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欣撬开一只箱子。
楚珣吃惊地看着箱子里状似破铜烂铁的零件,扭曲的残片,发动机残骸,残骸内剥离出的芯片……他眼底缓缓露出兴奋和难以置信的情绪:“这是、这他妈是一架‘全球鹰’?!被打下来的,残骸?”
王欣欣说:“法国人从美国购进的一架‘全球鹰’,在利比亚突尼斯边境中弹坠毁,被我们截到手。这玩意儿太重要了,一定要带回去。”
机身遍布炮火痕迹,机翼泛着银色金属光芒。飞机即使已经失事,肢体残破面目全非,楚珣脑海里仍然能拼凑出RQ170无人机的平展式机翼,机身线条流畅,形似电鳐,外壳是漂亮的银灰色。
这是美国军方最新型的无人侦察机,在雷达下隐形,可以在恶劣天气状态下拍摄地面捕捉信号,刺察别国军事机密。而这种侦察机本身的内核技术,是比任何军事机密都重要的机密。这玩意儿中国没有,中国造不出来。不仅造不出,有钱买都买不到,人家根本不会卖给你。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邻国驱动着‘全球鹰’在东北亚领土边境上徘徊试探,在南海上空耀武扬威。
楚珣眼底反射着亮光,心情发抖,这时明白了他的战友为什么在暴露的危险下仍然坚守阵地,舍不得撒手跑路。这架飞机在北非被打下来,北非的同事一定是设法中途截获,将残骸切割成小块,装进集装箱,千方百计躲过各方耳目,通过货船运到马赛港。“小叮当”明知暴露了行踪,随时处于险境,千辛万苦拿到的货舍不得丢弃,一直在此地蹲守,等待支援。
王欣欣想起来,问:“头儿为什么派你来,‘大兔子’没来?”
楚珣说:“‘大兔子’在突尼斯遇上汽车炸弹伏击。”
王欣欣:“……牺牲了?”
楚珣说:“两条腿炸断了,现在大使馆正跟美方交涉,两边儿扯皮呢。”
王欣欣默然,没再追问。
国与国之间这种外事交涉,都是隔靴搔痒隔空打嘴仗。事关国家颜面,我们绝对不会承认向驻外使馆派驻的武官是军方间谍,对方也不会承认汽车炸弹袭击是有针对性的杀人灭口,双方都不会认账。外交部发言人空谈几句“强烈谴责”、“针对我方外交官员的恐怖主义行为”,最后不了了之。
楚珣说:“货太大太沉,我们无论如何没办法运走,只能搁下。”
王欣欣急得说:“那怎么办?就糟蹋了?”
楚珣缓缓摇头:“当然不能白折腾一趟,我把需要的数据拷下来。”
楚珣接下来花了整整两小时时间,用他的身体“拷贝”这架“全球鹰”残骸。
王欣欣默不作声,全程围观,目瞪口呆看着,确实从来没见过楚珣这种状态。这辈子才第一次认识楚珣的真面目,大院里从小一起玩儿大的“楚司令”。
楚珣全身心投入工作时,像是进入某种入定的状态,静坐,身体慢慢抖动,浑身发热。他两只手掌覆盖住机体最核心部分的残骸,发动机残片,以及写满各种字母数字的零件,用发热的指纹研磨,用自己身体里的记忆拷贝功能来复制他所能感知的信息。他的脑电波具有类似记忆射线的能量场,甚至能记录下比相机存储卡和电脑芯片更全面的信息。
楚珣心里也明白了,这才是贺头儿特意派他来马赛联络“小叮当”的原委。货不可能运回国,只能另寻他路。最先进的“全球鹰”的制造数据,价值无可估量,甚至可以说,比任何一名特工的命都值钱。如果只是一名下线同事被困在此,贺部掂量着轻重,恐怕不会让楚大校冒险跑来接应……
时间急迫,楚珣一开始做得迅速,不一会儿汗就下来了,速度慢下来,做一会儿就需要休息。王欣欣紧张地蹲在一旁,递毛巾,递水。
王欣欣仍然沉浸在得知某些内情的兴奋情绪里,忍不住自言自语:“真没想到,嗳,珣儿,咱们二部特情处的处长位置,据说常年空悬虚待着,我们一直琢磨处长到底谁啊,其实处长就是你吧!”
楚珣靠墙低喘,汗如雨下,还不忘了跟哥们儿瞎贫:“你才想明白?”
王欣欣晃着脑袋:“操,爷们儿干了这么多年,今天才弄明白,原来你是我上司。”
楚珣声音有些虚弱,唇上带汗:“老子二十年前就是你上司,跟着司令走,错不了。”
王欣欣也乐了,眼底闪烁光彩……
王欣欣眉眼神气仍然具有当年的影子,透着少年时代的痞气,头发剃得很短,露着青白头皮,身材瘦小。
这种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就像是哪个胡同口里溜达出来的混混,部队大院里的小地头蛇,斜叼一颗烟,后腰一把三棱刀。没人会想得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是个军人,是特工,也曾经身着军装,对着国徽立誓“绝对忠诚”,隐蔽战线上深藏不露,肩负某一项使命,时刻经历危险的考验,为国家出生入死……
第七十章 逃生马赛港
楚珣复制到最后一箱东西,快要没有力气。他也没时间了,耳钉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有情况,撤。”
楚珣听到耳机里报讯,手掌仍然黏在机翼上拿不下来,白色麻布衬衫裤子全部湿透。他现在琢磨怎么撤,怎么走?
楚珣对着话筒低声道:“肖麽儿,我走不了,过来接我。”
楚珣喊的是山东话的“小妹”。
王欣欣茫然,这时还蒙在鼓里,没听懂叫得是哪个。
楚珣抽回手,解释道:“咱们的人,他代号‘奶茶妹’。”
王欣欣直觉认为,外面瞭望放风的这同事,八成是个女的,或许还是个养眼的大美女。他喜欢这口。
房门突然响了。
王欣欣没来得及抄枪,铁灰色的高大人影直接撞进他的视野,招呼都不打,视线凌厉扫射,口吻干脆:“没时间了,你俩快走。”
霍传武一手提枪,周身带着寒气,眉峰凌厉,整个人像一座灰黑色的山影,暗里来,暗里去,每每只出现在最关键的时间地点。
王欣欣吃惊地瞪着这人:“……”
他一下子就认出眼前人是霍家老二,当年的小山东么。他原本还期待着一位身着紧身衣手持冲锋枪的性感泼辣美女,这回被霍二爷闪瞎了。
这一天在王欣欣的人生经历中,也算得上跌宕起伏。他在异国他乡遇见当年两个伙伴,而且,都是将要与他并肩作战杀开一条血路的战友。
小霍同志为啥起个如此不伦不类的代号?
特工代号一方面要简单好记,还要掩饰真身,与本人越不搭边儿越好。“奶茶妹”这么个软腻名词,绝对没人联想到霍二爷,就好比没人想得到总参二部特情处处长“眼镜蛇”,是楚公子。
霍传武被某人俩眼珠子盯得发毛,冷冷地回过头:“别看了。”
“跑路了。”
王欣欣半张着嘴,看看楚司令,再看看霍小二:“……老子他妈的白活了,老子不认识你们俩!”
霍传武没工夫跟这人握手叙旧,从地上捞起楚珣,拦腰抱住:“来不及复制的东西不要了,快离开这!”
楚珣汗水淋漓,双脚强撑。他瞥见传武手中的军刺棱上带血,帆布裤子有斑驳血迹。
楚珣立刻明白,有人追踪至此,很可能四面包围。小霍在外面一定与对手发生了遭遇战。以霍传武一贯的行事风格,这人做活儿从不诈唬啰嗦,也不爱向楚大校打报告,直接在暗处解决对手,默默地排险清障,轻易都不露面。传武说出这句“快走”,一定是危机已然迫在眉睫,不走不成了。
霍传武掏枪压上子弹,墨镜后的面颊线条简练如刀削,指挥王欣欣:“你扛着人走,我清障。”
王欣欣这时也掏枪在手。
霍传武忍不住提醒:“你枪别走火了,别伤着他。”
王欣欣一条膀子架着楚珣,一手提枪:“操,我没那么笨吧?!”
三人从幽暗的地下室通道里鱼贯而出。旅馆火警报警器突然鸣叫,声音尖利刺耳,楼道里一阵哄然。
霍传武在前面开路,走到从地下通往一层的楼梯转角处,“嘭”得一声,那扇能望见街道地面状况的小窗户瞬间在耳畔炸裂!
这一记冷枪,打响他们一整天将要经历的马赛港逃生之旅,惊心动魄。
仨人一齐猫腰低头,四散飞溅的碎玻璃劈头盖脸削下来。王欣欣半边脸被玻璃炸出血,护着楚珣的头,在硝烟中往前冲。窗外脚步嘈杂,能看到枪手迅速靠近。霍传武双眼露出血色,突然从地下出手,军刺从炸开的窗户内楔出,一刀穿透那人小腿。
他的军刺是特制的,双刃带倒勾,勾住对方小腿,用力往回一扯。那人惨叫着摔倒,一腿被扯进窗户。传武抽刃,再一刀废了对手膝盖,眼底没有一丝怜悯。
楼内住户四散往一楼出口跑。他们三个没敢走大门,知道外面有人堵着企图活捉,于是跑上二楼。
王欣欣摇晃着顶层天窗的把手:“我操,打不开!”
霍传武低吼:“撞开。”
王欣欣一拳打碎天窗玻璃,然而这窗的窗棱是用铁条镶嵌成的井字形,人钻不出去。
两人轮流拧把手,撞铁条,用子弹打,竟然就是弄不开。
楼下人声涌动,从二楼往下望去,看得到四面包抄过来的陌生男人,法国特工。这时再想下楼已经来不及,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几条好汉难不成被一扇天窗堵死,让人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