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史扶住方校尉,温言安慰,“我知此事与你和邢大人无关,必然如实回禀。”
方校尉暗暗松口气,他职司不比杜长史低,说起来他是禁卫军实职,杜长史只是王府属官。不过,三殿下能驾御前,必然是受宠的皇子,何况近年来三皇子委实办了几件大案。方校尉实在不愿得罪三皇子,何况此事简直是没来由的令三皇子大失颜面,方校尉都觉理亏。杜长史对他又没有半分为难,方校尉也愈发客气。
穆安之李玉华一个在御前一个在蓝太后那里,杜长史先去寻了严琳,与严琳说了棉车被烧一事,严琳脸色微变,“真烧了?”
“我亲眼见了烧焦的地方,昨晚有风,留下的证据不多,偶有见一两粒焦黑东西,似是棉絮烧剩的。”杜长史道,“不过,自来军中扣留物品,尤其商货,他们若想私吞,寻个由头说丢了烧了没了,也不稀罕。二百辆棉车不是小数目,一会儿禁卫军那里就得先把运棉的驴骡马车送来。那些棉花,要不是烧了,就是让人私吞了。”
“一会儿禁卫军必然来人交待棉车的事,你来跟他们交接,旁的我让人去办。”
“好。”
方校尉回去先回禀邢千户,邢千户看向方校尉,“姓赵的这是失心疯了?”
方校尉是邢千户心腹,不禁道,“三殿下与禁卫军向无来往,赵校尉突然落三殿下颜面,此事三殿下必不能善了。”
邢千户问,“你看杜长史面色如何?”
“极是不悦。不过,杜长史说知道此事与大人无关。”
邢千户再问,“就一点儿都没剩下么?”
“我问了几个昨夜值勤的兵丁,除了起火时牵走的驴骡,都烧光了。”
邢千户起身道,“你把这事知会江将军一声,他特意让周千户过来打招呼,不想却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心里很过意不过。不过,此事关系极大,三皇子是陛下龙子,姓赵的无故落三皇子颜面,我得先去禀林统领,就你去回江将军吧。告诉江将军,稍后我亲去赔罪。”
“是!”
“办完江将军这里的差,立刻把剩下的车马驴骡给客客气气的送回去,不管三皇子那边说什么,你只管听着,凭打凭骂,不许说一个不字。跟管事的人说,余下损失,立刻奉上。虽不能弥补千万之一,还请一定不要嫌弃才好。”
“是!”方校尉义愤不平,“姓赵的闯下这样的大祸,倒是叫大人替他收拾烂摊子。”
“你以为我还真能收拾,我算哪根葱,三皇子如何能知道?”邢千户叹口气,要来佩剑,立刻出门求见林程林统领。
此次穆宣帝行宫之行,未令林大将军随驾,而是贴身带了林程负责御驾安危。林程每日必然亲自查看各处布防,邢千户找到林程时,江珣就在林程身畔听林程吩咐。
邢千户心里不禁也问候了一回赵校尉的祖上十八代,禁卫上下谁不知道江珣是陛下爱将,陛下都亲昵的称一声小江。江将军本就出身显赫,自己武功高兴,行事公允,自入禁卫以来官儿升的飞快。这姓赵的,好死不死得罪江将军,如今他都要跟着吃挂落!
林程那里交待毕,邢千户方则上前,江珣道,“将军,属下先去布置了。”
邢千户道,“刚刚下官着方校尉去江将军那里,不想将军在统领大人这儿。江将军,是三皇子妃的棉车出了事。”林程任禁卫军正三品统领,官封昭毅将军。
听邢千户的话,江珣先同林程回禀棉车的来龙去脉,“三皇子妃的织布作坊就开在三皇子的庄子上,离行宫不远,时有车马驮货来往帝都城。今天一早三皇子府的杜长史过来寻属下,说昨天赵校尉扣了送往作坊的二百辆棉车,杜长史过来打听棉车可有不妥,我想着这几百辆车,放在禁卫营也占地方,何况毕竟有三皇子的面子,倘无妨碍就给作坊送回去。赵校尉在邢千户那里当差,就着周千户过去问了问。”
林程问邢千户,“出什么事了?”
邢千户小心翼翼的把棉车烧毁的事说了,林程问,“赵丛在哪儿?”
“今天赵校尉休沐,没来当差。”
林程不辩喜怒,“既是他扣的棉车,就让他去跟三皇子府解释!”
赵校尉也有些傻眼,他没料到半夜就起了火,把二百辆运棉车都烧了。他也没旁个法子,知道驴骡都被邢千户送回三皇子那里,硬着头皮去回禀邢千户,邢千户说,“你昨儿个扣棉车也没来禀我一声,你既能扣棉车,自能解决。”把赵校尉堵了回去。
赵校尉心说,我扣棉车也是份内之责,谁也没料到棉车就烧了,烧就烧,大不了补偿些银子。赵校尉令手下百户给严琳送了二百两银子,算是赔了棉花损失。
严琳反手就把赵校尉告上刑部,罪名便是私扣商贾货物,暗中出售,谋取暴利!
而且是人赃俱获,二百辆棉车就是证据。赵校尉出了棉车烧毁的文书,连带二百两银子的赔偿也给了作坊的。可二百辆棉车好端端的,被许郎中带人截在帝都城,当时便将接收棉车的商贾抓个正着,这人就是赵校尉的族人,接手被禁卫军罚没的货物低价出售,赚取私财。
带着棉车送往帝都城的也是赵校尉的心腹杨百户。
这事既经刑部,又关乎禁卫军之事,御史台先闻了风声,卓御史在君前便参了禁卫军一本。
参奏禁卫军依职权之便,强夺百姓财物!
林程君前奏对时亦毫不避讳,“这件事臣前天就知道,二百两棉车是三皇子妃织布作坊的货物,被赵丛以怀疑不妥扣留。臣知晓此事时,赵丛回禀棉车已经烧毁。臣着人去棉车烧毁之处查看,当时棉花并未卸下马车,因夜间有风,即便棉花被烧成灰烬,二百辆马车也该留下些残存车驾之类,却是什么都没有。臣命江将军暗中追查,此事既涉刑案,不好禁卫军私自处置,故而知会刑部,一举人赃俱获。”
穆宣帝脸色舒缓,“禁卫军中竟有这样的害群之马。”
林程道,“承平日久,难免生出蛀虫,不足为奇。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陛下圣明烛照,这些暗域鬼魅成不了气候。”
穆宣帝面色缓和,对林程道,“禁卫军的事还是你多上心,虽说朕的安危要紧,也不要扰民。小小百姓,有个生计不容易。”
“是!陛下放心,臣必严明规矩,不使禁卫军扰民!”
太子穆安之在御前看林程这一场对答,均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卓御史竟也有一折参空的时候!
尤其林程在穆安之发难之前先拔了赵丛,于公,非但消弥了禁卫军的一场危机,于私……那赵丛是林程继母的娘家侄儿兼二女婿……看来,林程将军与继母的关系非常寻常啊。
林程在御前自辩时,刑部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持程侍郎手令冲进赵家,封存一切文书财物,赵家所有人口分男女禁足两处小院!
刑部正式追查赵丛任上贪枉之案!
第209章 一九七章
李玉华先是听说棉车被烧了, 当时还暗搓搓的跟三哥怀疑了一回, 说不定真烧假烧。甭看李玉华少时贫寒, 她在乡下见识过的事着实不少。初来帝都时, 乍然见这偌大世面,未偿没有怯的时候。可当初在许家她就没吃过亏,当初穆安之不愿意娶她, 后头也叫李玉华慢慢相处着成了亲。
在李玉华看来, 帝都也就是地方大,有权有势的人多。可其实,这帝都人与她老家的人比起来, 也强不到哪儿去。
贪财、贪权、勾心斗角占便宜的事, 都差不离。
无非就是乡下争的是三个萝卜两头蒜, 再多就是田产房屋, 帝都人家大业大,争的东西也多, 可实际上,手法也差不离。
李玉华早把这些事琢磨透了,当时她就不信她那两百车棉花是给烧了。穆安之在刑部日久,见过的鬼域魍魉也不少, 穆安之也认为棉车一夜烧光的事可疑。
杜长史回府交待严琳一声后就又去寻了江珣,其后安排, 杜长史同穆安之道,“这事关乎禁卫军,殿下只当不知道, 一切都由属下承担。”
穆安之道,“不必如此,陛下与东宫都比鬼还精,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
后头的事,穆安之都知道。穆安之还顺道给卓然下了个套,就是穆安之令杜长史将赵校尉的事透露给卓然知道。
卓然这回果然闪了老腰。
林程告退后,穆安之便一幅略有得意的模样,同穆宣帝道,“我早就看出那姓赵的有鬼,两百辆棉车,怎么可能说烧就烧,杜长史当时去看了烧毁后的地方,连一块焦炭都没有。要不是禁卫军说了他们要查这事,我早揭出来了!”
穆宣帝道,“怎么不来跟朕说?”
“这怎么说,我媳妇作坊的棉花车叫禁卫军扣了,好像跟陛下告状似的。禁卫军说棉花车可疑,他们原有这个权限,我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说他们做的不对。不过,这赵校尉也忒把人当傻子了,好像就他一个聪明人似的。”穆安之撇撇嘴,不屑的说。
穆宣帝道,“这才六月初,棉花刚熟,怎么就运这许多棉花过来?”
“不知道。她签了许多种植棉花的农户,约好了只要棉户种的棉花,种多少她收多少,这是第一茬刚采摘的棉花,听她说从直隶府那边过来的。”穆安之道。
太子笑道,“三弟妹做生意还真有一手。”
“太子这回倒是说的对。”穆安之自己倒不是大吹大擂的性子,不过,对李玉华他是极欣赏的。穆安之心里门清儿,凭他的年俸,再加平时的赏赐,还有田庄铺面的收入,要支撑府里开销怕是不够。
杜长史华长史一应属官都不是贪鄙的性子,可做主官的,谁愿意薄了手下。三皇子府一应属官生辰节日都有赏赐,连带属官家里妻子父子过年过节也有一份,说来不多,可加起来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刚成亲头一年,总是紧紧巴巴的,穆安之还举过外债,如今日子越发宽裕。穆安之的俸禄收入没长,额外的银子是哪儿来的,不言而喻。
穆安之是个很惜福的人,朋友他惜,下属他惜,妻子更惜。他心里知道李玉华的好,这么大的王府,这么些的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纵有管事下人,属官仆婢,可撑起这三皇子府门楣的,有他,也有她。
玉华妹妹少时过的不容易,他们圆房这许久,也不见玉华妹妹有孕,帝都狗眼看人低的太多,穆安之就对玉华妹妹大加夸赞,不许外人说一个不字。
穆安之给卓然下套的事,也瞒不过穆宣帝的眼,因为以前见到卓然便黑脸的穆安之,现在完全变了幅模样,得意之情益于言表。
穆宣帝想到先时穆安之与卓然在御前不知吵过多少次,今次刑部拿赵丛一个人赃并获,卓然这么快得到风声,怕是穆安之有意坑卓然一回。
想到卓然这当朝第一难缠之人竟然叫穆安之给坑了,穆宣帝心中暗觉好笑,只作不知罢了。
连带李玉华去永寿阁请安也是喜上眉梢的模样,蓝太后笑问,“看这眉间带喜的,可是有何喜事?”
“有一桩喜事,正想跟皇祖母说。”把棉车寻回的事同蓝太后讲了。
蓝太后委实未料到,这二百辆棉车还经了这般风波。蓝太后先骂禁卫军,“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你作坊的棉车都敢扣,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又嗔怪李玉华,“你怎么不来跟哀家说,受这样的委屈!”
“一有事就跟长辈告状算什么本事,自己讨回来才解气!”李玉华挑着眉毛,挽挽袖子,一幅厉害模样,逗的蓝太后一乐。
李玉华道,“皇祖母您想这人,简直又贪又蠢,定是平时欺压百姓惯了的。我一听棉车被烧就猜出必有内情,这我能罢休的,赶紧让三哥去查。要是换了平民老百姓,没调查的力量,就叫他给贪了东西。我二百辆棉车,您不知道,就赔了二百两银子。先不说跟棉价相差甚远,咱们织布的人家,我花两千银子,也不能立刻买两百辆棉车的棉花来。”
“这样的官,必不止这一桩事,定要让刑部细查重惩,以儆效尤。”蓝太后颇知世情,且不论李玉华作坊里有她的份子,就是平日里知道这样的事,蓝太后也要追查到底的。
李玉华深以为然,只要刑部深查,这赵校尉绝不止这一桩事。
李玉华还把赵丛是林大将军女婿兼内侄的事跟蓝太后说了,“我得提醒二嫂一声,这次跟二嫂一起来行宫的梁太太就是赵丛嫡亲的表姐兼妹夫,皇祖母你留二嫂多住些日子,二嫂这要一出门,梁太太要是不管不顾的找到跟前求情,倒叫二嫂为难。”
蓝太后道,“怕什么。不来求情,说明是个明白来。要到你二嫂跟前聒噪不清,不过个糊涂人罢了。”
“现在的人,不似以前的人那样要脸面的,什么明白糊涂的,他们才不在乎,只管得了实惠是真。”
蓝太后到底心疼娘家侄孙女,只管让她们母女住在永寿阁,半点不提让她们回城的事。
梁太太真如李玉华所言,赵校尉是在行宫附近被抓的,他的随从小厮一律扣押,还是他手下有个颇忠心的小旗悄悄打发人知会梁太太,梁太太方知晓赵校尉出事的事。
梁太太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就是林程,偏林程近来在行宫当差,白天黑夜的不在家。经上次整顿门房,现在梁太太上门,门房的人连请她进去吃口茶都不敢。
碰一鼻子灰,梁太太第二个想到求助的就是二皇子妃,可二皇子妃自从来了行宫就再没出来过。梁太太寻不到人,只得令下人准备车马当天回了城。
梁太太直奔赵家,马车一进赵宅的巷子,隔着车窗细纱就见到两个刑部官兵持枪守门。自穆安之到刑部,刑部大约也沾染了穆安之不近人情的气质,自官兵捕快到各当差官员,都是一幅不大好惹的模样。
梁太太立知赵家也受了连累,马上吩咐车夫赶往娘家。
林家也是一团乱麻,林老太太听闻娘家出事的消息已经病卧在床,林太太片刻不离的服侍婆婆兼姑妈,如今见长女回府,林太太拉着长女的手,眼泪便滚了下来。
“祖母可还好?”梁太太问。
林太太摇头,“你祖母急的病倒了,刚睡着,先别过去,等她老人家醒了,你再去请安。”
侍女捧上茶水,梁太太瞥一眼,在郊外遍寻不到人脉的焦躁终于有些忍不住,斥侍女一句,“哪儿还有心思吃茶!”
侍女连忙躬身退下,梁太太急问母亲,“舅舅家到底怎么样了?我刚去看到门口守了官兵,是哪个衙门的人却是看不出来。”
“是刑部。”林太太眼泪再次落下,拈着帕子擦一回,又滚了一回,林太太低声泣道,“丛哥儿叫刑部拘了去,现在连人都见不着!”
“案子如何了?”
“你父亲说不大好,这里头还有三皇子府的关系。说丛哥儿扣了三皇子府的棉车,谎称棉车叫火烧了,结果,他手下的百户运着棉车到城里与赵二交易,正叫刑部拿个正着。坐实了丛哥儿的罪名。”林太太一双眼睛红肿如烂桃,显是这些日子没少哭,握着女儿的手道,“你二妹,你外甥,外甥女、舅妈、表弟都在府里叫人圈起来了,我急的没法儿,却是连碗水都送不进去,还不晓得他们在里头如何呢。”
梁太太沉声安慰,“娘你也别太担忧,这事虽有三皇子府的干系,可咱家还在哪,父亲身为禁卫大将军,这是父亲的外家,难道刑部还敢虐待!无非就是碍着三皇子那里不好循私罢了!”
“这就难了啊。”林太太低声与闺女道,“赵二那养不熟的野狗,大概没少背着丛哥儿作恶,如今事发,还不都往丛哥儿身上推。丛哥儿的罪名一旦坐实,你外家就完了。我担心会不会连累到你父亲!”
“总要想法子让赵二认下这罪,还有丛哥儿手下那百户,丛哥儿当时兼着禁卫军的差使,根本无暇回城,一切都是百户自己所为,就是烧棉车,也是百户糊弄了丛哥儿!宁可担个糊涂无能,也万不可认罪!”
“邢部不许人探望,未尝不是想速审此案。”林太太低声道,“我就担心丛哥儿自幼娇生惯养,熬不住刑部手段,一旦招了,可就难了。”
梁太太眉心紧蹙,叹道,“当初我知道他犯了糊涂,扣了三皇子府的棉车,就立劝他马上归还,他也是应了,哪料得耽搁一晚上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你早便知道此事?”
“如何不知道,丛哥儿向来实在,先前三皇子审二殿下的案子,那样不留情面,他是气不过,才扣了三皇子府的马车,不然他失心疯去得罪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