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父子两人炯然对视,都期望从对方眼中看到妥协。
然而他们都失败了。
良久,汉尼拔再次开口,语气中开始透出一丝父亲的严厉:“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没命?那一枪再往上挪十公分,你现在哪里还有机会站在我面前说话?”
巫承赫被他身上强大的气场压得心头一沉,汉尼拔在他面前一向是温和慈爱的,上一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还是为了阻止他去看金轩的告别演出,不过在他明确表示自己不希望被干涉私事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半命令式的口吻责问他了。
不知为何,巫承赫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汉尼拔,强势、决断、掌控一切、不容置疑。只是作为远航军统帅,他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擅长用“温情”之类的表象掩饰自己的独断。
“都过去了,那只是意外,我不是还好好站在这里吗?”巫承赫感觉太阳穴有些胀痛,那是成年期特有的嗜睡症在作祟,他的身体要求他立刻睡觉,但退学这件事太大了,完全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必须第一时间掐灭任何可能性。于是他尽量心平气和道,“我是医科生,这种事大概几十年也就遇上这么一次而已,不会有下一次了。”
“下一次?不,我不能承担这种风险。”汉尼拔严肃道,“夏里,我自认是一个开明的父亲,你想学什么,跟谁交朋友,我都可以尊重你的意见,但我不会放任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总之这件事我不想听你的意见,当初把你送到这里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现在该结束了,我要带你回家。”
回家?哪里还有什么家?加百列的公寓吗?巫承赫觉得自己体温有些上升,意识云不安地涌动着,头昏脑涨。汉尼拔的黑栗雕一直在他脑袋上空盘旋,跟打了鸡血似的,翅膀带动的气流灌进他的衣领,让他忍不住汗毛直竖。
不可否认在阿斯顿他过得很辛苦,功课压力大,同学竞争强,还时不时有巴隆兄弟和蓝瑟小姐这样的脑残给他添堵。但他喜欢这里的生活,这种生活很充实,也很真实,不像在加百列那样,所有人都默认他是“统帅的儿子”,而没人在意他其实叫巫承赫,只是一个来自于平民阶层的普通人。
而且这里有金轩和沐,相比于汉尼拔、马洛和莉莉兹,他们更像是他的家人,他的良师益友。
“我不会回去,来这里上学是我的理想,我并不认为我的理想是个错误。”巫承赫尽量压下身体的不适,郑重地对汉尼拔说,“至于你的担心,我觉得有点反应过度,退一万步讲,既然连黑珍珠空间港这种大事故我都能全身而退,将来遇上类似的危险,我想我也有能力应对。”
“全身而退?这也叫全身而退?”怒意爬上汉尼拔的眼睛,他指了指巫承赫的大腿,“你差点就瘸了你知道吗?简直幼稚!我看你们院长根本就没有说实话,从进门到现在你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你在发烧,我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你的体温不在正常范围内!夏里,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伤?”
巫承赫眉心一跳,汉尼拔是强异能者,五感极为发达,这样面对面很容易察觉他在发烧,而且还有黑栗雕——这货现在居然在试图往他肩上落,好像对他耳背上的蛹有所察觉,搞得他完全不敢扭头,连脖子都快僵硬了。
“没什么,是最近在感冒,所以有点发烧和嗜睡。”巫承赫不动声色地道,站起身去冰箱拿饮品,趁机避开黑栗雕的骚扰,“要来点茶吗?还是果汁?”
“不用。”汉尼拔皱了皱眉,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法,道,“等回加百列我会叫人好好给你做个体检,你来首都才不到一年,就瘦成这个样子,你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说过我不会回去!”巫承赫没来由一阵焦躁,汉尼拔这种自说自话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他烦躁不堪,虽然他占用了“夏里·辛普森”的身体,但并不意味着就要履行这个身体的一切义务,“爸爸,我要怎么说你才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呢?”
“这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意见我没必要认真考虑。”汉尼拔彻底沉下脸来,“我是你爸爸,我难道会害你吗?”
“马洛也是你的儿子,他还念军事专业,他面临的危险比我大一百倍,你为什么不考虑把他也带回加百列?”巫承赫冲口而出,他太累太悃了,意识云像是有火在烧一样,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温和,“马洛才是你更应该关心的儿子不是吗?”
“你不是他,他是异能者,他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汉尼拔没想到他居然敢跟自己这样顶嘴,眉宇间笼起一层戾气,“什么叫‘马洛才是我更应该关心的儿子’?夏里,你是在指责我吗?我从前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我之所以现在要你退学,就是为了把你带在身边,更好地保护你!”
“呆在你身边就安全了吗?”巫承赫脑仁突突跳着疼,思维混乱,一瞬间完全忘记自己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尖锐地道,“没记错的话我连着两次遭遇劫持,都是在远航军的辖区,统帅,你想把我栓在你的裤腰上给人当活靶子吗?”
这话说得相当诛心,汉尼拔愕然,停顿了几秒钟才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在跟谁说话?!”
他的声音冷极了,却蕴含着极大的怒气,像盖着冰川的岩浆,冰冷的表面下涌动着炽热的暗流。巫承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他最近一直这样,成年期引起的激素紊乱,动不动就想发火,跟更年期的女人一样。
手心潮热,后背出了细汗,巫承赫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打开冰箱门,带着冰碴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他取出一瓶牛奶,在额头上冰了一下,告诫自己不要意气用事,说出什么惹怒汉尼拔的话来,直觉告诉他和这个强势的父亲硬碰硬是没有好处的——对方手里有他的监护权。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巫承赫深呼吸,道,“我收回刚才的话,爸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抱歉,我不能服从你的安排,请你立刻收回转学申请。”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任性,夏里。”汉尼拔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他刚才那些尖刻的话气得够呛,少顷平息了一点,语重心长道,“你不理解我不要紧,但你母亲把你交给我,我必须履行监护人的责任。”
“我知道我母亲把我的监护权给了你,可是我首先属于我自己。”巫承赫握着冰牛奶给自己降温,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再退回去于事无补,还不如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于是他坚持地道:“我已经十八岁了,我有权决定自己的未来。如果你不收回申请,我明天自己去教务处。”
父子二人再次沉默对视,巫承赫寸步不让,汉尼拔的眼神却有些变幻不定,一开始是阴沉暴戾的,渐渐却浮上一丝冰冷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好了,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就先不谈这件事了。我瞧你也累了,既然感冒,就早点睡觉吧。”
巫承赫直觉汉尼拔并没有被自己说服,但都到这份上,再说下去恐怕会闹僵。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的,我们明天再谈。”无论如何,他是不会退学的,如果汉尼拔执意不收回申请,他明天就去阿斯顿大学教务处把申请撤回来,他十八岁了,完全有这个资格。
“别多想,好好休息。”汉尼拔脸上的阴戾完全褪去,重又恢复了慈父状态,走过来像从前那样抚摸他柔软的头发,亲一下他发顶,“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没事先跟你商量,贸然说出来,吓着你了。只是我以为你不会反对的,毕竟黑珍珠事件你伤的不轻。”
“我没事。”巫承赫勉强给他一个微笑,送他出门,“对不起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大概是生病的原因。再见爸爸。”
“再见夏里。”汉尼拔捏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自己怀里,轻轻拥抱了一下,“爸爸爱你。”
“……”巫承赫莫名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一点都不温情,反而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刚想脱开他的怀抱,忽然感觉后颈一麻,就失去了意识。
汉尼拔搂住儿子绵软无力的身体,单臂捞住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