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有夜行灯,这只虿鬼还不敢把他怎么样,但也只是一时,要是这只鬼一直跟着他,夜行灯熄灭的时候,或许就会伤他性命。只是不知道刚才上自己身的,是不是这个鬼。如若是它,那真是该死。他从包袱里掏符咒,伸出来晃了两下。那虿后退了两步,一双火红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作势扑了上来。林云深立即将手中符篆撒了出去,口中默念一句,那符篆便直冲那只虿的脑门而去,可是符篆遇身则燃,瞬间成了灰烬,那只虿捂脸躲避了一下,发觉自己安然无恙,立即又扑了上来,眼看着已经要扑到自己身上,林云深本能之下抽出自己背上玄剑,眼睛一闭就用力劈了一把。
手中夜行灯落到地上,他听到一声哀嚎,如同婴儿啼哭,只是更惨烈。他睁开眼睛一看,那只虿鬼已经不知去向,一股浓烈血腥味迎面扑来,他往剑身上一看,只见剑身上都是血迹。
他喘着气左右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只虿的身影,果然是把宝剑,恐怕还不是普通玄剑,竟然可以斩妖除怪,是把有灵力的剑。
这个杨柳一到底是何方人物,本身无甚修为,但年纪轻轻居然会有灵力如此之高的玄剑。他抓了一把草,将剑身擦拭干净,放入剑鞘之中,心里暗爽,这下好了,他虽然是个法术都没有的病秧子,可是多了这个宝贝,以后行走江湖也多了一个保命符。
他弯腰提起夜行灯,赶紧朝西走去,不一会,月亮就重新露了出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往西十里,就是个村庄,名叫栖霞里,他可以在那里落脚。
大概又走了两个时辰,他就出了山林,气喘吁吁地站在土坡上往下看,月光下,但见静静一个村子坐落在山脚下,就在村东一角,有一座庙。但是手中夜行灯突然明暗不定,看来此地阴气极重。
他提着夜行灯到了庙前,才发现这庙已经荒废多时,空无一人。他推开门,就见里头漆黑一片,蜘蛛网横结,尘土落了他一身。他眯着眼进去,提着夜行灯进去逛了一圈,并无异样。看正中神像,是元始天尊。这破庙地方不错,周围阴气很重,庙内却很安全,想必当初村民兴建这庙,就是为了压住着庙底下的某种邪祟,他倒是可以在这修行一段时间,他修习阴山术,修行就重阴,阴气越重的地方,他修为增长的越快。
他找了个草席铺在地上,将身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和衣躺下。夜行灯灭了之后,月光如银立即从破败的窗口倾泻下来,照在他的眉眼上。眉眼如画,盛着月光。
林云深睁着眼呆了一会,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了白隐的缘故,竟然勾起一些陈年往事,他竟然想起了当年被白隐用捆仙索五花大绑带到江东的情景。那时候初相见,他是名声渐起的魔头,白隐奉命去杀他,藏青山上下了战书,要替天行道诛了他。十几年过去,白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十几年前他尚还是十几岁少年,虽然以端庄持重闻名,但沉不下气,被他稍微挑弄一下便怒发冲冠,那是少年意气。十几年后这人却已是暮气沉沉,如古井波澜不惊。
作者有话要说: 虿,见于《聊斋志异蝎客》,负尸鬼,见于《聊斋志异负尸》,本文两者结合,有引用杜撰成分。
第5章 藏青篇:追忆
十三年前。
江东莲浦后园,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道上一匹黑马上,驮着一个身穿白衣,腰系墨带的青年,那青年容颜清艳,尤其唇若涂朱,眼珠清亮。一个身量清瘦挺拔的英气少年,牵着马走在前头,和青年的素净装束相比,这少年鲜衣怒马,眉目分明,颇有高贵姿态。
林云深冷冷地瞧着前头的白隐衣服上的海棠花纹,垂眼想了一会,嘴角便咧开了,冲着白隐喊道:“我说小伙子,老道年纪一大把了,多少在江湖上也有点脸面,你这样把我绑回去,怕是不妥吧。你们江东白家,书香世家,最是讲礼数的了,你爹看到你这待客之道,恐怕皮都要给你扒了!我痴长你许多岁,你一点不懂尊重长辈,你要是赶紧给我松绑,我还能考虑替你多说几句话!……难道你们家都是这样待客?”
“我们家不是这么待客的,”白隐眉眼英气,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你并不是客。”
“我不是客,那我是什么?我是魔?”林云深收起了泼皮无赖的神色,转而眉眼变的阴沉:“那你怎么不把我杀了?白老爷子不让?”
白隐又是冷冰冰看一眼:“家父说了,你乃妖道,杀你是替天行道,人人得而诛之。”
“……”
因为头朝下趴着,林云深满脸通红,可脸上戾气还在,冷道:“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不杀你,自有不杀你的原因。”
林云深一愣,抬起头往前一看,才发现白隐带自己进的,是白家的后门。门口站着一个袅袅婷婷一袭白衣的女子,他倒是有些面熟。
那是慧端,三年不见,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慧端快来救我,你这个堂弟,要折磨死我了!”
慧端显然是得了信才跑过来,因为跑的急,胸口还在喘着气,眉头皱着看向白隐:“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他绑上了?”
听见慧端斥责,白隐抿了抿嘴唇,而后淡淡地说:“他不老实,老想跑。”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念了一声咒语,捆仙索从林云深身上脱落,收入他掌中。林云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立即一骨碌爬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疼难忍,抬头恶狠狠地瞪了白隐一眼。白隐也不理睬,扭头对慧端说:“他被捆仙索捆了三四日,没有十天半月的休养,功力恢复不了,姐姐放心就是。”
他说罢转身牵着马就走了,那背影倒是玉树临风,颇有仙家风骨。林云深故意大声对慧端说:“你这个兄弟,真是不像话,哪有小舅子这样对姐夫的,不成体统!”
白隐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慧端脸色微红,扶住他轻声说:“快进来吧。”
林云深细问这才知道,白隐将他带到此处,是慧端的意思。他看了满脸担忧的慧端一眼,问说:“你怎么知道你这兄弟打得过我?”
慧端颇有些为难地开口说:“我听闻伯父要他去寻你,便托他传信,并没有想到他能赢得了你……”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打不过他!只是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谁,还以为是哪家的毛孩子,竟然敢向我下战书,一时疏忽大意,才着了他的道。而且我并不是败给他,是败给他手上的几个宝贝。啧啧啧,白家果然是权贵世家,好宝贝都落你们家了。你们家捆仙索还有么,还有他那个跟笛子一样的东西,还真是厉害,不过吹了两句,我的那些阴鬼全不听使唤了。他不是你们家长子嫡孙么,不走仕途么?那白……”
“我听说你在练阴山术,是真的了?”慧端打断他问。
林云深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头拧了拧:“对啊,是真的。”
“阴山术这么阴损,全是邪门歪道,你不知道这是玄门禁术么?坞城陈氏的长子陈明月就是因为练了它落得怎样的下场,难道你没有听说?你也要落得一个跟他一样的下场么?”
林云深不以为意:“我是为自保。你难道不知道,韩秦川他一直要杀我,我要是没练这个,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自保有的是法子,再不齐你也可以来江东,你与我有姻亲之约,伯父他们还能不管你?”
“白家和韩家素来交好,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让两家反目。再说了,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说什么正邪。法本无正邪之分,只是人有善恶之别。法脉的源流并没有错,有错的,只是有人将它用在了不对的地方。我一为自保,二为扶弱锄强,从不杀人,怎么就成了邪门歪道?”
“你是从不杀人,只割人舌头断人手脚,教那些人生不如死。你又是如何扶弱锄强,不过是滥杀无辜!”
慧端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妥,抿着嘴唇良久不语。林云深脸上不见了无辜神态,竟露出几分阴冷来,说:“我知道你们家是书香名门,容不下我这样的魔头,我走便是。”
慧端急问:“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们俩将来如何?”
林云深微微一顿,良久才说:“事到如今,我无父无母,无根无基,正道之人无不鄙夷于我,你跟着我这样一个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他说罢就朝外头走去,回头看慧端双眼含泪看着他,心一狠,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就跑了出去。
被捆仙索捆了这几天,筋骨都软了,那么矮的墙头,他居然都翻不过。可是从后门出去,万一白隐那小子还在外头守着怎么办。林云深这么一想,立即捋起袖子,爬上了一棵柳树。这柳树长的倾斜,正好搭在墙头上。他气喘吁吁地坐在上头,朝里头看了一眼,但见碧波万顷,白荷零星漂浮在上面,美景叫人惊叹。这就是天下闻名的江东莲浦。他正想着自己看会美景喘口气再接着爬,就听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
林云深抱着树枝往下一看,就看见墙头外面,白隐负剑而立,说:“难为我姐姐对你一片赤诚,你就这样伤她的心?”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头,懂什么情情爱爱,”林云深坐正了身体,颇为不屑地看着白隐:“你毛都没长齐吧?”
果不其然,刚才还冷冰冰一脸鄙夷的白隐立即满脸通红,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你……”
来的一路上,林云深已经摸清了这个白家长子的脾性,或许天之骄子,没吃过什么苦,所以略不敬重他一些,他便要动怒,十分有意思:“我?我怎么,我说对了?你毛真没长齐?”
“没皮没脸,不知羞耻!”白隐伸手就将捆仙索甩了出来,林云深心里一紧,直接滚落到树下去了,摔的他呲牙咧嘴,捆仙索打在柳枝上,打落一地叶子,全落在他身上。他捂着屁股爬起来:“你有本事,放下你手里的宝贝,咱们斗斗真本事!”
他本来只是随口挑衅一句,谁知道白隐听了,竟然真的把捆仙索和巴乌往旁边一放,拔出背上长剑来,样子还是气呼呼的,看来是恼羞成怒。
倒是实诚的有些好笑。林云深藏了鄙夷神色,脸上佯装谨慎畏惧,强行集中自己残存内力,拔出自己的剑来。白隐会点武术,但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练,半点法术不会,他虽然才修阴山术,但赢个白隐,不是问题。
白隐直接冲了上来,可是林云深只是轻轻一拨,身体如杨柳摆风,轻轻就躲过去了。笑话,他堂堂藏青道人,光凭真本事,一个玄门家主可能都要费些功夫,他还斗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何况还是一个全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力的熊孩子。
几招之后,白隐就落了下风。林云深朝江东白氏最有名的后湖看了一眼,一咬牙,拼尽全力脚上一踮,就朝湖面飞去。这湖上飞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会的,而且极耗内力,也只比御剑而行简单一点,他料定这白家的长子肯定不会。
果不其然,白隐气呼呼地站在湖边,用剑指着他道:“你给我回来!不是要比真本事?”
林云深嘻嘻一笑:“这也是我的真本事啊,我都说了,你在藏青山之所以赢我,是我大意,也是你手上的宝贝厉害,光凭真本事,你能是我的对手?要是连你一个小毛孩都打不过,我脸皮又往哪放!”
他说着身体微微一倾,就又到了岸上,这一回却不是冲着白隐去的,而是一个弯腰,将白隐刚才放在地上的捆仙索给拿了过来。
这才是他的本意,白家的这几个法宝,可是好东西,有了它,他以后更无敌了。他眼睛微微一眯,露出几分凶光来,回头看了白隐一眼,展开那捆仙索说:“这宝贝我拿走了!”
他说罢就要走,却忽然听到一句“收!”
捆仙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白隐将剑放入鞘中,冷笑道:“如果它什么人都跟,什么人的话都听,那还叫什么宝贝。”
原来这捆仙索是认主人的。
林云深恨恨地说:“不是说了要凭真本事,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一不小心就着了你的道,你这魔头没皮没脸不说,还诡计多端,是我轻信你了。”
“我可是你姐夫!”
“……”白隐脸色又红:“我姐姐怎么可能会嫁给你这种魔头!”
林云深被捆仙索捆的浑身无力,刚才为了显摆震慑白隐,差不多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使了一招湖上飞,现在被捆仙索一捆,身体直接瘫软,不一会就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
“你这魔头,又使什么花招?起来!”
白隐弯腰去拽他的衣领,林云深结结巴巴地说:“这回……这回是真没劲了……”
他说罢脑袋一垂,身体就沉下去了。白隐抓着他的衣襟,没想到他的衣襟竟然这么松垮,刺啦一声,衣衫就被他扯开了。
白隐看到那白滑滑的肩膀露出来,锁骨处一处红胎记,晃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攻受服装发型的交代:林云深以散漫为主,因此他的衣服大概是两种,一种淡绿衣裳,墨绿腰带,一种白色衣裳,黑色腰带,头发以散发或者发带挽系为主,衣服都是从头到尾的袍子(作者对服饰不太懂);白隐是世家公子,少年时期回忆线,都是以鲜衣怒马的英气少年形象出现,衣服色泽较为鲜艳,多绣海棠花。他的衣服多是按正规的衣裳区别对待的,因为严格来说,衣和裳事不同的代指,上身穿衣(衫),下穿裳(裙)。成年以后的白隐身上衣服则偏向冷色,但都绣有颜色或许不同的海棠花,另外他是儒生名门,头发都是束起来的,本文关于加冠这件事没有合理区分,可以认为白隐从出场开始便已经束发戴簪冠。
如果想象力不够的亲,想要具体形象,可以参照我微博发的图。
第6章 藏青篇:白眼狼
月光透过窗口照在熟睡的林云深身上,随着月亮西斜,月光从他的眉眼缓缓下移,照在他衣衫松垮露出的脖颈和锁骨。
一阵窸窣响动传来,惊到了他。他猛地坐了起来,抓起旁边的夜行灯,侧耳细听。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很轻。他靠在窗口朝外看去,夜光下看到一个人,竟然是白隐。
不会是他追忆了一下过往,把当事人给招过来了吧?
林云深满腹疑虑,趴到窗口,深吸了一口气,还未开口,笑容已浮现在脸上,喊道:“兄台。”
白隐看到是他,也愣了一下。林云深趴在窗口,将破窗户推开,朝他招手。
“怎么是你?”白隐问。
“这话是该我问你吧,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跟着我来的?”
白隐透过窗户朝庙里打量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说:“我是跟随邪祟之气来的。”
“……”林云深闻言语竭,看了他一眼,忽然头一下子耷拉下去,垂在那里,似乎和脖子分开了一般。白隐心里一惊,就看见林云深猛地抬起头来,白眼珠露着,表情分外狰狞!
“……”
林云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然后伸出两只手来,张牙舞爪地去抓白隐的胳膊。白隐恢复了冰块脸,将他的手推开。
林云深这才恢复了正经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吓着没有?”
白隐也不理他,从旁边推门而入。林云深脸上笑容转瞬即逝,弯腰将自己的夜行灯装进了包袱里面,这种“阴邪之物”,白隐是认得的,并且厌恶。
他正这么想着,却见白隐默念几句咒语,从外头竟然飘进一盏灯,那盏灯从飘进来的瞬间变得耀眼,林云深顿时目瞪口呆。
是夜行灯。
他几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白隐居然会用夜行灯,而且使用的道法比他更为高明!事已至此,看来白隐真走了玄门。
“这……这不是……”林云深张着嘴巴,指着那破庙里转了一圈的夜行灯,然后看向白隐。
但是他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接下来更为诡异的景象给惊呆了,因为那盏夜行灯转到他跟前的时候,忽然一黯,停在他那里不动了。
白隐和他面面相觑,林云深半天才开口:“你这盏夜行灯,是不是坏了?”
“你认识夜行灯?”
“当年大魔头林云深发明的夜行灯,可辨鬼魅,又可防身,谁人不知道。不过这是我头一回见,以前只在画上见过。我师傅跟我讲过它的厉害。这不是魔物么,你怎么……”
“你有问题,”白隐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