出身的万兽门经常和毒物打交道,于解毒一道也颇有研究。梁乘桴知道自家道侣的本事,也不吭声,将解毒丹含在舌下。
“两位道友请看。”
宋牧非出了通道,往边上一站,又朝前一指。
但其实不用他指,那道从天而降的阳光已经晃了两人的眼。
只见眼前竟是一处天然洞窟;高处有开口,令阳光可以通透地照下来。四面石壁上蜿蜒攀爬着藤蔓,中间有一处寒潭。
寒潭上,横生出几根粗壮的枝干,上面挂了一排摇摇晃晃的果子。
果实一共三十枚,呈椭圆形,约莫成人巴掌大。一半翠绿夹杂几缕殷红,水润可爱;一半干瘪枯黄,生机尽无。
“……真是枯荣果!”
梁、施二人又惊又喜,心中的疑虑又褪去几分。
宋牧非笑道:“我所言非虚,两位这下该信了。”
施素滢从前与宋牧非打过交道,知道他几分为人,便问:“凡是天地灵物,四周必有凶兽守护。难道是这寒潭中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宋道友才邀我二人助阵?”
“非也,此处并无凶兽。”宋牧非摇头,“枯荣果虽然对我等修士有益,但也要首先除去那一半果实中的衰败之机。灵兽没有我等修士的提炼手段,对枯荣果不感兴趣。”
“果真?那宋道友此前说的取枯荣果需要费些手段,指的是什么?”施素滢皱起眉毛。
宋牧非却先抬头望了望阳光照来的方向。他的表情带上几分神秘,说:“施道友且看便知。”
在宋牧非的带领下,三人藏在一边。
谢蕴昭藏身在通道中,目光从三人身上淡淡滑过。
那三人都是和光境中阶的修为,与她仿佛,但即便神识张开,却没有一个人感知到谢蕴昭的存在。
阳光一点点移动,最后将三十枚枯荣果尽数笼罩其中。融融金光中,明明没有风动,但那排果子中约莫有二十几个,都忽然微微摇晃起来。
很快,翠绿水润的那一边果实表皮,忽然微微鼓起。果实表面不断起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洞。
施素滢凝神观望,先是疑惑,面色忽地一白。她猛地看向宋牧非,神色里带了几分恐惧。
宋牧非摇摇头,低声道:“莫慌。”
梁乘桴也低声问:“素滢,你怎么了?”
施素滢手里握着法器,声音细若蚊蝇,难掩惶恐不安:“那是彩磬蜈蚣!”
梁乘桴对灵兽并不熟悉,疑惑道:“彩磬蜈蚣?”
施素滢强自镇定心神,一面将法器暗暗对准宋牧非,一面解释:“彩磬蜈蚣是天下九大剧毒之物,排名第九。它的幼虫最喜生活在阴阳交汇、能沐浴阳光之处。看……”
谢蕴昭也随她的指示看去。
不少枯荣果的把柄处,果真纷纷冒出了蜈蚣幼虫的身影。一条条百足小虫黑底淡彩,扭动着从果实中爬出,在阳光中摇头摆尾。那些肢节盘桓缠绕,一根根细若牛毛的虫足舒展不止,根根可见。
道侣二人有了退意,只顾虑宋牧非是否有后招。
宋牧非却苦笑起来,有些委屈道:“二位,我若是存心害你们,还让你们注意彩磬蜈蚣干什么?直接哄了你们上去摘果子,不就万事大吉?”
那两人心中也有这般考量,便低声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一起说来!”
宋牧非说:“虽然是彩磬蜈蚣,二位也不必惊慌。施道友想来比我更清楚,这彩磬蜈蚣幼虫虽然也有剧毒,却没有其他攻击力,只要不主动触碰就没事。一共三十枚枯荣果,有二十六枚都寄生了彩磬蜈蚣,剩下四枚完整无缺。我们三人分了,绰绰有余。”
施素滢却冷笑:“少哄我。彩磬蜈蚣领地意识极强,那四枚枯荣果想来也被它们视为囊中之物。乘桴,你听着,那彩磬蜈蚣幼虫弹跳力极强,若我们贸然去摘果实,少不了沾上一两条。届时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我了!乘桴,我们走,莫与他多话!”
梁乘桴却犹豫一下,说:“宋道友,你若是有什么计划,便直说。”
宋牧非笑道:“是了,我当然有计划。我知道施道友出身万兽门,身边总有众多灵兽,何妨牺牲一两只体弱的?将灵兽掷过去,吸引彩磬蜈蚣幼虫的注意力,我们趁机夺得完好的枯荣果,便可一走了之。至于多出的那枚,就给施道友作为牺牲灵兽的补偿。”
施素滢一听,就有些摇摆,面色也阴晴不定。她方才疾言厉色,多半是做个样子;都看到枯荣果了,让她退去,她自然不肯甘心。她身上的确带了十多只灵兽,个个都和她感情极好,此时仓促让她决断,不免令她心痛迟疑。
梁乘桴知道她心思,便摇摇头,劝道:“算了素滢,我们去别处看看,说不定还有。你和灵兽相处多年,何必为了一次试炼就牺牲它们。”
他这一劝,反而让施素滢下定决心。她心道,不狠一些、拼一把,怎么能争得足够资源,又拿什么筹码去大道上争一席之地?
她便看向宋牧非。对方那微微了然的眼神令她感到了些许不快。
“好。”她狠狠心,冷声道,“我舍出一只灵兽,但除了枯荣果外,你还得另外补偿我五百灵石。”
梁乘桴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宋牧非爽快道:“这有何难?应有之义。施道友,还请动手,趁阳光还在、蜈蚣幼虫未回,将它们引开去。”
施素滢冷着脸,一拍腰上灵兽袋,召出一只雪白灵兽。那灵兽模样像只兔子,又长了海狮似的两颗尖牙,模样憨憨的很是可爱。一出来,它就用脑袋蹭了蹭施素滢的手。
施素滢眼眶当即红了,却终究狠狠心,拿灵力将灵兽动作禁锢了,再狠狠将它投掷去枯荣果的方向!可怜那灵兽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被丢到了寒潭上空。
嗖——
无数细小的破空声响起!
枯荣果上的彩磬蜈蚣幼虫纷纷弹动,狠狠扎在了灵兽身上。灵兽只来得及发出短短一声惨叫,便被吸食干净了血肉,转眼成为空空荡荡一身皮囊。
与此同时,三人闪电般飞出,携了四只枯荣果便转身飞走!
彩磬蜈蚣幼虫扭头一晃,感觉到枯荣果被夺,顿时暴怒,一只只都扬起头,发出一种格外尖利的嗡鸣之声。
三人堪堪落回靠近通道一侧,就听背后寒潭发出隆隆水声,整个洞窟也晃荡起来。梁、施二人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那寒潭中竟然有一只极其巨大的彩磬蜈蚣成虫,沐水而出,狰狞头颅对准了三人,暴虐之意充满了四周。
“哪里来的成虫!”施素滢惨白着脸,“彩磬蜈蚣的幼虫通常会被放在远离成虫之地抚育,怎么会有成虫!”
一边说,一边想逃。然而,施素滢和梁乘桴二人身体俱是一晃,竟力气全无,从半空跌落、委顿在地。又有一道风声掠过,两人手中没来得及收好的枯荣果也被夺了去!
两人大惊,抬眼就见宋牧非悬浮在通道口,得意而笑:“两位,枯荣果我就笑纳了!出去后,我必然替两位上柱香,以慰二位辛劳!”
事已至此,两人哪还不知道自己中计,只是并不明白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彩磬蜈蚣在后,宋牧非也无意解释,抱着四枚枯荣果就想跑。施、梁二人眼神愤恨,心情绝望至极,恨不能只用眼光就杀死那奸佞小人。
宋牧非飞进通道。
“谁——!”
忽然一声短促的呼喝,充满惊恐之意,却又立即消失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漆黑通道中飞来一张大网,兜头把地上两人一罩,就拖着飞快拉走。
彩磬蜈蚣正扑上去准备将猎物吞入腹中,却在嘴边被夺食,不由大怒尖鸣,拱头往洞里追去!
然而……
依旧是无人看见的、某人腰上的灵兽袋里,那颗巨大的灵兽蛋动了动。顶盖再次被它顶起,从中射出两道饥渴的眼神。
那饥渴之意穿过了灵兽袋的阻隔,钉在了彩磬蜈蚣身上。
蜈蚣忽然悚然一惊,如同被天敌盯上。它晃首半天,终于还是恨恨退去,不再追击。
……
山洞外,百密幽林中。
三人被网罩着,被拖着飞快往前。无数泥土砂石、粗粝树根、细碎白骨全都磕碰在他们头脸上。纵然修士肌体坚韧,却也很吃了一番苦头。
磕绊中,梁乘桴挣扎道:“前辈……前辈请慢!多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但能不能先停下?
无人应答,反而速度更快了些。
宋牧非被罩在另一侧,已然晕了过去,也不能运转灵力保护自己,头脸都划出无数血痕。
过了好半晌,对方才停下。
二人狼狈至极,挣扎爬起,首先看见的是一袭素白衣裙。对方蹲下来,手中还上下抛着一个枯荣果。
显然,宋牧非手中的枯荣果都到了对方手中。
“前辈……”
两人抬头,见到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即便在幽微光线中,也能探得那份无双清艳。
尽管她眼神中带着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