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佩珊一向雷厉风行,断了电话带着两个警卫员风风火火赶往医院。
“签吧。”协议递过去,保养得宜的脸上无甚表情。
廖嘉文握着笔,手抖。
庞佩珊没说话,即便是她一手促成了这个结果,甚至不择手段,却能在即将成功的前一刻依然保持清醒,不动声色。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廖嘉文输得并不冤枉。
“我要见阿文。”笔始终落不下去,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签从今往后她和那个男人就彻底形容陌路!
原来,她还是舍不得……
为什么要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让她彻底醒悟?
“妈,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老大不会见你的。”
“他会!”
庞女士笑了:“就算他会,我也不允许。”
“是你!你看不惯我,所以逼我离婚!阿文肯定还被蒙在鼓里!”
“呵,廖嘉文你恐怕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吧?我儿子绝不会捡别人穿过的破鞋。”
女人瞳孔紧缩,“破鞋”两个字就像一柄钢刀猝不及防插在她心上,廖嘉文后悔了,从宋子文推开房门撞破奸情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固执地不愿承认这一切,守着那点可笑的自尊和所谓的傲气,她为自己找了个无数个出轨的理由,一遍遍催眠不是她的错。可是心里的痛苦和恐慌却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她怕了。
膝盖并拢,身体前倾,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响,廖嘉文跪在地上,庞女士眼皮紧跟着一跳。
“妈,求您原谅我。”
庞佩珊冷笑,依然不为所动:“看来你还是不打算签,行,那咱们走着瞧。”
“妈——”女人的声音凄厉如鬼。
庞佩珊脚步一顿,转身走回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眼神隐含轻蔑,冷漠显而易见。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签了,大家都痛快。”
“为什么非要逼我?!”
“因为你犯的错无法原谅。”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可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你凭什么插手?!”
“廖嘉文,我要是你就自觉点,签了字走人,还不至于一无所有。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喜欢你,但在这之前我自问已经足够宽容。你在国外一待就是几年,我说什么了?每次回家都板着张脸,我骂过你吗?如果不是看在老大的面子上,你算哪根葱?他爸都没你这待遇!”
坐在沙发上看报的宋禹打了个喷嚏,瞬间把老太太给逗乐呵,“儿子,你媳妇儿估计正想你。”
宋禹抽出纸擦鼻涕,想他?应该不大可能……
“妈,我发誓,我以后安安心心待在国内,一心一意照顾家庭。您不是想抱孙子吗?我可以和阿文商量,保证今年之内……”
“够了,没空听你废话,松手!”
“你为什么就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说到底,你还是看不起我!”
庞佩珊冷笑,目光带着怜悯,又像混合了其他东西,“人贱者,人恒贱之,懂吗?既然你已经把自己看作一滩污泥,还指望我拿你当天上的白云?”
廖嘉文全身颤抖,面色惨白。
庞女士像要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完:“是你自轻自贱,总觉得大家戴着有色眼镜看你。我承认,你足够努力,甚至废寝忘食,在外交部力争上游,本来有你这样上进的媳妇是老宋家赚了,可你压根儿就看不起宋家!”
“玩弄权术?官官相护?这是从你嘴里漏出去的话吧?”
廖嘉文猛地瞪大眼,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嗤……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你就不能坦诚一些?做人还是少点套路,多几分真诚。”庞佩珊眼里尽是讽刺。
她的好儿媳居然在外面乱嚼舌根,诋毁宋家!她也是因为看了暗夜会的调查资料才弄清楚,不然她老宋家挨了刀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下黑手!
“既然你这么讨厌宋家,那还千求万求留下来做什么?伺机放冷箭吗?还是想着报复谁?”
廖嘉文疯狂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们处处谨慎,事事小心,身居高位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成为致命打击。可你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扯后腿,真是拆的一手好台!你觉得自己很清高吗?呵,如果没有宋家你恐怕连外交部的门槛都跨不进去,典型的‘端起碗吃肉,搁了筷子就骂娘’!”
“我靠自己的努力打拼有什么不对?!”
“靠自己是吧?好,那我问你,在校期间得过几次国奖?出国留学了吗?交换生有你的份儿吗?拿到硕士学位了没?这些都是外交部对实习生最最基本的要求,请问你廖嘉文满足哪一点?更遑论通过考评成为正式编制的公职人员,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还真以为凭你那点儿本事就能敌得过那些正儿八经的高材生?”
“可笑啊,你一个走后门的居然还想独树一帜去批评人家靠关系的?!以前,觉得你只是目光短浅,心思敏感,现在你是笨!彻彻底底的愚蠢!”
廖嘉文如遭雷击,像打了霜的茄子从内到外都蔫了。
这么多年,原来她就是个笑话!哈哈哈……
女人笑得眼泪横流。
庞佩珊一点都不同情她,这种媳妇根本不适合宋家。当年如果不是老大坚持,她怕伤了母子情分,根本不会同意娶她进门!
“记住,你现有的一切都来自宋家,不想输太惨就乖乖签了离婚协议书。看在婆媳一场,我会帮你妈联系个好点的医生。”
沉默半晌,廖嘉文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面色惨淡。
就在庞佩珊耐心耗尽,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才伸手擦干眼泪:“我爸呢?”
庞女士笑了,真够识趣——廖嘉文身上恐怕只有这么一点是得她认同的。演完哭戏,花式跪求,最后确定没有希望就开始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说好听点叫审时度势,说难听了就是自私!
正好,只要有得谈条件,就不怕这婚离不了。
廖嘉文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放了我爸,立马就签字。”
“抱歉,警局不是我开的,想放人就放人。”
“你想让我爸坐牢?!”
“不是我想不想,是他该不该。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他倒卖设计图、暗中吃回扣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我老宋家确实有人脉,可也不是乱用的!”
“妈,不,现在应该叫庞女士了,你在跟我装傻吗?”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向来聪明,毕竟只有傻子才会把所有人当傻子,你觉得呢?”
既然谈不拢,那她索性就不再客气了,“抱歉,一天没见到我爸,这字我就一天不签。”
“ok,”庞女士没有丝毫恼怒,甚至还从容带笑,“希望你能承受得住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廖嘉文脊椎发凉。
这时,手术室外的红灯突然熄灭,几个护士把门推开。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廖嘉文冲过去,神情激动。
“突发脑溢血,如果再晚几分钟恐怕人就没了。”
廖嘉文蓦地松了口气,幸好……可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再次将她打入地狱——
“人是救活了,但由于颅内血管破裂,溢出的血液压迫到神经,下半身瘫痪……”
“能、治好吗?”
“有过这样的先例,但是需要从国外引进康复疗程,以及一些药物、器械,如果家庭条件一般不建议这样做。”
“大概需要多少钱?”
“一年下来需要七十万左右,而且不保证一定有效,毕竟每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有的人能够恢复如初,但有的人……”医生叹口气,连连摇头。
廖嘉文身形踉跄,后退一步,廖母已经被推进病房。
庞佩珊自始至终冷眼旁观,“我刚才说的话随时有效,想通了再联系。我耐心有限,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狼来了’,签不签一句话,希望下次别让我白跑一趟。”
“等等!”
庞女士脚步一顿。
“我需要钱。”女人喉头干涩。
“五十万。”
“你!”
“别忘了,你是过错方,没让你净身出户已经很够意思了。”
“我爸……”
“这事没商量。”
廖嘉文恨得心头滴血,最终还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也亲手葬送了这段本该幸福美满的婚姻。
凭宋家的实力,有了这份协议根本不用去民政局,绿本就发下来了。
属于廖嘉文那本是用快递寄到家里来的。
母亲已经醒了,一夜之间仿佛苍老十岁,“我的腿怎么了?嘉文,妈妈的腿怎么了?”
是她,都是她害的!
张烨利用职务便利私下对接外贸公司的事被人匿名检举,上面着手调查,不到一天时间就拿出了确凿证据,外交部正式提请法院公诉,一审判决有期徒刑三年,没收一切非法所得。
看在她曾是宋家长媳的份上,庞佩珊到底手下留情,没有让张烨把她供出来。
“廖嘉文,我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你不识好歹非要往绝路上走,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这是庞女士的原话。
原来,她婆婆才是最厉害的人物啊,步步为营,把你逼至悬崖,却又不让你掉下去,就这么悬着,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可笑她曾经还天真地认为那就是个出身富贵靠着娘家荫蔽才得以嫁进豪门的千金小姐。
廖嘉文甚至还把庞佩珊当参照,拿自己和她比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比这个养尊处优的婆婆更优秀!至少,她有工作,有能力,有头脑,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庞佩珊好太多!
现在想起来,当初可真是傻啊。
叩叩——
“请进。”整理好脸上表情,廖嘉文淡淡开口。
“廖姐,部长有事找。”
“我马上过去。”
“小廖来了,坐。”李群脸上和蔼的笑一如既往,让人窥不出半分端倪。
“谢谢李部。”
待她坐定,老领导才继续开口:“事情是这样的,巴西那边正缺人手,我准备派你和小赵过去,正好给你们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廖嘉文完美的笑僵硬在脸上,良久才反应过来,“去……巴西?”
不是巴黎,而是巴西?!
还有那个小赵,去年才转正的实习生,他出去锻炼个几年还好说,可她已经是有能力竞选副部的骨干了,还会被派到巴西那种地方?
“李部,这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之前明明是瑞典的驻华大使,怎么会……”
“瑞典王宫那边对大使人选有了新的要求,我们考虑过,觉得并不过分就同意了。”
“要求?什么要求?”
“涉及两国邦交,我不便透露。”
“我不满足吗?”
“是的。我们已经临时下发任命,瑞典那边的空缺补上了,就剩巴西大使人选未定。小廖,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相信换个环境你也能同样出色。正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都对你寄予厚望。”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是老油条惯用的手段。
廖嘉文曾经看到别人被穿小鞋,她冷眼旁观,甚至在心里偷偷嗤笑。那些人自己没能力,还抱怨领导不公平,没想到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呵呵……风水轮流转,虎落平阳被犬欺。
“小廖,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妈生病了,暂时……”她看见向来以笑脸示人的部长面色冷沉下来,已经徘徊在嘴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你想好了?如果不去,那就退下来做文职吧。我记得你以前是翻译,正好高翻院那边缺人……”
“部长,我去。”
她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待得太久,久到早已忘了曾经在底层挣扎的日子。她是宋家长媳啊,怎么甘心被打回原形?
“对嘛,这才是好同志。虽然巴西的环境艰苦了一些,但逆境才锻炼人,好好干,争取早日回调。”
“我知道了。”
“去吧,明天任命通知就会下来,尽快动身。”
“好的。”
原来,这才是官场。没了宋家罩在她头顶的那把伞,所有丑恶都变得无比清晰。这是个战场啊,血腥厮杀,能者上位,她怎么会认为这里是正义与公平的净土呢?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因为无知,失去了一段婚姻,一个爱她的男人,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一个为她遮风挡雨的宋家。母亲瘫痪,父亲被控,情人入狱,她所引以为傲的一切支离破碎。
廖母住院的第二天,警局传来消息,廖父已经认罪,被判一年零三个月。
廖嘉文走的那天,已是深秋。
光秃秃的树枝分布道路两旁,嘴里呵出的气凝成白雾。没有阳光,天也不够湛蓝,她戴着口罩,却还是呼吸到令人逼仄的霾。
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仿佛下一秒就会令人窒息。
站在机场大厅,透过蒙了雾水的落地窗,她茫然地看了这个城市最后一眼,多久没见过阿文了?
那不堪的一幕,成为两人诀别的前奏,也是最后一面。
他的温润儒雅,他的体贴周到,他的关怀备至,将来都会属于另一个女人,而她廖嘉文就像被翻过去的一页,记载着不堪入目的内容,永远不会被翻第二次。
曾经他们那么相爱,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开心,时过境迁,黄粱一梦。
梦醒的时候,她也该被打回原形,低入尘埃。
“廖姐,该登机了。”小赵轻声提醒。
“走吧。”
“唉,真羡慕那些有亲人来送机的。”
廖嘉文一阵恍惚,曾经她也有,只是从没珍惜过……
别了,京都。
别了,老公。
……
“妈!我回来了!”宋白刚进门就碰上警卫员小郝,“俊俊,你也在啊!没陪老爷子去开会?”
郝俊脸颊有点红,小少爷就喜欢给你瞎整小名,简直要命嘛!还俊俊……
“哟,这手里拿的什么呀?给小爷看看?”
“夫人的邮件。”
“我的?”庞女士耳朵灵着呢,“拿过来看看。”
宋白勾勾手指:“俊俊,你去忙吧,我拿过去。”
“哦。”光速遁逃。
“嚯,小俊俊害羞咯……”
庞女士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文件夹,美眸瞪了瞪:“少调戏人郝俊!”
“切,说不定小俊俊还很享受我的挑衅呢!”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小变态?”庞女士三两下拆开,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娘!我的亲娘!有您这么损自己亲生儿子的吗?诶,绿本?!这就离了?”
“不然你以为是谁的?”
“妈,您真本事!”小白同志竖起大拇指,说真的,这家里的女人那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老太太已经修炼成神了,一般不轻易出手。
庞女士还处在妖精段位,不过本事到家,算个黑山老妖吧!
他姐宋青目前来看还是只小妖精,就那什么倩女幽魂吧,屁颠颠儿地跟在黑山老妖后面,那是要专门勾人魂魄的咧!
“这事儿你准备怎么跟哥讲?”
庞女士翻了个白眼儿,“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笨?老大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操心。”
“嘿!我说您能别埋汰我吗?好歹,这件事上我也是帮了忙的!”
“帮忙?你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嘶……车祸现场、连锁酒店,两头都是我搞定的好吗?”
“是是是,我儿子厉害,值得表扬!”
“嘿嘿……这还差不多!”
“瞧你那嘚瑟样儿,瞎!”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