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谢宁眼里的难过,他极快地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故意提高了尾音:“你快去梳洗,我自己包扎一下伤口。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还不如我自己来。”
谢宁将他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扒拉了下来,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这人竟然还嫌弃她手笨,不过见他肯处理伤口,她才放心了些,犹豫地道:“您若是觉得不方便,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可以……给您包扎。”
她说着,语气漂浮了些,眼神也别到一旁。虽然他伤的是在那种私密的地方,可她也顾不得害羞了。
“知道了,越来越像个啰嗦的小老太婆了。”说着,他就揉了揉她的脸,好笑地看着她。
谢宁一噎,见他说自己啰嗦,不满地瞧了他一眼:“您不听话,我才说得多一些的。您要是乖乖地,我才不会啰嗦呢。”
见她这副模样,周显恩扯开嘴角,轻笑了一声:“我这不是去包扎了么?行了,你也去梳洗吧。”
谢宁听他这样说,才点了点头,不放心地瞧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准备去处理伤口了,这才安心地去梳洗。
一切收拾妥当后,就见得周显恩卧在床榻上,地上铺了些染血的绷带,看来他是真的将伤口包扎了。谢宁这才彻底放下心,吹灭了灯,就借着月色往床榻上去了。
她坐在榻上,刚刚褪下衣衫,钻进被窝就被周显恩扯过去抱在了怀里,不过这次的感觉有些不对。身上像是贴着什么凉凉的东西,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却是碰到了光滑的肌肤。好半晌才后知后觉他没有穿衣服。
他似乎是裸着的,这个认知吓得谢宁急忙往后退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开口:“将军……您怎么没穿里衣啊?”
周显恩收紧了放在她腰上的手,将她又拉回了怀里,漫不经心地道:“腿上有伤,不方便。”
平日里有衣服隔着还好,这会儿他竟真的脱光了,害的她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去。像平时一样抱着他,那肯定会直接碰到他的身体。
而且这种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她绷着身子。周显恩一收紧,她的脸就直接贴到了他裸露的胸膛上,只觉得触碰的地方越来越烫,她下意识地想动一动身子,周显恩却按住了她的头:“别乱动,我腿上可有伤。”
听到他这样说,谢宁就立马不敢再动了。老老实实地缩在他怀里,一双手被他扯着,手臂贴在了他紧实的腰身上。
温凉的感觉紧紧裹着她,谢宁颇有些认命地闭上了眼。睡得迷糊以后,也忘了他是裸睡着的,抱着他就睡着了。
……
第二日晌午,段轻雪的表哥伤势已经好了,所以她们决定辞行了。好歹是相识一场,谢宁便在府门口去送送她们。
今日天时有些好,艳阳当空。院墙外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层层叠叠,偶尔有几分鸟啼。
段轻雪就站在台阶下,她表哥则在一旁,替她拿着行李。他虽样貌普通,却生得有几份书卷气,眉目温柔。因着刚刚痊愈,脸色还有几分苍白。
段轻雪同谢宁聊了几句,便将手里的一个包裹给了她:“这是我做的一些糕点,本来想亲手交给沈大夫,作为谢礼,不过……”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垂了眉眼,似乎有些难过,随即,还是抬头笑了笑,“夫人,麻烦您将这些糕点替我给他一下。”
她虽笑着,脸上却有几分强撑。她想,沈珏现在一定很讨厌她,估计也不会想见到她吧。毕竟是她笨手笨脚地,才害的他的面具掉了下来。
而且,她还当着他的面跑了。无论如何,她终究是伤害了他。只可惜,没办法当面同他道歉了。
谢宁接过包裹,冲她点了点头:“我会给他的,也希望你们一路顺风。”
段轻雪笑着应了一声,她身后的表哥冲谢宁点了点头,便道:“阿软,咱们该走了,马车已经等久了。”
“好,我马上来。”段轻雪冲笑了笑,“夫人,后会有期。”
她说着,就和她表哥一起结伴走了。唯有谢宁愣在原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一片惊骇。
她叫阿软?
她抬起头,望向那两个人的背影时,却见他们似乎在闲聊,段轻雪的表哥轻叹了一声:“这次多亏了沈大夫救了我,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好好报答他。”
段轻雪也道:“是啊,沈大夫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可能是因着他面善吧。”
“可能吧,而且啊,表哥你不知道,这儿好多雪光花啊,没想到沈大夫和我一样,都喜欢这种花。”
“那等咱们成婚了,我也在院子里给你种雪光花,好不好?”
段轻雪的步子停顿了一下,对上她表哥期待的眼神,还有他身上还未消退的伤痕,她终究是低下头,勉强笑了笑:“……好啊。”
“太好了,阿软,你……我……我回去就告诉我娘他们。”
“嗯……”段轻雪抬起头,脸上只有笑意。
走了很远,她忽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模糊的沉鱼山庄。脸上有些凉意,是下雨了么?
可她抬眼看去,却只有烈日当空。她抬手摸了摸面颊,指尖是碰到了一片水渍。
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怎么突然哭了?
她抬手捂了捂胸口,好像有些疼。是因为沈大夫给她试的那些药终于发作了么?原来那些药,不仅吃着甜,吃完了还会心疼。
可她除了心里像被钝刀割开,迟缓而又密密麻麻地疼以外,就没有别的感觉了。也许过段时间,等药效过去了,她就不会疼了。
她想了想,便没有再去在意,只是茫然地往前走着,终是和她表哥一起,渐行渐远。
……
沉鱼山庄门口,谢宁看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路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
怪不得,落阳谷漫山遍野全是雪光花,就沉鱼山庄,都随处可见。
原来如此。
直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却见得回廊下有一道影子,只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随即便消失在了暗处。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包裹,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脑海中忽地回想起昨日她在沈珏那本医书上看到的内容:
“世有一草,名曰忘忧,食之,则忘所爱。”
忘所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加更
第87章 玉郎
兆京城外, 十里凉亭,细雨纷飞。一身道袍的中年男人端正地坐在石桌上,四面竹树环合, 偶有几声鸟啼。
凉亭卷着珠帘, 桌上茶壶还在冒着热气,一旁的侍从抬手斟了一杯茶, 缭绕的茶香就扑面而来。而身着道袍的男人并没有执起茶杯, 反而在原地凝神打坐。
直到远远地传来一阵车轱辘碾过的声音,马夫一拉缰绳,拖长尾音“吁”了一声。马蹄踏在泥地上,凉亭内的侍从弯着腰退了下去。
道袍男人缓缓睁开眼, 吐出一口浊气,随即目不斜视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后, 又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
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瞧着停在凉亭旁的马车。马夫戴着斗笠和雨蓑,看不清模样。四下疾风骤雨, 打湿在马车上的木制窗栏上。打头的枣红马被雨水淋湿, 雨水顺着鬓毛滴在地上。
见来者迟迟不肯露面,道袍男人眯了眯眼,提高了音量:“玉公子既然来了,就不必躲躲藏藏的了吧。”
马车内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随即一只白皙无暇的手就将窗栏往上推开了些,只能见着月白的衣襟和勾散在身侧的几缕长发。他动了动身子, 就露出脖子上的红印,显得妩媚勾人。
“国师大人倒是好雅致,眼见着暴雨将至,还有心思在这紫竹林打坐修身,闲观时雨。有这等处变不惊的风度,玉郎真是该向您多学学。”
听到玉郎话中有话,曹国师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他低下头理了理袖袍上的卷边,缓缓道:“玉公子今日特意冒雨来此,难道就是为了恭维贫道么?”
玉郎轻笑了一声,没有立即回答。修长的手臂伸出窗外,指尖接住了一滴细雨,才笑道:“岂是恭维?不过是玉郎仰慕您已久,早就听闻您神机妙算,可通天意,乃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说到这儿,他叹了叹气,有些惋惜,“可惜您自从前几年同我做了买卖,这些年都不曾光顾我们司音阁了。长懿长公主殿下殁了,连带着我的生意都冷清了下来。穷得都快过不下去日子了,这不,玉郎只能找您了啊。”
曹国师眯了眯眼,面上不显,心里倒是一阵嘲讽。这个玉郎说得自己可怜,实则他创立的司音阁,那可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黄口小儿都耳熟能详的风月场所。却极少有人知道,他背后做的是情报买卖,能找他买消息的,都是一掷千金的大人物。
别人都是求着找他买消息,他今日却专门跑过来谈生意。恐怕他要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曹国师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并没有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一向不喜欢和这种琢磨不透的人打交道,尤其是玉郎这样的老狐狸,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见曹国师不说话,玉郎也不急着催他,只是慢慢悠悠地道:“都是老朋友了,我就给您友情透露一个消息。”他尾音勾了勾,柔若无骨的手指搭在窗栏上,“周大将军三日前去了沉鱼山庄,那里面还住着谁,不需要我多言了吧?毕竟那庄子可都是您亲手奉上的。”
说到这儿,他意味不明地啧啧了几声:“国师大人真是财大气粗,这么好的一个庄子,说送人就送人了。”
曹国师面色一僵,眼神也阴沉了几分。他自然知道神医沈珏是周显恩的人,所以才故意从他这儿讹走了不少的身家。若不是他急着救陛下的命,哪里用得着这么讨好沈珏?
思及此,他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那个该死的周显恩,真是快死了还不忘膈应别人。
他从鼻翼间轻哼了一声,瞧着马车里的人,语气带了几分不屑:“这就是你要跟贫道透露的消息?怕是人尽皆知吧。”
玉郎笑了笑,手指勾着窗栏:“别急嘛,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真正要告诉您的,是周大将军在沈神医那儿治伤呢,而且似乎已经找到解药了。虽然还没有彻底清除他体内的毒,不过让他痊愈也只是早晚的事罢了。神医沈珏的本事,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您放心,这个消息,我不会收您报酬的。”
曹国师捏紧了桌上的茶杯,危险地眯了眯眼,看着马车上的玉郎,声音带了几分冷意:“你说的是真的?”
“国师大人这话可就让玉郎伤心了,您是怀疑玉郎,还是在怀疑我们司音阁?”玉郎收回手,故作夸张地叹了叹气。
曹国师没有说话,眼中情绪翻涌,只是在极力压着自己镇定下来。司音阁的消息绝不会出错,玉郎此人虽诡计多端,却从不在做生意的时候骗人。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周显恩体内的毒快要解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身子一僵,捏在酒杯上的手指都沁出了薄汗。可他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周显恩怎么活得下来?那研制蛊毒的北戎巫医一脉早就断绝了。而唯一的解药,也是他看着周显恩亲手毁掉的。
就是因为确定了周显恩早晚会毒发身亡,所以他这两年才能高枕无忧。可现在竟然告诉他,周显恩的毒快要解了,这让他如何相信?
可神医沈珏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便是陛下只剩了一口气,整个人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偏生他一来,就妙手回春了。若是经由他的手,说不定真的能治好周显恩。
这厢的曹国师还在低头沉思,眉头紧皱。玉郎却气定神闲,反而同他闲聊了起来:“您说说,这周大将军若是好起来了,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消息我还没卖给别人呢,您看看,为了和您的交情,我可是损失了一个赚钱的好机会,不知道多少人愿意花重金买这个消息呢。”
他往后靠了靠身子,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又道:“这满大盛的人都以为周大将军命不久矣了,恐怕就连陛下都在想着该让谁去接替他的兵权。这下子,倒是好玩了。咱们的大将军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按律,他应该也会重新上朝了,一个坐在轮椅上、时日无多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一只爪子锋利的病猫。可若是他活下来了,那可是只吃人的猛虎啊。”
说着,玉郎就连连轻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玩的事情。等他笑够了,才直直地看着面色发白的曹国师:“不知道这只饿久了的老虎,第一个会拿谁裹腹呢?真是,让人期待。”
曹国师睁大了眼,虽然面上还是强作镇定,可贴身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绕是周显恩上次在养心殿差点用桃木剑杀了他,他都没有这么失态过。因为他清楚,那时候的周显恩还不敢杀了他。可这次不一样,周显恩的毒快要解了。
那么等他伤好后,一定第一个会杀了他。
曹国师咽了咽口水,甚至感觉胸口在隐隐作痛了。两年前,那个不要命的疯子就敢提剑杀他。如今,在轮椅上躺了两年,还不知道他疯成什么样了。他若是真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兵权握实了。想杀了谁,倒也不是难事。
周显恩对他恨之入骨,恐怕做梦都想杀了他。当年的仇怨,他绝不可能忘记。
一想到这儿,曹国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绝不能让周显恩活下来,绝不能给他报仇的机会。
见玉郎坐在马车内,只是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曹国师仰起下巴,冷声道:“说吧,你要卖给我的消息是什么?这单生意,我与你做。”
听到他的话,玉郎才放下了手指,不急不缓地道:“这做买卖嘛,得守规矩,我的规矩,您是知道的。”
曹国师轻哼了一声,果然是只老狐狸。没闻见鱼腥味,还不肯张嘴了。
“顺渡码头和千金楼都归你了,另外还有重金送上,只要你的消息值这个价钱。”
一听他这样说,玉郎拍了拍手,笑道:“国师大人果然爽快,既如此,玉郎也不跟您绕弯子了。虽然杀了他是不可能的,但是想要解决眼前这个麻烦并不难。要治一只猛虎,你打碎它的爪牙,让它变回一只病猫就好了。”
玉郎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您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变成这副模样,不都是您的功劳么?所以您故技重施不就好了。您不用担心陛下那边会如何,只要您不杀了周显恩,陛下反而会为您遮掩下来。因为陛下喜欢和信任的是坐在轮椅上,命不久矣的周显恩,而不是一个手握重兵,活得比他还久的大将军。”
曹国师眯了眯眼,心下莫名有些烦躁。这个玉郎,竟然能知道这么多事。不过他现在最大的麻烦是周显恩,所以他只是冷声道:“你说的轻巧,周显恩藏得紧,谁都不知道地点,你能找到?”
玉郎手指夹着一封信,透过车窗递了出去:“您要的东西,都写在这信里了。今日的买卖已成,后会有期。”
曹国师眼神微动,身边的亲信便去接过了信。窗栏放下,马夫扬起了鞭子,车轱便缓缓从泥地里脱出,转瞬往紫竹林的出口驶去。
曹国师盯着泥地上两道长长的车轮印,目光一转,却是落到了石桌上的信封上。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袖袍下的手暗暗握紧。周显恩的软肋在这儿,这一次,只会和两年前一样,而他再也不会有机会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