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宁心对林司南说了什么,总之他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变了一个样子。
不像之前那么颓废,如平时那般光彩照人。
但他这样,反而让人觉得心里苦涩。
只是,大家都没有说破而已。
吃饭的时候,宁心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粥,直到看见林司南递给她一颗剥好的鸡蛋,她拿着匙的手才顿住。
“……我吃不下了。”
“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给我。”他很坚持。
“谢谢。”
她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让他担心,他想她多补充些营养,那她吃就好了。
其实林司南心里何尝不明白,一个鸡蛋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他就是忍不住,下意识的就想要让她多吃点。
最好,是能吃胖些。
现在的她,实在是有点太瘦了。
每每视线落到她的身上,林司南就觉得眼眶酸涩难忍。
宁妈妈和宁爸爸对视了一眼,眼角不禁微微湿润,“司南,你也多吃点。”
“嗯。”
“你在这边能呆多久,假期够吗?”
“当然够。”
林司南没说的是,他已经计划好休长假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会陪着宁心,哪里也不去。
对于他心里任性的打算,她其实猜的八九不离十,不过这一次,她却不准备说他什么,就让她也任性一回吧。
如果没了这次机会,恐怕他们就真的没有时间了。
回神的时候,宁心见林司南夹了一条海带咸菜,她不禁微愣,“你……”
“怎么了?”他转头看向她。
“你不是不爱吃海带吗?”
闻言,他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海带,一时无语。
她要是不说,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究竟吃了什么。
淡定的朝宁心笑了笑,林司南又夹了一筷子,“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饮食要讲究营养均衡,我这不是在听话嘛。”
“表现不错。”她状似满意的点头。
“多谢夸奖。”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忽然“噗嗤”一声都笑了。
恍惚间,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没有病魔、没有分离,有的只是他们的相守相依,温暖的如同春天的骄阳。
朝辉他们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不禁皱着眉移开了视线。
现在,哪怕是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可心里仍旧是空落落的。
注定悲伤的事情就像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只有可能暂时被忽略,却永远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
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林先生。
“我吃饱了。”喝了一碗白粥,吃了半颗鸡蛋,她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好。”说着,林司南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你接着吃你的呀。”
怎么她说吃饱了他就跟着不吃了?
微微蹙眉,宁心扯了扯他的袖管,“你吃的太少了。”
然后,他就听话的又盛了一碗粥。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觉得不对劲儿,可是在林司南吃了第三份三明治之后,他们就感到有些诡异了。
会不会……
吃的太多了点?
宁心明显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赶紧伸手拽住了他,“别再吃了,你吃很多了。”
他难道都不觉得撑吗?
忽然被止住动作,林司南茫然看向她。
“你不觉得撑吗?”
本来他还不觉得,但听她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发觉,好像的确是有点撑。
放下筷子,林司南像小孩子似的朝她点了点头,“是有点撑。”
“那你还吃?!”
“刚刚没注意到。”
“……”
他的注意力得是有多涣散,连自己吃没吃撑都不知道。
见他一副呆萌的样子,大家忍不住弯唇轻笑,可笑过之后,内心却无比怅然。
眼前的林司南,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宁心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已经彻底没了自己的思想。
如今尚且如此,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不见了他会变的怎么样……
*
吃过早餐之后,林司南陪宁心去了医院。
虽然她的病没有办法根治,但就现阶段而言,还能暂时用药物控制一下。
不过,他们没想到居然会在医院碰见熟人。
或者应该说,是林司南的熟人。
乔曼。
“好巧!”说话的时候,乔曼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了宁心的身上。
她记得这个女孩子,之前在酒吧见过一次。
听说她是林司南的未婚妻,不过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她露过面,乔曼本来以为他们分手了,没想到居然还在一起。
这么说来,这位大少爷是认真的?
想到这种可能,乔曼心里还觉得挺可惜的。
本来她还合计,既然以后注定了要结束单身生活,那她倒是可以和林司南在一起凑合凑合。
两人都是喜欢一夜买醉的人,婚后可以互不约束,彼此各玩各的,互不相扰。
而且,林氏集团也是s市数一数二的企业,自己并不算吃亏。
正是因为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所以她之前才盯上了林司南,却没想到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一位未婚妻,生生截了她的“胡”。
所以她现在看到宁心,也算是“情敌”见面吧。
让乔曼意外的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和之前见到的判若两人。
要不是因为她被林司南搂在怀里,她甚至会以为自己认错了。
她怎么瘦成这样了?!
乔曼眸中毫不掩饰的惊诧之色让林司南微微皱眉,随即将宁心搂的更紧,甚至微微侧身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也没管对方是什么反应,环着宁心就朝前走去。
看着林司南稍显沉郁的脸色,乔曼挑了挑眉有眼色的没说什么。
瘦成这副模样,是生了什么重病了吗?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化验单,乔曼皱眉叹了口气。
还是少管别人家的闲事吧,她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特意跑这么远来将肚子“弄瘪”,就是担心在国内会被“圈里”的人知道,哪儿还有闲工夫顾得了别人的事情。
踩着高跟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乔曼就此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只不过——
她没想到,几天之后居然会再次见到宁心。
地点,还是在这家医院。
林司南不知道去了哪没在她身边,她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雪出神。
某个瞬间,乔曼甚至觉得,如果倒退七年,她也想活成对方这个样子。
“你活的很干净……”莫名的,她想和她说说话。
转头看向乔曼,宁心想起前几天自己就和她见过,淡淡的朝她一笑,“你好。”
“他呢?”她指的是林司南。
“在和医生谈事情。”
“你的事情?”
“嗯。”宁心没有丝毫隐瞒,淡定的点了点头。
“很严重的病吗?”
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宁心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样。
严重……
这两个字的定义是什么呢?
说不严重吧,最后她会失去生命;说严重吧,至少现在她没有承受任何病痛的折磨,头痛的情况也得到了控制。
一时间,她没回答。
“不好意思,我不是想探听你的隐私。”乔曼歉意的朝她笑笑。
“没关系。”宁心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其实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死亡是一件无法阻拦的事情,更何况是隐瞒,“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它而已。”
“我懂……”乔曼苦笑。
就拿她自己来说吧,怀孕其实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但是,她却选择扼杀了那条小生命。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吧,所以她才心里闷闷的想要和人聊一聊,不知怎么刚刚看到这个女孩子站在窗边,就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
大概是她一闪而逝的无奈和忧伤,令她有种看到自己的错觉。
“你也有没办法向人倾诉的事情吗?”瞟了一眼医生办公室的方向,乔曼指的是林司南。
明白她的意思,宁心缓缓摇头,“他都知道。”
从她确定自己的情况开始,她就没打算瞒着他。
坦诚一点,没什么不好。
打量了宁心两眼,乔曼好奇的追问,“你不怕他担心吗?”
“与其等以后又担心又后悔,我宁愿现在我陪着他担心。”
“我不是很懂……”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有限的一段时间,你会选择告诉自己的爱人吗?”宁心看着她,语气认真的朝她问道。
“应该……不会吧……”她没爱过别人,只爱自己。
“可我会。”
所以,她选择对林司南坦白。
“你……”
“宁心,可以走了。”
乔曼本来还想再问两句,却见林司南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看到她的时候,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警惕。
这一眼,看得乔曼自尊心受挫,狠狠瞪了他一下就踩着一双恨天高转身走开。
“你们认识?!”林司南稍显惊讶。
“不认识。”
“那怎么和她在聊天?”
“恰巧碰到了,随便说几句而已。”也不能算是聊天吧,只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碰到了一起,借着对方的追问倾诉自己的内心罢了。
宁心说的随意,可林司南却上了心。
眸光幽暗的盯着乔曼的背影,一如当初对秦怡的态度。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宁心拉着他的手臂的手微微用力,“你怎么了?”
“没什么,咱们回家吧。”
“林司南……”走出医院的路上,她轻轻唤他。
“嗯?”
“你正常一点。”
“……”
他怎么了?
“好好和我在一起,不要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好吗?”他像是被她吓到了,一点事情都变的草木皆兵。
“宁心……”
他想说他没有,但宁心却并没有给他机会,“你不用急着否认,只说你答不答应就好。”
“我当然答应。”
“既然答应了我,那就一定要做到。”
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宁心拉起他的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拉勾。”
“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孩子般的行为,可是她的神色却异常认真。
“不变……”
答应她的,他都不会改变。
说了要好好活着,他就一直好好活着。
期待余生的每一天,在路上看到不同的风景都能想起和她的曾经……
“你不会骗我吧?”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稚嫩的童音。
“当然不会骗你了。”
“那咱们拉勾。”小女孩固执的说。
“拉勾就拉勾!”
说完,男孩儿伸出手用小拇指勾住了女孩儿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明明拉了勾,可那个小女孩儿却好像还是有些担心似的,“拉勾真的有用吗?”
“有……”
“真的有用。”蹲下去摸了摸她的头,林司南朝她柔声笑道。
“叔叔怎么知道?”
“因为,叔叔曾经和一个人拉过勾,答应她的事,我都有努力做到。”他的目光中透着无限的追忆,声音感伤。
“那个人是谁呀?她在哪?”
“是我的妻子。”林司南抬起头,轻轻覆在了心口,“就在这儿。”
幽居了很多年了……
“叔叔……您怎么哭啦……”小姑娘微微皱眉,伸手抚过他眼角的泪水,“妈妈说,乖孩子不能总是流眼泪的。”
“嗯。”
或许就是因为他不乖,所以她才离开了。
“送你花花,不要再哭啦。”说着,小姑娘递上了手里的一朵小茉莉。
“……谢谢你。”
“不客气。”
和小男孩手拉着手离开,她挥手朝林司南告别。
目送着他们向远处走去,林司南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茉莉花,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么多年,他收到过无数种花朵,但还是最喜欢茉莉。
宁心离开以后,
他将自己的哭泣夹在了书页里;
像她曾经送过他的茉莉花,
也许,
会在多年后的一个黄昏里,
从偶而翻开的扉页中落下;
没有芳香,也再无声息……
于是,
他忽然明白,
不再回头的,不只是古老的辰光,
也不只是那些个夜晚的星群和月亮;
尽管,
每个清晨仍然会开窗探望,
每个夏季仍然会有茉莉的清香;
可是,
是有些什么已经失落了,
在拥挤的市街前,
在仓皇下降的暮色中;
他辗转寻觅,
最终发现,
原来,
是他的那颗心。
*
捧着一大束茉莉花走向墓地,林司南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答应过她,不会再哭泣。
至少……
不会让她看见。
如果她还在,一定又会吐槽他哭起来很丑。
现在,能想起她的人已经很少了,而且会越来越少。
或许等有一天他也老了之后,这个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就再也没有了。
墓地四周的青草迎风轻摆,像是正在做着美好的梦。
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美梦当中,没人体会到他当下的心境,所以,那个瞬间,林司南的心里影子似的飘过一片淡淡的哀伤。
有夕阳的余晖返照在墓碑上,透着一抹淡淡的橘黄。
光晕里有一丝浅红色,像是稀释过的草莓汁,让空气中都带着甜甜的味道。
夕阳黄昏本该是很美丽的景色,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无法欣赏它。
微风一阵阵的吹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轻动的花叶,再转头看向夕阳,忽然有种那颗红色的“草莓”要缓缓掉落下来的错觉。
石碑上的照片里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阳光照在上面,像是她害羞的脸红了一般。
恍惚间,林司南想起了宁心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从前的从前,没有胭脂,女子的脸只为情郎红……”
“能让你脸红一次,实在是不容易。”他笑着轻叹。
将手里的鲜花放在墓碑前,林司南半蹲下身子,眸光微软的望着照片中的女子。
花开如火,也如寂寞。
幸好还有曾经的回忆,如一丝花香,慰他寂寥……
其实他就知道,总有一日所有的悲欢都将离他而去,可他仍然竭力搜集那些美丽的,值得为她活一次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