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梁浅这说的,自然是反话。
“我欺负人?”
苏老夫人的声音尖锐了几分。
“好好好,我的二孙女本事,做事干净,这次的事情我就不提,萧氏,你觉得我让明儿休了你你委屈了?不管你有什么缘由,大半夜去婆母的院子毒杀人,我还不能有脾气了?这次你是看丫鬟会对楣儿不利下了杀手,你说我偏心,明儿都看不下去了,你更看不下去了,是不是哪天,你也要将我给杀了!”
毒害婆母,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萧燕哭都忘了。
萧夫人倒是反应快,一副震惊的样子,“亲家对我小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夫君的母亲走的早,她一直就想有母亲能够尽孝,所以当初才将您从青州接来,为的就是能让您享清福,这些年,你们是有些小矛盾小摩擦,但上下嘴皮还有磕到碰到的时候,更何况是朝夕相处,性情完全不同的人,但小姑对您真的是一片孝心,孝顺还来不及,念着的也都是您的好,您不要被人挑唆了。”
萧夫人将萧燕当年为了争夺夫人之位,将苏老夫人接来作为筹码一事说成了孝心。
“尽孝?孝心?”
苏老夫人不屑的冷哼了声,“她当年为什么将我从青州接来,这些年,她又是怎么对我的,她心里清楚的很。还念我的好,她真当我傻,她在外面是怎么说我的,我虽谈不上知道的清清楚楚,但也都有数,这场面客套话,就别说了。”
苏老夫人并没有给萧夫人面子。
“远的事我就不说,这次的事,我也不提,我就说说最近发生的几件有确凿证据的事。第一件,利用府中小妾有孕,害她流产,然后又意图嫁祸给刚回来的浅丫头。第二天,就是那条毒蛇,若非浅丫头帮我挡了那一下,我早就去西天见阎罗王了,这一个个,都盼着我去死呢,我是命大,今天才能坐在这里,还有这次请远慧大师上门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也是我冤枉你的吗?”
萧燕想要狡辩,还没张口,苏老夫人又是一声冷哼,“要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对你的诬陷,你都是有理的,明儿是站在你那边的,你萧燕何至于落得现在这样的现场?担着正房夫人的名,却无权管理后院!”
萧夫人知道,自苏梁浅回来后,萧燕苏倾楣的日子,大不如从前,近来的一些应酬,她几乎没碰到萧燕的面,不过萧夫人并没有多想,因为苏府闹剧不断,苏泽恺又出了这样的事,萧燕好脸好面,不想被人议论沦为笑柄,避开这些场合,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她没想到,萧燕连治家权都没有了。
若是不能统辖下人,管理后院,那还算什么正房夫人,算什么女主子,这样的正房夫人,担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个小妾呢。
其实萧燕的管家权,在她害六姨娘腹中的孩儿时,就被苏克明夺了,但后来,萧燕重得苏克明的宠爱欢心,再加上是正月,苏克明虽然没有明着宣布,但还是将中馈还给了萧燕,苏老夫人看在苏泽恺和苏倾楣的面,虽是不满,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反对。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萧燕始终抱着,这中馈迟早会回到她手上的想法,不是对和苏克明的感情,还心怀希望,而是觉得,萧家或者是苏倾楣,一旦发生了什么好事,她她重新掌家,也是水到渠成,萧燕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
而且,当家主母不能管家,管家权旁落到姨娘手上,这是件极其极其丢人的事情,萧燕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被娘家人知道。
她和萧夫人虽然面上还不错,但依旧有所龃龉,她不想被萧夫人看了笑话。
至于萧夫人,这毕竟是苏家的家事,若萧燕和苏倾楣都没打算让她知道的话,她自然也无从得知,尤其最近不管是萧意珍,还是萧有望,甚至是一向最让她省心的萧凭望,萧镇海也让她多关心,萧夫人实在是没那么多的精力,费心再去关注苏家的事。
想到萧有望院子里的那个丫鬟,萧夫人不由多看了苏梁浅一眼。
“我夫君对小姑子的教导向来严苛,她定然是做不出来老夫人您说的那些事情的。”
萧夫人这话,听在苏老夫人的耳里,那就是萧燕在闺中是守规矩知礼数的,之所以会做出这些事情,那也是苏家造成的,或者说是苏家逼的。
兜兜转转,不管什么事,都还是成了苏家的过错,苏老夫人心头窝着的怒火,更视蹭蹭上涨,出口的话,也就没过脑子。
“他若是严苛,会教出自奔为妾,甘为外室的妹妹吗?”
苏老夫人这话落下,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萧燕先是怔了怔,整个人是又羞又恼,是那种极致的羞恼,恨不得钻个地洞钻进去。
当年若非情况所迫,她怎么会做出这样自甘下贱的事,对已经成了正房夫人的萧燕来说,这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黑历史。
但现在,不但有人拿这事说了,还是她婆婆当着她娘家嫂子的面提出来的,萧燕气的都哭了。
苏梁浅微挑了挑眉,也有些意外,苏老夫人会说这件事,简直就是彪悍。
干得漂亮!
在这件事情上,萧燕就是自甘下贱,她的母亲才是受害者。
对男人来说,有女人自奔为妾,甘为外室,这就是件光荣值得炫耀的事,但对女子和女方来说,这却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一辈子。
哪怕萧燕现在风光了,但依旧有人可以用这件事踩她,这同时也是萧家的耻辱。
萧夫人的脸面,当场就挂不住了,说不出话来。
有些事情,掰扯清楚是很难的,因为有些话根本就不能说,就像苏老夫人刚说的这件事,一般人,根本就不会去提。
但苏老夫人偏偏就去提了。
苏老夫人在来之前,是没准备说这件事的,毕竟做这件极其不光彩事情的人,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儿媳妇,还是她嫡长孙和嫡孙女儿的母亲,但萧燕和萧夫人的态度,让她实在生气又不甘心,一定要扳回一城。
苏老夫人冲动下,也就说了,说完,看着啜泣的萧燕,还有同样难堪的苏倾楣,心下也觉得自己这话,确实重了几分。
萧夫人理了理情绪,再面对苏老夫人时,完全没了最开始的温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姑嫁到你们苏家多年,生儿育女,儿女都已成人,个中辛劳,苏老夫人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想必清楚。不管怎么说,苏大人现在还没休她呢,在孙女还有其他外人面前,这样编排自己儿媳妇不是的婆婆,我也是头回见,难怪楣儿她这般伤心委屈。”
编排儿媳妇的婆婆不少,媳妇背后抱怨婆婆的也屡见不鲜,但都有分寸。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又不能说,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并不会逾越了去。
苏老夫人心下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所以萧夫人口气如此严厉甚至是不敬,她也没有生气。
“小姑嫁到你们苏家多年,一心为苏家着想,妹夫遇事,她比他还着急,我们萧家也是尽力帮扶,不看僧面看佛面,苏老夫人这样说,是要将两家多年的情分也生分了?”
萧夫人态度也变的咄咄起来。
这次来萧家,是苏老夫人自己的意思,也是她坚持,苏克明并不同意。
他对萧家,还是有很深很大的指望期盼的,萧镇海现在也确实隆恩圣宠加身,若她将两家关系彻底搞僵,苏克明那里,肯定是交代不了的。
苏老夫人并不想母子两的关系更糟糕,心里是忌惮着的,萧夫人对这一点,也是心如明镜。
苏老夫人虽是长辈,苏克明也还算孝顺,但这种孝顺,是建立在利益没有强烈冲撞的前提下的。
苏家,真正的一家之主是苏克明,要苏克明没打算休了萧燕,苏老夫人再怎么想,那也是没用的。
苏老夫人绷着脸,“我今天来萧家,就是想让你们知道萧氏所为,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乡下老婆子,她根本就没看在眼里,我是不能让她有所收敛了,所以就只有找你们了,毕竟她虽然已经是苏家的人,但到底是从萧家出去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对萧家的声誉也会有影响,尤其是对萧家尚未出嫁的女儿。”
苏老夫人说话的口气是软了些,但对事情的态度上,却没有退让。
萧夫人皱眉,原本,性情跋扈的萧意珍已经声名狼藉了,这要萧燕真的被休,那对她,无异于是雪上加霜,萧家的名声也不好听。
苏老夫人继续道:“我刚做的那几件事,统统都不日,单就她对我的态度,就已经犯了七出之条,对婆婆不敬,这就是萧夫人口中萧大人严苛的家教?她继续这个样子,我就可以让明儿把人给休了!”
“哪来的死老太婆,在我家耀武扬威!”
苏老夫人话堪堪落下,就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手上拿着鞭子,带起的风,都是带着戾气的,身旁跟着几个丫鬟嬷嬷,似乎是想拦住她,但没一个敢上前用手的,正是萧意珍。
她走到堂中,手指着苏老夫人,言语极其不敬。
苏梁浅身子向后靠着,坐姿优雅,抿了抿唇,扫了眼对面和她正坐着的苏倾楣,她眼睛微亮,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
苏老夫人自是见过萧意珍的,也知道她脾气有多不好多没家教,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是气的够呛,咳嗽了起来,老脸涨得更红。
“你想要休了谁?我姑姑吗?你们苏家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萧家的人,是你们说休就休,想休就休的吗?”
萧意珍和苏倾楣,萧燕自然是向着苏倾楣的,但自从萧意珍脚受伤跛脚后,对苏倾楣没了威胁,萧燕就像个姑姑,对这侄女疼爱了起来。
当然,同时也是为了和萧夫人搞好关系,萧镇海不在家,萧夫人对萧意珍简直溺爱,很听女儿的话。
萧燕时不时的就从沈清的嫁妆里面,挑拣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贵重首饰送给萧意珍,说的也都是好听的话,不会像萧夫人那样对她说教,搬出萧镇海压她,萧意珍对这姑姑,是很喜欢的。
至于过年来,一直在原地踏步的苏家,她却是看不上眼,而时常目睹在萧镇海甚至是自己两个兄长面前点头哈腰的苏克明,她心里更是轻蔑的。
萧燕和萧夫人在说起苏老夫人的不是时,从不刻意避讳萧意珍,萧燕甚至屡屡在萧意珍面前搬弄是非,教她将来嫁人后怎么做,萧意珍不像萧夫人,有评判对错的标准,她觉得苏老夫人完全就是十恶不赦的人。
再加上她轻视苏克明,同样更看不起像苏老夫人这样的农村老太太,尤其最近,苏倾楣言辞间流露出的苏老夫人偏袒苏梁浅的信息,更让她觉得苏老夫人不是什么好人,简直就是个糊涂鬼。
萧夫人看着冲进来的女儿,只觉得头疼,眉心拧的更厉害了。
“谁让你来这里的!”
她沉着脸,看着完全没有规矩的萧意珍呵斥,眼角瞟向苏倾楣,苏倾楣并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萧意珍撇了撇嘴,完全不惧怕萧夫人。
“大人的事情,你个小孩子掺和什么,还没长记性不是,我看你父亲打的还不够,是想让他回来再揍你一顿吗?莽莽撞撞的,一点体统都没有,向苏老夫人请安!”
萧夫人搬出萧镇海,且用的是完全命令的口吻。
苏老夫人气怒,“我可不敢当!”
没将苏老夫人放在眼里的萧意珍轻蔑的冷哼了声,“苏家什么身份,我们萧家现在又是什么身份,你有自知之明,知道当不起就好!”
萧意珍异于常人的脑路,让苏老夫人气的翻白眼。
萧意珍一进来,萧燕就停止了哭泣,萧意珍气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萧燕看的心情痛快,心里却又忍不住担心。
萧意珍嘴巴没个把门,气着苏老夫人就算了,萧燕更担心的是,她的那番言论,传回到苏家,将苏克明也气到了。
苏克明是不敢找萧意珍的麻烦的,回头又将责任记在她头上。
萧燕站了起来,起身走向萧意珍劝她,苏倾楣也一起。
萧燕的顾虑,苏倾楣自然也有,她想要看的热闹,并不是萧意珍挤兑苏老夫人,将她气的半死,然后将苏克明也得罪了,而是她去找苏梁浅的麻烦。
萧燕苏倾楣好言劝萧意珍,萧意珍却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尤其看到萧燕那副模样,更是心疼的骂苏老夫人。
萧燕脸上都还是泪水,眼睛也依旧是红红的,苏倾楣看了她一眼,眼角往苏梁浅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萧燕会意过来,看向萧夫人道:“嫂子,既是大人间的事,就让孩子们离开吧。”
“你又是安的什么心?”
萧意珍是什么德行,她和苏梁浅结下那么大的仇,这要两个人在一起,这又是在萧家,苏梁浅哪有不吃亏的?
苏老夫人觉得,萧燕这是给萧意珍创造针对苏梁浅的机会呢。
苏老夫人看着萧意珍手上拿着的鞭子,更觉得萧燕其心可诛,看她的眼神都是愤愤的。
苏老夫人自然是不能让苏梁浅吃这样的亏的,当即站了起来,“我已经表明立场了,该说的话,我也说清楚了,时辰不早了,浅儿,我们回去!”
苏老夫人呵斥萧燕的时候,萧意珍正用带着恶意的得意眼神,看向苏梁浅,那双眼睛,因为某些泛滥的情绪,炽亮无比。
“你当我们萧家是什么,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训就训,说走就走!”
萧意珍的口气极其猖狂,完全就是用鼻孔看苏老夫人。
苏梁浅失笑,“住在皇宫的公主,都没萧大小姐这般口气。”
萧夫人也觉得萧意珍这口气这话都极是不妥,尤其被苏梁浅指出来,更觉得尴尬,用眼神狠狠的警告了萧意珍一番,同时看向苏倾楣和萧燕,让她们看住萧意珍不要再乱讲话,而她则赔笑看向苏老夫人。
萧夫人并不认为,苏梁浅的仇那么好报,但萧意珍这个样子,若是不帮她将人留下来,她不知道会怎样耍泼,萧夫人单想想就觉得头疼。
“珍儿这丫头,被我惯坏了,老夫人大人大量,不要和她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您难得过来一趟,这又马上就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就算要走,也用了膳再走,不然被人瞧见了,都会知道我们两家是发生了什么不痛快。”
有不痛快是事实,但真要传出去,苏克明必然会大发雷霆。
苏老夫人心虚,反而有所忌惮。
苏老夫人看向苏梁浅,而一旁的萧夫人也站了起来,走到苏老夫人身侧,笑道:“您刚刚不是让我好好管束管束小姑子吗?刚好留下来一起再商讨下,有具体的约束,才能落实到实处。”
苏老夫人觉得萧夫人这话,很有道理。
萧燕心下虽不情愿,但还是附和萧夫人的话。
苏梁浅缓缓站了起来,对着担忧的苏老夫人莞尔一笑,“萧夫人说的有道理,祖母既然来了,那自然不能白跑一趟,将事情都解决了才是正经,萧夫人一番盛情,祖母不要辜负了才是,我也许久未见表妹了,也想和她聊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