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择早已经忘记为人的特性,只是担心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不好的脸色。指背擦过暖融融的侧脸,他半命令地柔声哄:“听话,闭上眼睛一会就能睡了。”
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招平安顺从地闭上眼睛,脑袋里总晃过很多回忆,挥也挥不去。短短十几分钟里,她已经翻了无数次身。
阿择也没出声,安静地守着,睡不着也总比拿身体作践强。
就像是辜负了期望,连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低声唤:“阿择。”
“怎么了?”
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回应自己,让人觉得贴服。烦闷也总算去了些,“我想说会话再睡。”
“好呀,我在听。”
“嗯。”招平安像虫子一样蠕动着,近一点握住阿择垂下的手,他也瞬间回握住。
既然决定在一起了,她想解释那封信,“你不用在意那封信,我只见过那个哥哥一面,姑姑葬礼后他来曲樟镇,说可以照顾我,我没有答应。”
阿择感受着软乎的手感,问:“为什么不答应?”
这......昨天还说嫉妒于川,现在又问她为什么不答应照顾。
招平安坐起来,几些认真地瞧他表情,“你生气了?”
看他又好像不是有气的样子。
另只手拂开挡住耳垂的发,最后停在弯细的眉尾处,指尖重重地一戳她额头,“瞎想什么?有人陪伴,这十年你也不至于太累。”他说。
是心疼的语气。
招平安眸中流淌着柔光,倾身过去靠在他怀里,说:“不累的,就是有点孤单而已。”
就算累也已经过去了,孤独的话她现在有阿择。
阿择圈住盈盈的腰身,收紧了些,“我要是早点出现就好了。”
这话听着有点傻气。
胸膛里蓦地发出低低的笑声,而后收止,只听到脆滴滴的调子说:“哪有咒自己早死的。”
招平安拽着他的衬衫衣角,手臂搂紧,声调一下子变淡,“现在就很好了......”
“嗯。”
一时静默。
阿择亲她发顶,贴在背上的手不自觉轻轻拍起,哄睡婴儿般。生前的事他已记起许多,那样的生活并不多好,少活几年可以陪着平安,他觉得稳赚不赔。
但是没有如果,她已经独自承受这么多年,而他也终于找到自己的解药。时间不知道还剩多少,那就尽量相伴过得快乐些。
“阿择。”
胸口突然被蹭了蹭,“嗯?”
招平安话头一转,“你哼歌给我听,像那天晚上那样。”以前姑姑也这么哄过自己入睡。
“那天晚上?”
她生病那一晚,阿择确是哼过歌谣,他以为她不知道,原来她清楚那个怀抱是他。
平安的喜欢也许比他想的还要早。
“你确定吗?”
“嗯。”
话音落下,阿择抱着人倒在软软的枕头中,他半撑起身子看她惊愕的神情,藏着坏地笑,“那晚我就是这样拥着,你在我怀里入睡的。”
招平安意识到什么,窘蹙地转脸。那晚是她装着糊涂要抱抱,然而不小心被拆穿了,丢死了人!
阿择欣悦地笑起,眼里尽是宠溺。不再逗她,收紧臂弯,胸膛一下子涨得满满的。
他太高兴执念成真,太高兴彼此如此契合。
原本抵在中间的手也渐而放松,轻轻地搭在癯瘦而有劲的腰间。招平安浅浅地呼吸起来,鼻间熟悉的气息包围,脑海里的喧嚷被静好取代。
房间里也只剩轻拍着背的声音,不急不缓。阿择如冷泉清透的嗓音响起,
“平安,别难过......只要我还剩一魂一魄,都会帮你积攒功德,不会让你就这样被命运牵制。”
冰凉的泉水淌过,途留温暖。招平安的身体缩进更深,该是感动的话,愁绪却萦回着。
“阿择,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早已不把这些当成生命中唯一坚持的事,那样太累,她不想有姑姑那样的遗憾。
“重要的。”阿择反驳道。
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能无忧无虑自由快乐,但当下有个现实的问题不能不去面对,“你好好的活下去,以后......以后我会离开,你去完成你要做的事。”
招家就剩平安一人,她会结婚生子,延续血脉。而他是鬼,即使跟人结合在一起,诞下的也只能是体弱多病的阴生子,活不长。
招平安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唇,泪湿了睫,“别说了......”
“不!我要说......”阿择拉下她的手放在曾经有心脏的位置,带着温度仿佛那里还会跳动。
“平安,我承认自己自私,现在这些甜都是偷来的。没事的......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如果......如果......”
想到那个生死劫,他说不下去了,即便为鬼可以厮守,他仍希望平安能长命百岁。
“如果在28岁死掉的话也不差。”
这是一句沉重的话,招平安说着说着却突然笑了,语气里含着憧憬,接着他的话继续道:“我们可以像季章学和鸳鸯那样,无忧无虑地飘荡在天地间,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在哪,哪里就是家。”
阿择只觉又酸又涩,不知如何去回应,他只能用更深的拥抱,将他们融合在一起,才能阻止自己去向往她口中,极端又觉美好的生活。
他总是这样替她着想,忽略自己想要的。没事,她家阿择的糖,以后她负责给。
她的手一直往上,摸到凉凉软软的唇,抬身覆上去舔舐。
然后睡眠时间被取代,不可避免地留了一室克忍的火热。
招平安终于将那道纸墙推倒,因为无望也不放手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谁能说短暂的停留没有意义,即使是步入死亡也需要一个缓冲期。
在阴间,活人魂魄离体不能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是喝过孟婆汤,将前尘往事归无,通往火照之路时,记忆会慢慢消散,代表着人世的身份抹去。
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火照之路上彼岸花的花海,昭示着死亡前的绚烂最极致,而绽放的那一刻即是永恒。
第57章 秋来
大暑一过,接着到了立秋。
时间好像很快又很慢,相识的300多个日夜里,招平安和阿择共同经历了许多。
从初遇到了解,从萌生情愫,到逃避到疏离,从认清内心,到终于抛开一切在一起。
然后,夏天终于落幕。
开学的日子其实是兴奋的,大家都想念隔了许久未见的朋友,虽然因为文理科分开了一些同学,但大多数还是在原来班级。
曲樟高中不施行每年一换教室,所以还是熟悉的桌椅板凳,写着放假时间的熟悉黑板。
三班的班长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将已经黏固在黑板的粉笔灰擦掉。大手一挥:祝贺同学们成为高二学生,新的学期再接再厉。
磅礴不羁的字体跃于上,忙着整理书桌的众人停下动作,“喔哦!!”鼓掌声不断。
新的学期,新的开始,即使学渣,也会重拾信心。
李晋在这时走进来,误以为是同学们欢迎自己,他暗爽着装一脸正经,“啧啧!能用想我的力气花在巩固课业上,也不至于期末考考成这个水平。”
底下学生知他误会了,一时面面相觑不敢指出来,因为接下来就是走程序的一顿训。
教案往讲台上一掷,李晋这就要起范,“看看看看!都是圈过的重点,你们这一个个只知道左耳进右耳出。温故而知新,这不用我说,你们上了十几年学还不知道吗?这些分丢得我都替你们心疼!”
教室里鸦雀无声,而招平安竖起课本,别脸向外面,对着窗外飘着的阿择打手势。
天啊!这是二楼,外面凌空飘着腻腻歪歪,不肯在操场等她的鬼。
阿择笑咧咧地眨眼睛,冲她使美人计,就是不离去。招平安扶额,这这这怎么上课啊......
李晋训完后,喊几个男生一起去办公室,帮忙拿练习册和笔。这是上个学期他答应过同学们考得好的话,就发的奖励。
东西不贵,但意义不凡。这一紧一放的教学方式,确实很好地缓解学生的抵触心理。
他们一走,教室里的气氛又一下子活跃起来。
前桌的女孩子没有去财主的生日会,就缠着廖琴琴让她讲新鲜事。
玩了一暑假,刚开学廖琴琴还没能调整好状态进入学习,就干脆再放松一天,讲起那天的事来。
“财主家真的很大,低调奢华,我们吃了很好吃的饭菜,还玩了游戏机,看了古董......”
招平安望了一圈,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没人注意这边。她用书挡着自己,靠近窗户的铁杆,小声说:“阿择,你无聊的话就去纸扎铺玩,下午清扫活动再来找我。”
这鬼,傻不愣登的就只会笑,眼里的情意要溺死了人了。表达的方式太直白,她不禁捂住脸蛋。
廖琴琴转眼时觑到同桌不正常的脸色,问:“你在干嘛?脸上被虫子咬了吗?怎么这么红?”
“没没没......”招平安稍低了头,把竖起的书本默默移到桌子中间,“哈啊~我困了眯一会。”
这才第一节 课,就困了啊!廖琴琴无语地摇摇头,她这个同桌估计昨晚又去从事驱邪活动了。
旁边又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招平安灵动的眼珠子不悦地削了眼一脸趣味的阿择,他说着抱歉,终于识相地飘走了。
周围开始安静,是李晋进来了,讲台上摆着几摞本子。他念到谁的名字,谁就去拿。
其实不单是考得好的同学有奖励,只要进步了就有,就连招平安总成绩比之前多了两分也可以。
不过即使退步了,李晋也会找别的名堂去发奖励,所以一番下来整个班里人手都有。
大家都很喜欢这个班主任,该严厉时严厉,课后跟朋友一样对他们。因教施材,不过分捧好学生,也从不看低差生。
廖琴琴也不觉在课堂上夸了两句,“班主任真好,希望他二胎能生个儿子。”
“哈?你们都知道这个事啊?”招平安惊讶道。
“是呀!我小舅妈和班主任同村,这些事大家都知道,老师他家四代还是五代单传,听说抱孙子是老人家的临终遗言。”
“哦。”事无强求,这些也不能说希望就可以达成的,但活着没有念想,也没甚意思,招平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