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南安世子心爱的管事躲在侯府不出,穆安之叫人守着南安侯府,南安世子一出门,胡安黎回家就把管事绑了送到刑部。
这次穆安之是来请穆宣帝允准拘捕山东昭武将军刘重回帝都受审的,穆宣帝翻看着周氏案与重审严家案的卷宗,对穆安之道,“刑部发拘捕令吧。”
“是。”穆安之道,“还有一事,臣每次问讯,南安世子均不发一言,静默以对,臣请陛下允准刑讯。”
穆宣帝脸色微沉,“那是正三品的朝中大员,侯府世子,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从证据看,臣认为太过保守。”穆安之跟着顶上一句。
“他会招的。”穆宣帝看穆安之一眼,端起茶点拨一句,“你是皇子,凡案子,除了案情,还要学着将目光放长远。”
“臣抬眼只能看到案子,看不到旁的。”
穆宣帝吃口茶免得被穆安之噎死,淡淡道,“看不到就先等一等,事后多琢磨,以后朕才放心把更要紧的差使给你。”
“以后再说,光这案子陛下再这么护着南安侯府,都不一定能查清,还以后呢。”
穆宣帝重重的将茶盅一搁,训斥两句把穆安之打发下去了。
穆安之退下时都觉着世事真不可思议,以前他恨不能这人能多看自己一眼能多器重自己一眼,结果,这人就从没正眼瞧过他。如今他一不恭敬二不客气,直接有什么说什么,遇着不痛快的事得先叫自己痛快了再说,这人倒要给他更要紧的差使了!
哼!
穆安之冷笑着出了御书房,就见在御书房的长廊上等着陛见的南安侯,南安侯等几位侯见大员见到穆安之都纷纷起身行礼,穆安之瞥南安侯一眼,大袖一甩,冷脸大步离去。
有位与南安侯相熟的大人悄声道,“三殿下素来如此,侯爷不必介怀。”
南安侯正以道,“殿下龙子威仪。”
内侍官出来宣南安侯陛见。
跟随内侍官小步快走直至御书房,南安侯恭恭敬敬行过大礼,“臣请陛下赐罪!”
穆宣帝道,“起来吧。你在南夷辛劳,何罪之有?”
“老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南安侯重重叩首,惭愧非常。
穆宣帝摆摆手,“南夷军粮的事,倘不是你觉察有异,朕也被蒙在鼓里。至于现在世子的事,这与你有何相关。姨丈起来吧。”示意内侍官将人扶起。
穆宣帝先问南夷州那里的事,南安侯道,“小侯爷年纪渐长,安国郡主手下也有一批人颇是忠心,南夷那里的土人头领心头活泛起来,不见得是恶意,也不见得是好意。”
“西南那边如何?”这问的是权掌西南的镇南王府杨家,镇南王居云贵之地,名义称臣纳贡,实际与藩国无异。
“杨家一直挺稳当,不过,今年安国郡主寿辰,杨家小王爷带着厚礼亲去道贺。”
“郡主今年有二十七岁了吧?”穆宣帝叹道,“安国侯遇害后,郡主为了家族自梳在家,掌侯府事。现在想想,安国一族世代郊忠朝廷,朕看待他们姐弟如同自己的儿女一般,他们若生嫌隙,就是趁了小人的意,也让安国侯地下难安。”
南安侯搔了搔侧颊,不好意思的说,“在南夷时,老臣仗着有了年纪,脸皮子也厚,试探着问过郡主可有嫁娶之意。郡主险没啐到老臣脸上。”
穆宣帝看南安侯尴尬模样,不禁哈哈大笑。
南安侯忙忙解释,“陛下千万别误会,老臣是想着咱们帝都也有不少好儿郎,郡主若有意,可请陛下代为择婿。”
“先这么着吧,郡主一向泼辣,她没挽袖子跟你打起来就给你面子了。”穆宣帝笑,“只是也别叫他们姐弟真生出嫌隙,倒趁了旁人的意。”
“是。”南安侯领命。
说过南夷州之事,穆宣帝把事涉南安世子的一些卷宗递给南安侯,“姨丈不是外人,阿源这事,你看看吧。”
南安侯毕恭毕敬的接过,他虽是武职,但世家出身,文章亦是使得,一目十行看下来,南安侯一张老脸胀的通红,双手将案宗奉还,惭愧的再次跪下,虎目含泪道,“老臣无颜再驻守南夷,请陛下收回兵权,另委贤能!”
“都说了这与姨丈无关。”穆宣帝自御案后起身,亲自扶起南安侯,“原以为不过是桩小案子,阿源喜欢周氏,朕知道。他是侯府世子,身边有个爱妾相伴,不算什么。周氏不妥,信安郡主亲自出告,不能不给信安一个交待。可周家这些事,若不是亲眼看见铁证如山,朕都不能信,一家子屠户竟敢胆大若此!”
“还有,严家旧案。”穆宣帝看向南安侯,“朕记得当年严家判斩监侯,姨丈还特意写了奏章为严家求情,说严家供应军粮多年,向无差错,求朕看在往日辛劳面子上,饶严家一命。”
“是。”南安侯道,“臣初到南夷学习掌兵时,军粮就是严家人再运。臣知道消息时太晚了,奏章到帝都已是秋后。”
“如今严氏女出面告发,阿源伙同周家勾结昭武将军李重,劫走军粮,制造冤案!严家的案子,冤枉!”穆宣帝沉声道,“这件案子,满朝文武都在看着,看着朕,也看着南安侯府!姨丈告诉朕,此案当如何了局!”
来自一国之君的责问多么难当,以南安侯这样的老将之身,即便有心理准备都忍不住面颊发烫,羞愧至极。南安侯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终于唇角颤了一颤,又颤了一颤,南安侯躬身抱拳,极力抑制仍是露出一丝悲声,“若此事为真,请陛下不必顾惜老臣,请陛下按国法处置!”
“臣请陛下治臣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之过!”
穆宣帝轻声一叹,“姨丈另选世子吧!”
第139章 一二七章
春风融融,帝都的花都开了。
南安侯回府的时间是下午,胡氏一族已有不少族人等在侯府内,有些更心急的直接就在门口等待。南安侯每年都会回帝都述职,以往倒未见此殷切盼望。
侯府这场官司也不至于惊动这许多族人吧?
墙内铺到墙外的梧桐树冠落下几片花瓣,南安侯的马尚未到门前,一群族人便蜂拥而出,磕头的磕头,作揖的作揖,南安侯不急不徐的下马,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大伯、大爷爷,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是啊,您再不回来,我们都没法儿活了!”
“您老可回来了!”
南安侯举目望去,未见长子,倒是见着自家二弟,南安侯对弟弟微微颌首,胡二老爷无奈摊摊手,族人见着大哥太过热烈,他这做亲弟弟的倒是挤不进去了。
南安侯回府连口水都没喝,衣甲也未换,就被族人簇拥着去了理事厅,开始听族人七嘴八舌的告状。胡二老爷端进盏羹汤来,劝大家伙一句,“大哥已经回来了,各位兄弟子侄别急,先让他喝口水,喘口气,不然把他累着了,你们那些事更没人给你们做主了。”
大家伙也有些不好意思,“大伯您先歇一歇,我们明儿再来吧。”
“是啊,要是累着大爷爷,回家我爹也不能饶我。”
“说吧,都什么事,怎么这样群情激愤。”南安侯以为是长子连累家族,族人生出不满之心,结果一听,倒是他高估族人了。倒没几件事是与长子相关的,族人告的都是长孙的状。
南安侯在外领军,跟在他身边的孙子他还知道,胡安黎一直在帝都读书,虽是长孙,却是少有亲近,他竟不知这位长孙倒真是子不类父,是个人物。
周家的案子事涉不少胡氏族人,都是胡安黎带刑部的人抓的,至今还有好些没放回来。关键,还不只抓人,有些族人的产业不清白,查的查,封的封,据族人抖着那张大圆脸双下巴哭诉,家里如今连下锅的米都没了,眼瞅就要饿死了。
南安侯心说,就看这双下巴也且活着哪。
南安侯让大家排成队,一个一个的说,有文书在旁记录事情,也就约摸一刻钟,族人便将天大委屈都说完了。南安侯让文书念了一遍,问,“还有没有补充的?”
大家都说,“侯爷,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那就是没了。行了,我知道了,三天后你们过来等消息。”
南安侯把族人谴散,厅里就剩下胡二老爷,胡二老爷看大哥鬓角灰白,心里忍不住心疼,起身道,“那大哥歇着,我也先回吧。”
“你没冤案跟我说?”南安侯问。
胡二老爷尴尬,“我能有什么冤案?”
“也没其他话?”南安侯放下茶盏,偏头看一眼胡二老爷。胡二老爷郁闷,“大哥你就天生操心的命,我是想等你歇一歇再跟你说。”扶着椅背又坐了回去,一股恼什么都跟他大哥说了,“我知道的时候就晚了,信安郡主把周氏的事告到宗正寺,楚世子接了这案子,可楚世子又不懂审案,再说,他就是懂,就楚世子那两面净光的性子,他也得推出去呀。”
“这一推,就推到了三殿下那里。这位三殿下,真是帝都奇人。那性子,神鬼莫近,尤其去年立储之后,见谁都是一张冷脸,到刑部审案,更是半点人情不通。原本我以为就是周氏一人的事,不想接着周家的事也闹了出来,谁知道周家不声不响的干了这么些缺德事!大哥,你说这可怎么着?”胡二老爷想想都替他大哥愁的慌。
“安黎怎么到三殿下那里去的?”南安侯问。
胡二老爷哎声叹气,“这就更甭提。我听阿颍说,是三殿下相中安黎的才干。三皇子妃跟信安郡主走的近,阿黎对周家,早厌烦透了的。这孩子也不知怎地,忒个铁面无私,他带人把二叔家的铺子给抄了,还抓了二叔家的一个孙子,二叔去刑部找他说理,被他给撵出来了。现在族里一堆人对阿黎不满,我说他们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个儿,要自己是个干净人儿,也招惹不上官司。”
“我就是担心阿黎跟阿源,真是冤家一般,我哪个都劝不动,就得等你回来了。”胡二老爷属于少年靠爹,中辈子靠哥,晚年靠儿的那类人,人生意义就是俩字:活着。
帝都有此好命的也就是前帝都府尹今翰林学士陈学士了。
不过,人家陈学士好歹正经进士晋身,胡二老爷连个功名都没有,比陈学士还差三座山。
胡二老爷连案情也不太清楚,跟他哥说,“哥你回来,阿源的案子该了结还是了结了吧,总这么拖着也不好。阿源吃这一回教训,以后肯定会谨慎的。”
胡二老爷虽无甚本领,却也操心侄子侄孙,絮絮叨叨的说着,“也劝劝他们父子俩,哪里就真生分了呢。有什么话说开,各让一步也就是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南安侯道,“晚上让阿颍过来一趟。”
“大哥不说他也要来的。”胡二老爷知道儿子和兄长都属于那种有一个他无法进入的世界的人,反正这类人就是天生要操心许多事情的。
“大哥,我料着今天必然乱糟糟的,就没让小二郎和菡姐儿过来,晚上你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南安侯想到这是周氏所出子女,轻叹一声,“明天再说吧。”
“是。”胡二老爷叮嘱兄长几句,让兄长注意身体,就先回了。
临走前又到厨下交待一番,看过兄长居住的院子,摸了摸被褥薄厚,丫环们可尽心晒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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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融融的风吹过,院门口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南安侯突然有一种深深的疲倦袭来,身下的座椅那样坚硬,这空荡荡的理事厅那样寂寥,他一年回帝都一次,这次回来却是要亲自处置自己的长子。
纵铁血名将如南安侯,都不禁露出一丝暮年伤感。
这伤感也只是一闪而过,南安侯对幕僚道,“你去刑部问一声,看安黎什么时候落衙,让他回家吃饭。”
“是。”
夕照如血,南安侯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一步一步向祠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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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幽暗,两畔烛台已经点起,映着正中祖像威仪的面容,仿佛在威严的俯视着跪在香案前的不肖子孙。
胡源的腿已经有些麻了,麻木中带着丝丝冷痛,冷痛里或者还有一些他不愿意承认的畏惧。
直待门外传来脚步声,继而大门推开复又合拢,胡源僵硬的身体微微一晃。南安侯站在长子身后,也在望着列祖列宗的神像神位,良久,南安侯问,“在想什么?”
胡源张张嘴,却似什么噎在喉中,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南安侯随意拉把椅子坐下,“跪了这么久,没什么想说的么?”
“儿有罪。”
“有哪些罪?”
南安侯的每句话都很短,却又极是难当。
胡源垂下头,“儿辱没家门。”
南安侯有些乏味。
不知过了多久,听门外一声回禀,“侯爷,大公子回来了。”
“让安黎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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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衙之后,胡安黎原本要留下来继续整理案宗,结果,就见到祖父的心腹幕僚奕先生过来请他回府。胡安黎倒是知晓今天祖父回帝都的事,殿下回刑部时提了一句。
不过,此时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