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宁这才似回神一般,眼神一闪,开口道:“草民本是想在这最后的时日里一刻不离地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可草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一件无论如何都要向燕阁主询问的事情,还希望没有打扰到……几位的密谈。”
燕秋尔看了看左宁,直觉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不会有多愉快,便干脆连那些虚伪的客套都省了,摇头轻笑一声,道:“你问吧。”
听到燕秋尔的声音,左宁立刻转头看向燕秋尔,温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救他?”
果然是这个问题嘛。燕秋尔垂眼,暗叹一口气,再抬眼看向左宁时,嗤笑一声,不无讽刺道:“我为何要救他?我,有那个义务吗?”
要么成为朋友相互扶持,要么成为敌人完全对立,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这种事情并不存在,尤其是不存在于他们所做的这件事情中。
在楚豫的事情上,燕秋尔选择了袖手旁观,这是事实,无从辩驳,燕秋尔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在决定要掺和进这件事情之前,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是无辜的。
“义务?”左宁将这个词重复一遍,而后又兀自呢喃几遍,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伴着瓢泼雨声,左宁的这笑声也显得有几分阴沉恐怖,“没有义务?原来是因为没有义务啊……”
说完这句,左宁就只站在那里笑,虽然有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可声音太小,几乎被雨声掩盖。
怎么办?燕秋尔拽了拽燕生的袖子,在燕生转头看向他时以眼神求救。他不太会应付精神不正常的人啊。
被燕秋尔依赖了的燕生自然是心情愉悦,回给燕秋尔一个让对方安心的眼神,便转头看了唐硕一眼。
接到燕生的暗示,唐硕立刻蹑手蹑脚地绕着圈子向左宁靠过去。
坐在另一边的千无更是清楚左宁此时的精神状态有多危险,可瞧着燕秋尔几人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千无也只能干着急,不敢妄动,直到瞄见唐硕的行动,千无立刻就看出了唐硕的意图,而后也跟着蹑手蹑脚地移动起来,以便跟唐硕一起封住左宁的所有路线。
不知堂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金豆和飞雁抱着干净的衣服和干爽的布巾进了堂屋。
然而一踏进堂屋,两个人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紧绷的气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一个看向燕秋尔,一个看向燕浮生,等待指示。
燕秋尔看了看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封闭世界里的左宁,而后扯了扯燕生的衣袖,又给了秦九一个眼神,待各方都做好了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时,燕秋尔才向金豆点了点头。
金豆得到授意,便捧着干净的衣服走到左宁身边,笑道:“左郎君,咱们府里就五郎君与左郎君体形相近,故而小的就擅自做主,拿了新给五郎君制的一套衣裳过来,这衣裳还没穿过,左郎君您现在就换上?”
飞雁也随着金豆上前一步,将布巾捧起举在额前头顶,方便左宁拿取。
左宁的念叨骤然停止,缓缓转头,看了看飞雁手上的布巾,又看了看金豆手上的衣服,眼神一沉,便又抬起头将堂屋里的几个人扫视一圈,这一看,自然也就发现了唐硕和千无所在之地与先前不同。
也是,他这可是在那个五郎君的地盘上呢,有那个少年聪慧的五郎君,有那个叱咤商界的燕家主,还有那个扮猪吃老虎的九皇子,这一个个的都是人精,纵使此时的他瞧着可怜,又怎么会有人同情他?对这几个人来说,他所带来的威胁反而更大一些。
左宁扬了扬嘴角无声地冷笑,而后抓过飞雁手上的布巾,开始擦拭被大雨淋湿至今未干的头发。
燕秋尔几人没一个敢随便开口与左宁搭话的,谁知道哪句话没说对就会让左宁绷紧的神经断掉。若是能让他安然离开西苑就好了。
然而左宁既然来了,不做点什么大闹一场又怎么会离开?
于是就在燕秋尔思考对策却始终想不出解决方法时,左宁突然将刚拿到手的衣裳揉成两团,一团甩在唐硕脸上,另一团自然是甩在了千无脸上,而后赶在两人将衣服从脸上扯下来之前快速从千无身边跑过,顺手抄起一方矮桌砸向燕生,而后整个人扑向燕秋尔。
“啧!”燕秋尔心中一惊,却又觉得这才是剧情发展的既定情节。
抬脚将面前的矮桌踹向左宁,燕秋尔赶忙起身,连连后退。
左宁的膝盖被燕秋尔踹出的矮桌撞到,重心一个不稳就向前扑倒,“啪嚓”一声压塌了矮桌。
可平日里没表现出什么武力值的左宁今日却使超常发挥,摔倒之后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又爬了起来,还顺手抄起矮桌破裂处的断木,扬手就砸向燕秋尔。
燕秋尔赶忙侧身,躲过碎木。
燕生这时也到了左宁左宁身边,一记勾拳砸在左宁的腹部。
左宁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蜷身栽倒在地上。
左宁就那样伏在地上没了声音。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下是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再等一会儿,就听见了来自左宁的哭声,尽管被压抑着,尽管有雨声掺杂,那哭声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几个人耳中,并且越来越大,与哭声相伴的,是左宁一声声悲戚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他到底碍着你们什么了!他是陛下的长子,成为太子是理所当然的,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非要将他当做是眼中钉肉中刺?!他只是单纯……他还是孩子……为什么你们偏偏就容不下他……到底是为什么啊?!”左宁伏在地上猛砸地面。
秦九又看了看一直攥在手里的太子令,起身走到左宁身边,将那块令牌丢在了左宁面前,道:“成为了太子,单纯就是他所犯下的最大的错。偏听,偏信,冲动,重感情,死心眼,善良,天真……为君为王者不该有的弱点他全占了。不是我们容不下他,是他根本就不应该处在我们之间,他根本就不该投胎在帝王人家……”
父皇的宠爱虽给过楚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可那份宠爱终究是没能让楚豫了解帝王之家的阴险和残酷。
左宁抬起头,看了看被丢在他面前的那一块令牌,当认出那令牌正是楚豫的太子令时,便赶紧伸手将那令牌抓在手上,护进怀里。
至于秦九所说的话,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只开口问道:“这块令牌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是怎么得到的?”说着,左宁猛地起身,眼神阴鹜地死瞪着秦九。
秦九不退不避地与左宁对视,道:“这是他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
太子死,这太子令自然该是由皇帝收回去的,可楚豫却在弥留之际将它交给了秦九。秦九至今仍不知道楚豫是忘了规矩还是想要暗示性地将什么托付给他,总之这令牌如今在秦九手上,并且得到了皇帝的默认。
“亲手?”左宁皱眉,狐疑地看着秦九。
“偷窃太子令可是重罪,况且没有父皇的授意,这东西在我手上也用不了,我私自拿它何用?”
秦九说完,左宁就垂头看着那枚令牌,虽没有只言片语,可众人都觉得左宁周身的气氛从压抑的悲伤转成了一种凝重。
这令牌……另藏玄机了吗?
☆、第155章 燕新堂归来
时间从六月转到七月,
那个暴雨夜里,濒临崩溃的左宁终究是没有崩溃,只是沉默着带走了那块太子令。不知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太子的葬礼结束之后,秦九就从燕秋尔这里要走了五百两黄金,并明确地留下话说这些钱未必会够。
燕秋尔什么都没问,爽快地将钱给了秦九,回了句要多少有多少。
燕生原本是想无视燕老夫人最后的不干脆,可终是在燕元的三催四请外加燕秋尔的劝说下回了燕府。虽说是回了燕府,却也只是将燕府当做邸舍一般,每日给燕老夫人请个早安便出门,到了晚上再回到府里请个晚安然后就蒙头大睡。只是自回府之后,燕生有三分之一的夜晚都是在西苑里度过,其余的三分之二是被燕老夫人用了激将法强留下的。
兴许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前几日皇帝下令要燕家商队运送新制兵器时,燕老夫人便坚定地要求燕生一个人去,理由无非就是想要考验燕生与燕秋尔两人之间的感情,只是燕生与燕秋尔都不觉得拉长的物理距离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便由着燕老夫人的性子闹了。若是燕老夫人这样闹一闹便能服气了也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