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微凉,午间的阳光却丝毫看不出清晨的清冷,偶尔一声咳嗽,惊走了一树的鸟雀。她坐在院子里,左右咳嗽得喘不过气,一杯水在手中也颤颤巍巍。
聂儿推门:“我回来了。”
她神色忽然生动,一改之前的萎靡,连咳嗽声也一声不见,但脸色仍旧是苍白如纸,顺手拿起手边的一捧刺绣花样,像是一直忙着绣花绣鸟。
聂儿没发现异常,愈发增多的作业压得她失去了平时的机敏灵动,走着路甚至脑子里还在想着试卷上没有解出来的函数和几何题。她把书包放房间里,忽然回头看见阿婆倚在门框旁,脸色略微不好。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
阿婆拉她吃饭,“你最近要吃点好的,我看人家高考的学生家长都买猪骨回来炖汤,我也买了五六斤,现在就在厨房。”
聂儿笑问:“你天天跟那群老太太学得手脚阔绰了是不是?”
“快走,坐在电磁炉上,我还怕它凉了。”
汤上一层浮油,阿婆瞧她拿勺子前后拖摆,就是不碰油腻子,她皱皱眉,“我看你要是生在我们那个年代,非得活活饿死。”
虽是指责,脸上却还带慈祥,说着,她端过聂儿手中剩下的的汤一口气喝完,满意地笑笑,“我煲汤的底子和刺绣还是不相上下的。”
聂儿看她又在自卖自夸也顺势点头。
“我年轻那会子,能把一根丝线分成十六股,绣的鸳鸯跟真的似的……”
想起下午的数学课,聂儿打断她说:“阿婆,回头再说吧,我得赶紧吃完回学校,还有我想和您说说,下个星期开始,我中午就在食堂吃饭了,省时间。”
阿婆神色慌乱,“那这么行,学校的饭不干净,你也吃不饱,小聂儿,咱们不差这点时间。”
聂儿有些为难,“阿婆,我昨天就在想这事,我现在离理想的学校还差点分数,要是还不努力一把,高考估计就没得想了。”
阿婆还是不肯,“要不,我中午去给你送饭好不好?”
“阿婆。”聂儿生气了。
“这里离学校这么远,你腿脚都不能太累,所以你别去给我送饭。”
本是好心,聂儿却不领情,这也是因为聂儿自从听到天气转寒后她的咳声就再也不愿让她操劳过度,她这几年晚上白天都拼了命给人绣东西,聂儿明白她是在为她攒学费,但是聂儿告诉了她很多次上大学后她可以半工半读,她还是不辞辛苦为她操劳,那双有神的眼睛这几年都变得渐无光泽。
周三中午,聂儿正和景瑜一起吃午饭,冯吴清月跑过来告诉聂儿说她阿婆来了,就在教室门口等她。
聂儿心悸,从家到学校要转三站车,平时人还多,她坐公交车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聂儿气急,“这么远,你怎么来了?”
这是第一次她进来学校,她甚至换了一身好看的衣服,平时提的那个黄色的洗得发白的包也不背了,聂儿却没有注意到。她只看见阿婆脸上那层薄汗,猜测来时她吃了不少苦头,有时候她也开电动车接她,不过那是最后一段路,没有公交车,只有一段小路,她就骑着电动车在路的那边等她放学,可是这一次她居然跑来这么远的学校,聂儿是真的生气了。
阿婆摆手说,“我不累的,我是骑电动车来的,厉害吧。”
炫耀的神情更使聂儿担忧,“电动车?你骑电动车来的?这么远!”
“没什么,不远的,对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杯猪脚汤,奶白的汤汁还泛着热雾,聂儿眼一酸,转脸把眼泪藏回眼里,却还是气势汹汹,“你下次不许来了!”
“那我熬的汤怎么办?”她像个做了好事没有得到嘉赏的孩子。
聂儿忽然看不明白她,阿婆从前不是这么粘人的,她更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枣树旁绣花样绣图景。
她无奈,“我晚上回去喝。”
“那就不新鲜了。”
“阿婆,你不能——不能跑这么远,你腿脚不方便。”聂儿想和她好好说。
“你中午吃了什么?”她不搭理聂儿。
聂儿把她手里保温壶中的汤端过,靠在墙壁一端,一勺一勺喝完了那杯汤,一滴都没有剩下。她盖好壶盖,“你看,我喝完了,但是你要是明天还跑这么远给我送,我就再也不喝你煲的汤了,我说的是真的!”
阿婆垂下眼眸不语。
“那你喝完,我就走了啊!”
聂儿扯住她的衣角,“你不要一个人回去,一个人骑电动车回去太危险。”
“没事,你快回班级吧!”
聂儿思索片刻,“阿婆,你等等我。”
打通了依净的电话,依净睡意朦胧,“行啊,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把她送过来吧,然后咱们还能一起去上课。”
阿婆问:“去哪啊?”
聂儿骑着电动车到了岸耶,这里依然没有多少客人,按照崔依净告诉她的房间号,她顺利找到崔依净的房间,阿婆一路走一路看,所有的摆设她似乎都很兴趣。
聂儿说,“你就在这里玩几个小时,我五点多来找你,然后咱们一起回家。”
“这不行,我一个人在这里,万一……”
崔依净站在一边不想说话,她听完老婆婆对聂儿近乎无赖的借口后,眉头紧锁,“你就在这里等等她,她上完课就会来接你,这里什么都有,看电视吧。”
说罢,把不思叫过来,吩咐她好好照顾老人。
不思点点头,转身出去后捧了糕点回来。
聂儿拉她坐下,“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放学就来接你,别乱跑。”话语终于温柔不少。
阿婆坐下,吃手中不思给她的糕点,眼看聂儿走远,她巴巴跟上,临了说了句,“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放学了咱们一起回家啊!”又把聂儿的话说了一遍,生怕聂儿忘了她就在这里。
聂儿和崔依净走远。
“崔依净,谢谢你帮我,她腿脚最近走几步路都疼,估计是天冷的缘故,要是我任由她自己回去,我怕路上……”
“行了别解释,反正又不是大人情,举手之劳。”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还是要谢谢你。”
“你能不要一直说谢谢吗?”崔依净扶额,这件事她也没有帮大忙,可聂儿左一个谢谢,又一个谢谢,真的把她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要是真要感谢,那聂儿早就不知要感谢她多少次。
下午聂儿走神十几次,她担心阿婆又会来这里找她,万一摸不到地方,她又不会用智能手机,那该怎么办,聂儿想起岸耶那里有些偏僻,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客人也少,万一阿婆在那里不舒服,也没有人照看。
幸好接她时,她还在那里,乖乖坐在房间里,下午的太阳光芒弱下去,只剩余晖,她坐在夕阳里趴在窗边看远方,大大的落地窗更加凸显她的身形瘦弱,聂儿一叫她,她就满眼笑意回过头答哎。
不知道为什么,聂儿觉得她好像老了,也许是夕阳下她鬓边的银发闪闪发光,也许是回眸时憔悴的眼袋,又或许是她故作活泼的话语。
两人说了一会话就往外走,回家途中,阿婆坚持要开电动车带她回家,她叹气道还是她开吧,阿婆这次并没有反对,可能是看出外孙女确实气恼她不听话的举动。
路上聂儿又问这个周围是不是应该去医院复查,阿婆告诉她前几个星期她趁她去上学的当口,自己坐公交去了医院,聂儿问,“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她回答说是不想打扰她学习,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发现聂儿情绪变得糟糕了,她又耐心解释医生说并没有大碍,只是老年人身体本来就容易因为天气变得时好时坏。
她们刚走,岸耶的主人就把不思和不念叫去了房间,整整一个下午她都能隔着几十个房间闻到那股腐朽之气,露娘挥袖不语,只待这两个小丫头解释原因。
不思低头答话:“客人是崔依净带进来的,所以我们不能拒绝。”
露娘手撑下巴,“我不喜欢老人进来岸耶,尤其还是将死的。”
不念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像不思那般震恐,她思考崔依净和那个女孩还有老人的关系,理了半天也没有个头绪,她不明白什么时候崔依净变得如此善良,还会主动帮人类,她不做对她没有益处的事,所以这件事一定大有隐情,别人不知道,露娘这个百事通必定知晓。
过不一会儿露娘倦了,随手吩咐她们出去,不思恭敬地弯腰回走,但是不念依然站在原处。
“你怎么不走?”
“有些事想请问您。”
“我这里卖茶卖酒卖咖啡,甚至——卖女人,但是就是不卖情报。”
“可我只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不需要——”
“我知道您不需要人类的钱,但是您一定对我给的东西感兴趣。”
露娘坐直身体,头一次好好正视小丫头,犀牛一族好容易诞下个小女娃,可天生羸弱,几乎不成灵类,现在她能站起来,本以为是个想来人间玩耍几天的小孩子,但这一来就是六十多年,现在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且说说,我看看值不值。”
“等价交换,您写几个关键字,我也写几个关键字,看看是否双方满意。”
露娘捂嘴笑,开始只是小声,笑到后来,整个岸耶都是她妩媚的声线。
“行啊,我就跟你玩玩,你说吧想问什么?”
“崔依净和那个女孩的关系,为什么她会帮一个人类?”
“我写好了,这样,你把你的底牌也现出来。”
两只手掌缓缓张开。
白净的一只手手心上两个字闪闪发光,而另一个有着红妙凤仙花染就指甲的那只手的主人此刻手掌上有三个字。
两个字是——勾陈。
至于那三个字则是——解罪人。
看完答案,她们手心的字即刻消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她们都已得到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