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欧阳在,肯定能想出帮他出气的法子,即便不能,也能三言两语地哄他开心。
可惜,欧阳前天便回了宫外的府邸,要等夏宫彻底收拾妥当才会重新搬回。
好在这次搬回之后,他们便又可以朝夕相守了。
戚云恒心生感慨的时候,刚刚走出皇宫的宋时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事实上,宋时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自若。
宋时这次回京就是一场赌博,赌戚云恒有没有身居高位就变了心性,赌戚云恒还认不认他曾经立下的功劳。
——好在,他赌赢了。
宋时一边想着,一边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十年前,将戚云恒接出京城的时候,宋时并没想过要拥立戚云恒为新主。
只是那时候的西北军群龙无首,将领们各有一派人马,谁也不肯服谁,更不想交出兵权,让兴和帝这个间接害死卫国公的仇人管束。但西北军那时已是腹背受敌,北边有外敌,南边有内患。若是就这么一哄而散,各自为战,不仅会让早已虎视眈眈的北方鞑子占了便宜,更会让西北军名存实亡,沦为一团散沙,被朝廷或者乱军一口口地蚕食。
为了把西北军继续凝聚在一起,共同抗敌,抱团取暖,西北军内军职最高、势力也是最大的宋时和杨松柏达成协议,返回京城,将卫国公的独子戚云恒接到西北驻地。
当时,这就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之策,谁也没指望戚云恒能如他的父亲卫国公一样为西北军的将士们撑起一片天空。宋时也和杨松柏说得很清楚,不会真的给戚云恒兵权,只是把他接过来做个摆设,让西北军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在宋时的设想里,戚云恒就是个过度,西北军的兵权迟早会落在他或杨松柏的手里。
但作为拿取兵权的代价,他们也不好卸磨杀驴,即便没能保住戚云恒,也要给老国公留下一条血脉,让戚家的香火能够延续下去。
如今回想这些,宋时只觉得脸上发烫,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但在当时,无论宋时,还是杨松柏,乃至西北军中的其他将领,真的是没一个瞧得起戚云恒。
一个自小长于妇人之手,从未离开过京城这种纸醉金迷之地的小郎君能懂什么?
更何况这人还被逼着“嫁”了人,给男人做了男妻。
这样的人,即便不是一无是处,也定是胆小如鼠,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戚云恒刚刚抵达西北军驻地的时候,确实十分地乖觉老实,如宋时等人希望的那样,既不谋求兵权,更不指手画脚。
然而三个月后,宋时便发现,不知不觉,戚云恒身边的亲兵队就变成了亲卫营,人数也从十几个增加到了数百个。
三年后,戚云恒在西北军中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即便是宋时、杨松柏这样的老将,也只能建议,再不敢命令。
五年过去,西北军更名为东山军,其势力范围也早已超出了西北这个范畴,开始向东南方向发展。
等到第十年的时候,卫国公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华国的皇帝,宋时这些老将,亦不得不彻彻底底地弯下腰来,俯首称臣。
对此,宋时自是不甘心的。
若是当初不曾接回戚云恒,之后问鼎天下的人,或许就是他宋时了。
但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再怎么悔不当初,也都无济于事。
只是“不甘心”这三个字却如附骨之疽,使得宋时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思来想去,宋时觉得,他也未必就没了机会。
想当初,戚云恒也就是依靠着不大不小的西北军,在贫瘠的西北之地发展壮大的。
如今的这支西北军是以宋时的旧部为核心构建起来的,已经尽数掌握在宋时的手里,杨松柏等老将都被调到了别的地方,再不能对他形成掣肘。
比较起来,宋时如今的境遇可是比戚云恒当初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唯一的差别,只在于一个“乱”字。
纵观史书,还没有哪一个造反之人能够在天下太平的情况下改朝换代,所以,想要复制戚云恒的轨迹,首先就得让这个天下重新混乱起来。
于是,宋时便琢磨起搞乱天下的法子。
但这世上或许真有天命一说。宋时的种种安排全都出了这样或是那样的岔子,终是落得个功亏一篑。长子宋帆也像遭了反噬一般,身受重伤不说,更坏了要害,失了人道之能。
——皇夫九千岁!
想起长子,宋时便想起了将长子害至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不由得怒火中烧。
若不是此人大闹秦国公府,即便库房坍塌,弩车的存在也不会暴露于世人眼下,而宋时也不必舍去兵权,冒着有可能被抄家灭族的危险回归京城。
一如戚云恒不敢杀宋时,宋时也不敢直截了当地举兵造反。
宋时很清楚,他在西北军中的威望比不过戚云恒在所有将士心中的威望,更抵不住戚云恒对各路兵马的严密控制。
他若敢举起反旗,必会遭到其他大军的围剿。
举兵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但在私藏禁物之事未曾爆出之前,宋时好歹还能给自己一个念想,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地绝了念想。
至少,在他这一代是绝无可能了!
想到这一点,宋时便不由自主地迁怒到了欧阳的身上,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但报仇雪恨之前,宋时却又不得不先腾出手来,将另一个让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家伙从戚云恒的手里解救出来。
杨德江。
这是一个让宋时都想除之而后快的小人,但偏偏地,他却不能这么去做,
至少暂时不能。
杨德江的手里,可是握着他的大把柄。
相比这个把柄,假玉玺……根本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