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亲王学狗叫,若被人听见,恐怕眼珠子都要惊的掉下来,所幸这里是宇文胤自己的晋王府,不是隔墙有耳的皇宫。
晋王府的面积虽不小,人员构架却比一般的大户人家还简单干净。除去看守和巡夜的侍卫们不说,宇文胤所住的内院一共就四个伺候洗漱用膳的丫鬟和四个负责跑腿磨墨及通传的贴身太监,这种配置相对于最低也要二十多个仆从围着的王侯贵族们,简直少的可怜。外院还有八个粗使丫头,但她们大多在外院工作,只有固定时间才能进到院内打扫。
仆从人数看上去的确有点少,对宇文胤来说却刚刚好。毕竟府里的主子就他和沈瞳两个,他又改不了喜欢亲力亲为的照顾沈瞳的毛病,若身边跟着的人太多,宇文胤反倒觉得碍眼。
何况沈瞳的神医之名太响亮,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医者在大俞朝的地位一向很高,让再本分的仆从也忍不住想一睹其貌。陈武和熊玮两人早就成了沈瞳的铁杆崇拜者,把他的武艺也传的神乎其神,惹得一干手下好奇心更强,连外头守门的侍卫都期待着哪天能看到神医出入的身影。小气的晋王大人简直想把心上人锁在床上,只有自己能瞧。
所以府里奉行的是在精而不在多的原则,整个王府从总管到侍卫,全都是宇文胤的心腹。宇文胤对于收服手下很有一套,跟着他的人个个忠心耿耿,就算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也会烂死在肚子里。
外头的官员依旧排着队等待晋见呢,却只有刑部尚书屈洪得到了通传,成功踏入到府内。
屈洪并非是和其它官员一样送礼拉关系的,而是赶来向宇文胤禀报公事的。正是青帝命宇文胤详细审理的姜立铠和王泓的案子,连同庆王也要一并核查清楚。
这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差事,那三人位高权重,附庸者和手下众多,牵扯的人自然也多。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不小心就会两面不讨好的得罪很多人,还落得个冷血无情的名声。
青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为帝者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他让宇文胤主持此案,除了是要找个可信的人来替他唱|红脸,并最后一次试探宇文胤会不会对生父留情之外,还有一部分用意就是想着宇文胤得罪了那么多人,自然也减少了结党营私的可能。
也许是自知有亏,青帝在审案上给了宇文胤极大的特权,他的封地也很快确定下来,从浔江以南到金陵郡,包含了足足十一个州。
却不知宇文胤要的就只有权利,根本不在意名声。
因为他所着眼的一直都不是皇位,而是权臣。
当皇帝的限制实在太多了,需要假仁假义,各方制衡,还需要纳妃选秀,遵守祖制,连财权都没有自由。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库便是属于皇帝的私房钱,然而皇帝根本不能乱动自己的私房钱,甚至还要为国库亏空而犯愁。
宇文胤既然喜欢沈瞳,就不可能和其他人成亲,更不要说纳妃选秀了。他只想握住更多的钱权,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心上人跟前,并获取尽可能多的自由时间陪在心上人身边。
他对付姜家也并非只为了和齐王妃的那点仇,而是为了全盘接手姜家和王家的钱脉和权力。青帝所看重的仁善之名对宇文胤来说一文不值,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名声越慑人越好,——就是要活在别人的尊崇和畏怯里,让人人惧怕,不敢有一丝不敬,也省得某些不长眼的人前来招惹。
其实宇文胤冷酷无情的名声从审案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他接下审案的君令后,当晚便带领刑部的官兵以查案和监护的名义将整个齐王府团团围住。齐王毕竟是他的生父,他却一丝情面不留,其雷霆手段让人咋舌。
时隔多年再度踏入齐王府,还是以这种方式,宇文胤心里并没有生出任何感慨或其它多余情绪,只面无表情的跨进前厅,然后命令身后的官兵进去搜查。
齐王自然是抵死不从,暴跳如雷的挡在宇文胤面前,颇有若要搜府就从他身上踏过去的架势:“你敢!!堂堂齐王府,岂是你说搜查就搜查的!”
他望着宇文胤的眼里透着浓浓的恨意和极力掩饰的恐惧,宇文胤看他的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然后在齐王还要横加阻拦之际,就像拂去什么微不足道的尘埃一般抬起手,毫不留情的把他给拨到了一边。
齐王完全没料到宇文胤竟然会推他。他和宇文胤的力气相差太大,又一时猝不及防,整个人登时往后退了好几步。急急伸出手在空中乱抓了一通,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形,可终究于事无补的失去平衡,狠狠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里正好有一块凸起的砖石,齐王的屁股顿时像被摔成两半一样,疼的厉害。更重要的是,他身为堂堂王爷,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这么大的脸!!
面色瞬间难看到了极致,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就像一只迫窘又老迈的野兽。
“宇文胤,你竟然敢这样对父王!”
齐王还瘫在地上来不及说话,宇文正阳竟这时候迈上前了:“你别忘了,父王可是你的生父!”他一脸激愤的对宇文胤横加指责道:“身为子辈竟对父亲动手,简直歹毒至极,禽兽不如!”
宇文胤如今已踏上了比齐王还高一层的地位,宇文正阳竟仍把他当那个任他辱骂的庶子,还自以为自己的话大义凌然持之有理,却不知不仅是宇文胤手下的侍卫,连刑部的官兵们的脸色都变了。
宇文正阳骂完才想起来将齐王从地上扶起,还一副孝顺的模样担心的问:“父王,您怎样了?有没有事?”
齐王养尊处优惯了,这一下对他来说摔的实属不清,瞪向宇文胤的眼珠大到几乎要从眼眶里突出来,恨不得扑上去将宇文胤撕碎。指着他的手因情绪过激而微微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这孽子,本王就应该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把你掐死!!”
“齐王果然是老了,记忆力竟差到这种地步,”宇文胤不仅脸色未变,反倒勾起了唇角,“早在五年前,齐王就言明了和本王断绝关系,哪里来的孽子?”
“哦,对了,你身边的确是有个孽子。”宇文胤说着便看向了宇文正阳,有些漫不经心的淡淡道:“见到本王不仅不行礼,还辱骂本王,以下犯上,且目无尊长。来人,把他带下去,杖责十五。”
他话刚落音,陈武就领着一名侍卫急不可耐的出列了,以极快的速度死死钳住了宇文正阳的双手。宇文正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拖了足足两步远,顿时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厉声怒吼:“放开我,否则我砍了你们两个奴才的狗头!!我是堂堂世子!你们谁敢动我!”
然而他下一秒已被迫趴在庭前的一张条凳上。更如疯了一般挣扎起来,竟挣开了陈武而向宇文胤扑去。
“宇文胤,你当年使毒计害了我母亲,现在又陷害我舅舅,眼下还不放过我,我要杀了你这个恶毒的贱种!!”
都说狗急了还会跳墙,宇文正阳猛然间爆发出的力气倒是不小,直直冲出了几步远,瞬间离宇文胤只有一步之遥,却在这时候被陈武重新制住。抬起头,在近距离下只见宇文胤那一双映出他狼狈模样的高高在上的双眸,黑沉又冷峭地带着轻视和不屑,仿佛从未将他瞧在眼里。
宇文胤的确从没将他看在眼里,下一秒已转过身不再看他,朝身后官兵挥了下手,只一个字:“搜!”
宇文正阳早就被养废了,相比之下,郑夫人当年生的那名庶子宇文泽倒很是乖觉,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却老老实实站在那,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
不管是廷杖还是搜府,齐王均无法阻止,更不用说齐王妃了。落杖声和宇文正阳的惨叫声伴随着搜查的响动一并传来,最终成为齐王府众人今夜刻骨难忘的主旋律,直到如愿搜到了一沓姜家的信物,众官兵才跟着宇文胤离开。
其实十五大板对习武之人来说不过是皮外伤而已,落在娇生惯养的宇文正阳身上却到了骨折甚至内伤的地步。齐王虽在待罪,但毕竟还是王爷,依旧能传唤到御医前来看诊。然而御医摇了摇头说治不了,因为有一味较为稀缺的生骨去淤的药用完了。
姜家出了事,齐王妃能动用的财力人力也跟着没了,只能指派自己的贴身丫鬟去各大药铺买药,得到的结果却均是无货。
齐王妃把一切都归到了宇文胤头上,阴凄凄的眼底尽是仇恨的暗光,竟是撇下了所有脸面,跑到晋王府门前哭起来。
“晋王殿下,我知道你打小起就对我恨之入骨,是我对不起你,今日我来给你赔罪,不管你要我怎样都行,可求求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兄长和我儿一命啊!!”
她带着贴身丫鬟和陪嫁嬷嬷一起哭的凄惨无比,令闻者动容,话中的字里行间却扭曲事实,说宇文正阳被宇文胤毒害到濒死的地步,还将其兄长姜立铠的入狱也讲成了是宇文胤公报私仇。
“尤其是我儿子正阳,不管怎样他都是你弟弟,你恨我和齐王就罢,怎能对自己的弟弟下如此毒手!他身子骨本来就弱,你那几十大板下去,当即就快不行了,现在还不能说话不能吃饭也不能动!大夫又受权势所迫而不愿意医治,他才只有十五岁,还没成家立业,却只能瘫在床上活活等死……”
齐王妃说着说着当真磕起头来,声声含血带泪,“晋王殿下,我给你磕头,我求你起码体谅一颗母亲的心,放过正阳一条生路!!我愿意撞死在这里替我儿和兄长赔罪!求求你了!!”
这么一闹,晋王府门前顿时围上了不少百姓。百姓们都是极容易被煽动的,很快都站到了齐王妃这一边,帮着她纷纷谴责起宇文胤来。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最后几乎将整条街都堆满了,几乎全都在讲宇文胤的不是。甚至有人忍不住对着紧闭的王府大门呸了一声,说宇文胤竟如此狠毒,不配当大俞朝的储君,连在府内的中厅都能听见外面的嘈杂。
不论男女老少,最难对付的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招倒是厉害,让晋王府里头的人只能咬牙忍着。因为这种情况下出面也不是,不出面也不是,称得上进退两难。所幸宇文胤并不以为意,权当听了场免费的闹剧。
宇文胤能忍,小被子却忍不下去了。
他竟是气呼呼的穿过前厅,砰的一下打开了大门。这一声弄的不轻,外面的民众因此而吓了一跳,忍不住愣了愣。待看清沈瞳的全貌时,便因那天人之姿而又是一愣。
紧接着便有两个见过沈瞳的人认出他来,忍不住高呼了声神医。
谁都难免有个头疼发热的,宁得罪权贵也不要得罪大夫,尤其眼前这位还是个神医。这声高呼一出,满街的吵嚷声都渐渐止住,注意力不自觉的转移到了沈瞳身上。
沈瞳对着众人环视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在齐王妃身上。也懒得揭露她话里的谎言,而是直接道:“王妃娘娘不是要撞死在这里替你儿子赔罪吗?你撞吧,这边撞完,我那边就去给你儿子医病,保证会让他健康痊愈,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