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临时拼房的室友而言,像嬴川这样整洁而且懂规矩的人,原本是很令人觉得省心的。
而且说实在的,柳弈仔细回忆跟这人相处的经历,除了在他办公室那次,嬴川曾经不太规矩地对他动了动手脚,企图占些便宜之外,总的来说,对方一直以来的表现得还算稳重知礼,若非要说哪里招惹着自己了,那倒是当真没有。
但是,也许是源自于某种不能言喻的第六感,柳弈总觉得,嬴川这个人,很不对劲儿。
其实长期从事心理学第一线工作的医生和研究人员,精神压力都很大,多年积累下来,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尤其是他们得抑郁症比例,更是高到了惊人的程度。
柳弈以前在不列颠邓迪大学念书的时候,辅修的就是临床精神病学,他就曾经跟自己的导师讨论过这个问题。
当时他的导师告诉他,人们在互相交谈的时候,在获得信息的同时,其实也会感知和交换对方的情绪。
而且与普通的交谈不同,临床精神病学的一线工作人员,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存在的。
他们像个树洞一样,接受和容纳求医者所有的痛苦、低落、压抑、亢奋、妄想、幻觉、疯狂等等负面情绪,理解消化之后,再反刍成开解和宽慰的话语,回馈到患者的身上。
在这个过程里,心理学工作者整日浸淫在各种负面情绪之中,也会感到疲惫和倦怠,如果无法进行有效的自我开解,很有可能会让自己深陷其中,最后因为经年累月的心理压力而出现病理性的精神问题。
当年柳弈的导师就跟他举过一个例子。
大约十年前,米帝有一个名叫马克.沃里克的精神科医生,专门给一所监狱里的重罪犯做心理疏导。
他遭警方逮捕后被控谋杀罪,原因是他在监狱任职期间,曾经多次给自己的病人注射超过治疗量的氯丙嗪,并且导致其中一个罪犯出现肝功能衰竭致死。
后来在警方对这名精神科医生展开调查的时候,对方承认自己是有意为之的。
沃里克医生在工作中时常接触一些穷凶极恶的重刑犯,这些罪犯之中,很多人虽然伏法,但并没有对自己入狱前的所作所为表现出忏悔之情,他们甚至会在医生面前滔滔不绝地炫耀自己的犯罪经历,以及他们如何如何按照律师的指点,在陪审团面前卖乖示弱,然后得到了轻判等等……
而沃里克医生本身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这些重刑犯炫耀式的自白令他觉得非常痛苦。
最后他终于无法忍耐,以诊疗的名义,给他认定为“死有余辜”的罪犯非法使用了大量的精神类药物,才导致了其中一个囚犯因药物过量而死亡。
实际上,精神病医生因自己的心理问题产生反社会人格倾向,并且付诸于犯罪的行为,沃里克医生并不是首例,像这样的例子,柳弈只要翻一翻文献,就能翻出好几桩来。
但是柳弈却觉得,嬴川给他的感觉,和导师跟他举过的沃里克医生的例子,又有些不同。
他面对嬴川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嬴川这个人,从外表到举止再到谈吐,全都好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戏骨,按照剧本认真揣摩人物形象,再经过精心计算,演出他想要让其他人看到的那一面。
非要形容的话,柳弈觉得,自己就如同是在面对着一个披着画皮的鬼怪,在对方那张经过悉心描摹的人皮下面,到底有着一番怎样的真容,他根本不敢细想。
柳弈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将换洗的衣服放到架子上。
就在这时,他看到流理台叠放整齐的洗手巾上,搁着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呈现出一种泛着金属色泽的亮银色,链身不算很粗,但造型明显是男款的。
链子的下方坠了一个链坠,造型相当奇特,竟然是一只被荆棘状花纹盘扭缠绕的透明玻璃瓶,瓶身呈纺锤状,尖头大肚,约有拇指指节大小,里头填充着大半瓶白色的粉末。
柳弈伸出手,将毛巾上的项链拿了起来。
瓶身入手冰凉,他用指尖掂了掂,觉得自己刚才判断失误,这瓶子的材质不是玻璃的,而应该是水晶的。
柳弈捻起瓶子,举到眼前,对着灯光照了照。
里面装着的粉末很白,白得还有些泛着冷灰,研磨得很细,柳弈轻轻晃悠了两下,没看到明显的结块或者颗粒。
“叩叩叩。”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不好意思,柳弈,你已经在洗澡了吗?”
嬴川的声音隔着浴室门传了过来。
柳弈心中“咯噔”一跳,连忙将手里的项链放回到洗手巾上,一边开始解自己衬衣的纽扣,一边回答:“还没有,什么事?”
“我的东西刚才落在里面了。”
嬴川的语气柔和,措辞彬彬有礼,“如果方便的话,我能进来拿一下吗?”
柳弈将衬衣纽扣解到第三颗,然后转身去开了门,对站在门外的嬴川说道:“进来吧。”
嬴川朝他笑了笑,走进浴室,径直走到流理台前,从洗手巾上拿起那条缀着水晶瓶的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