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熟悉的味道
楚珣顽强站起身,从地上拾了死人的枪,“噗”得从齿缝里吐出一口带血渣的唾沫。
他不敢沿街走,窜入一家店铺,想从后门出去抄小路。刚摸到后门,门竟然“嘭”一声从外面撞开。有人跟他心有灵犀似的选择后门儿,黝黑高大手持长狙的墨镜男人身形闪进眼眶楚珣没敢直视枪手的面孔直接掉头就走,心里懊恼得快给对方跪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回还能指望再来一冷枪救他?
二爷是技术工种,你妈的最怕倒霉碰上硬点子,遭遇战……
楚珣没跑出一步,腰被人从后面一把勒住。一根结实的褐色手臂用几乎将他小腹掐断的力道把他提起来又拽了过去!冒着热带丛林特有潮湿热辣气息的宽阔胸膛压住他后背,那种莫名奇异的强势和压迫感,让楚珣在眩晕中挣扎粗喘头一次在这种情形下不知所措。
“别动。”
身后人声音低沉急促。
“啊?……”
楚珣回头只瞥见对方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面容冷酷,长枪在手,周身散发染血的肃杀之气。
“……”
双方都是那么一秒钟的愣神,楚珣是脑袋里盘算脱身之计,身后的男人莫名犹豫,恍惚无法确认,声音低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喊了一声。
“……楚珣?”
口音陌生,像从远古八荒未知无极之处闪过一道光,却又分明在哪听过,低哑,沉厚,带着熟悉的汗气与阳光原野下的青草味儿。楚珣后来回味,这人口音南不南北不北,像内陆人有意模仿东南亚华人腔调。
楚珣下意识“唔”了一声。屋外枪声再次作响,身后人勒着他的腰,“带你走。”
楚珣再一次被人抛到一辆敞篷越野吉普的后座。
这回这人手法比他的保镖林俊更为粗鲁,让他挺直高贵的鼻梁重重砸在座椅上,血又流出来。
枪手来不及照顾他的鼻子,皮靴脚踩着车帮跃进驾驶位,一踩油门,吉普车后轮甩出一道烟尘。
楚珣抹掉嘴角的血,他前方这男人黑发削得极短,两鬓发迹处露出青色头皮,后颈与手臂皮肤紧绷结实,晒成浓郁热带肤色,浑身仿佛裹了一层暗红色铁水,冷兵刃的质感光泽……
“嗳,你?……”
楚珣看不见这人的脸,一眼看到这人后脖颈的刺青。纯黑太阳花图案,花瓣艳丽诡异,分明是提萨拉女匪帮派的标志纹身。
“你是提萨拉的人?”
楚珣第一反应,难不成你小子就是江湖传说那漂亮女人手底下养的大鸭子?转过来给二爷瞧瞧,你们这伙人衬几分姿色,能有多么好看?
那男的仿佛知道楚少爷心里琢磨盘算什么。即使看不见脸,从后脑勺也看得出这人视线冷淡对楚珣哼了一声,无心解释。
楚珣的疑惑转瞬就被疯狂颠簸的车厢以及飞扬扑面的尘土搅散。男人将车子飞快通过大桥,开进山间土路,吉普四轮几乎腾空在山地上跃动,像一头强壮的野牛在林间开疆辟壤。
楚珣急促地问:“你带我去哪?”
男人问:“你要去哪?”
楚珣说:“我要回去!金百胜的庄园。”
男人没再答话,但是楚珣似乎能明白这惜字如金的人,不说话意思就是应了。这人会送他回去……
楚珣忽然想到:“我的司机小林,他刚才掉桥底下了,能回去看看吗?”
男人答:“不能。”
楚珣说:“他连人带车翻下去的!”
男人从容不迫,声音不带波澜:“桥下面是条河,水够深。他从车里出来,就能游上岸。出不来,早淹死了。”
楚珣:“……”
楚珣不是第一次出任务,明白道理。关键时刻当舍则舍,这时候他也不应该冒着遭流弹扫射的危险再返身去救他的“保镖”。他只能保自己……
楚珣来不及跟这半道结识的救星讨价还价,密林一侧有人影闪过。
车子猛颠,楚珣下意识压低身子。他缩在车厢中保命,视线恰好由下至上,从对方的后腰臀部扫过,看到肌肉结实的颤动的肩胛骨。那男的脊背呈现完美的倒三角形,肩膀宽阔,腰胯健美,穿一条暗绿色迷彩军裤……
这时,男子突然单手把住方向盘,右手从后腰“唰”得抽出枪,侧过头抬枪便射,两枚子弹炸响之处,丛林中的黑影传出两声哀嚎惨叫。
枪子儿在头顶乱飞,楚珣在这条惊心动魄的崎岖山路上随车前行。
他的临时保镖一直左手驱车,右手握枪不断快速瞄准林间和身后追逐的人影,一枪一个,专打头颅,几乎枪枪不走空。
楚珣自己手脚功夫并不精深,是个文职,但他见过世面,熟知他们总参二部特使处一众高手的本事。不提别人,单就他身边的林俊,有资格派给楚大校作为贴身护卫,自然不是一般人,也是经验丰富能够以一敌五六的高手。
而眼前这人,身手绝不比小林差,扣扳机干脆利落,爆掉对手头颅的瞬间不给自己预留瞄准机会,粗糙的下巴透着寒光,身形肃穆,毙命对手时状态平静……
枪里子弹打光,这人手指一拨一磕,空弹夹应声掉落,持枪手抓起一只新弹夹,对准了在大腿上一磕,单手换弹夹一整套动作熟练从容,然后再次抬枪射击,让楚珣看得呆了……
摆脱大队追兵纠缠,楚珣从车厢中抬头,难以置信,眼前这男人给他一种无法用语言揣摩形容的强烈的安全感,那种感觉铺天盖地。
车子在林间呼啸,参天茂密的热带树木在头顶眼前身侧划过,枝条在几乎碰触到他的一刹那抽身,眼前豁然开朗,林梢间仿佛闪耀匆匆流逝的时光……
周身才一静下来,有短暂的瞬间,楚珣心神恍惚,车厢里的气味让他无比熟悉,那是一个人身体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味道。一个人脸可以改变,身体里固有的与生俱来的味道变不了,无论裹哪层皮都无法掩饰,除非将皮囊里五脏六腑掏空,把心换掉。
接近金家庄园,前方树林突然显现一排车队,是金百胜的私家护卫队。有人拉枪开栓,有人喊话。
开车的男子猛打方向盘,越野车一个神龙摆尾,车胎扬起一片气势恢宏的烟尘,遮天蔽日。
男人没回头,低声道:“下车。”
楚珣两眼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后脑,突然问:“你什么人?”
男人冷冷地:“你下车。”
楚珣:“……”
这人慢慢侧过脸,喉结抖动,遮面的墨镜下露出一道深刻骇人的伤疤。那道疤似乎从鼻梁一侧起始,横贯半张脸,一直连到右耳,暗红色的。
楚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那男的突然踩着座椅站起来一把薅起他衣领,拎起来,再掷出去,毫不客气将他抛到土路上,抛还给金家侍卫队。
“哎呦——”
“你怎么这样……”
楚珣吃了一嘴土,想骂人,委屈地抬头,遽然愣住。
神秘的枪手一踩油门,绝尘而去,临走时,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就那一眼,墨镜下一张瘦长冷峻的脸映上楚珣的瞳膜,颇有棱角的下巴,横贯的伤痕,迫人的气质……这张脸嵌在一具无比熟悉的身形上,令楚珣吃惊,目瞪口呆。
两人终于面对面看着,却只有那么一眼,楚珣甚至来不及、没有机会透视墨镜看清对方的眼。
提萨拉的枪手神情漠然,似乎同样沉浸在震惊与无尽的回忆中,喉头抖动,欲言又止,很想说话,又可能是太久没找到个能说话的人,口齿笨拙发哽,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掉头驱车没入丛林……
楚珣当天狼狈回到金家别墅,是由几名家丁用类似滑竿的座辇将他从路上抬进屋的。
进了屋,在金老板一伙人面前,自然是一阵痛叫打滚骂娘。楚珣在外人面前一贯不吝惜示弱,不在意丢丑,嗷嗷地捂着血鼻子狂骂街上两伙匪徒。
你二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