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不是纪心柔的生命里能够承受的重量。
裴天赐推门走进来,扑进纪心柔的怀里大哭:“娘,我该怎么办啊?我抢了弟弟的天灵根,哪怕这并非我的本愿,我当时也只是一个婴儿,对这一切根本不清楚,但凡我知道一丝一毫,又怎么会抢着要去灭杀虫潮?”
这是纪心柔一手养大的孩子,宠了整整十八年的儿子。他从来都对纪心柔十分嫌弃,这还是第一次,这样依赖地扑进她的怀里,满是孺慕之情地叫她妈妈。
纪心柔从前幻想过无数遍这个画面。
她的付出终有感动了裴天赐,他不再去赌坊,每天都认真地修炼,会听话地吃完她做的每一道菜,很亲近地叫她娘亲。
突然就这么实现了。
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推开裴天赐:“是啊,千错万错,都是大人的错,孩子又有什么错呢?你那时只是一个婴儿,换子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老爷的儿子啊,你本来就该叫我一声母亲。”
花媚容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是松了下来。
她今日兵行险着,可能真的会死。
但既然她敢来,就有一定的把握,赌纪心柔这个滥好人,根本看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自杀。
真是有够好笑的,纪心柔这个女人,四象七曜丹是纪家传世之宝,她却拿过来救我这样一个仇人。我抢了她的男人,害死她的儿子,她却要用纪家的宝物救我的命。
偏偏就是纪心柔这样的蠢货,偏偏却天生好命,被纪家所有人捧在手心宠,嫁的男人也是当世豪杰。
也亏得她是被这样宠大的,才这么容易被我操控。
不过再蠢的人,经历这些事情,好歹也会有一些成长,偏偏纪心柔,永远记吃不记打。
圣主也来到纪心柔的房间,他的模样十分憔悴,这个自打纪心柔年少相识以来,一直都意气风发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颓唐的一面,“事已至此,我说什么都像是狡辩,我与你写一封和离书,你回纪家吧,免得让岳父岳母记恨你,当年的事我一力承担!”
花媚容看的直翻白眼,圣主真是个什么玩意,还装出这副样子,以为自己是英勇就义呢。
显得好像是,给了纪心柔和离书,免得让丁芷君和纪开元记恨纪心柔。这逻辑真是经不起任何推敲,人家是亲生父母,记不记恨女儿,和你一个外人的和离书有什么关系?
可纪心柔就是愚蠢的吃这一套,连连追问:“老爷,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信你真的会杀了我们的孩子,明明你那么爱他,整日与我畅想,以后儿子出生,你来教他功法,我教他画画,在他生日时带他一起去法华寺祈福……”
花媚容:“……”
好家伙、好家伙!
这不都是我哄圣主那一套吗?说等裴天赐出生了怎样怎样。
圣主居然一个字不变地照搬给纪心柔?连法华寺都照抄,好歹变个寺庙的名字吧?纪心柔还以为这个男人有多深情呢,人家连哄骗你的话都是抄我的作业!
圣主长长一叹,什么也不肯说。
纪心柔不死心地追问。
终于,圣主和她说起海外仙山:“我从没想过害死天落,落儿是我的嫡长子,我疼他还来不及呢,是仙人说过,落儿福薄,承受不起天灵根,必须要把天灵根剥出他的体内,十八岁之前,不能对任何人泄露他的身份,他才能平安顺遂地长大。你还不知道吧,他是天生紫眸,这就是他福薄的佐证。本来他该好生生地被娇养在海外仙山,偏偏那时候仙人遇到仇家寻仇,仙人自己都差点保不住命,落儿也被掳走了。”
花媚容再次:“……”
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怎么不知道花婆婆被仇家寻仇了?
还福薄,承受不起天灵根,你随便到街上抓一个人问,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生来就是天灵根?这有什么好承受不起的。
就这样的鬼话,如果有男人敢对花媚容说,她能直接把他的嘴给撕了。
纪心柔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就连花媚容都不知道,到底是人真的能蠢到这个份上,还是纪心柔固执地不肯接受现实?
她不肯承认,从她非要违背纪家人的意愿,一定要嫁进圣堂,为此甚至不惜绝食逼迫,从那个第一步开始,她就错的离谱。一步错,步步错。
恋爱脑的女人真可怕。
一旦承认的话,就会显得纪心柔这些年来所有的坚持,都像是一个笑话。
圣主根本就不爱她,这只是一场披着爱情皮的政治阴谋。
圣主看火候差不多了,转而说起:“我真想立刻赶往南境,寻找我们的儿子,可是岳母对我误会太深,我怕她又要对我喊打喊杀,反而耽误寻找落儿的进程。心柔,不如你去吧?落儿这些年流落在外,一定很渴望家的温暖,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母亲,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这些误会。”
这才是圣主今天的目的。
想办法用感情牌捆死裴天落。
只要裴天落不舍得自己的亲生父母,难不成丁芷君还真能逼他手刃亲父?
纪心柔:“我现在就去南境。”
裴天赐抱着她不肯松手:“娘,吃完饭再走嘛,我最喜欢吃你熬的汤了。”
他甚至报不出一个汤的准确名字,只能囫囵地这样一说,他哪里知道纪心柔平常熬的那些汤汤水水都是什么?
纪心柔和花媚容一同做饭,裴天赐在旁边时不时地帮纪心柔擦一下汗,圣主还为纪心柔夹菜。
这确实是一个美满无比的家庭,和乐融融。
纪心柔不自觉地顺着花媚容的话往下想:“是啊,如果不是母亲太过强势,坚决不让老爷纳妾,我和花姐姐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我的家庭何至于分崩离析?”
却也不想想,丁芷君当年对她说的话,为何坚决不许圣主纳妾?
“心儿,你是纪家女,要星星要月亮都可要得,为什么非要去和别人共侍一夫?你完全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再说了,你一点心机也没有,真进了那种深宫后宅大院,人人都是宫斗宅斗满级选手,别人卖了你,恐怕你还替她们数钱。”
人这一生,会听到很多道理。
花媚容跟纪心柔说她的道理。
丁芷君跟纪心柔说她的道理。
这些道理和道理之间,本身就是矛盾的。
而应当要做的是,甄别哪一些才是真正的道理,哪一些只是说话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冠冕堂皇硬讲道理。
可纪心柔啊,几百岁的人了,还不懂这么简单的逻辑,对别人说的看似有道理的话,全都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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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神殿。
听到骑士长的汇报,楚渊第一时间就去找宋如。
宋如本来也没睡呢,就是懒得跟裴天落飙戏,先一步回寝宫了。
这时候听说丁芷君要申请查看户籍,立刻就同意了,把这件事传令下去。
楚渊又和宋如聊起今天的事。
镇老头老说,我和阿如之间的事,搬上戏台子,三天三夜都演不完。
我们哪有人家圣堂这么狗血啊。
楚渊就是瓜田里的一只猹,向另一只猹分享新吃到的瓜那样子。
宋如最喜欢快乐吃瓜了。
难得有一次我不是瓜,我可以当猹!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个完完全全的路人。
再也不必担心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两个人激情开聊。
楚渊:“圣主真的是太离谱了,在今天之前,我根本想象不到现实中会有这种比戏本子还要戏剧化的事。”
宋如深表附议,“谁说不是呢。”
合理怀疑写这本书的小说作者,是不是跟我一样,老蹲在晋江看小说啊?这没有看过一百本真假千金,绝对写不出这种脑瘫剧情。
宋如:“我觉得纪心柔也挺离谱的,圣主就是坏,对于圣主这种人,杀就完事了,可纪心柔,真是能把人给气得……纪心柔是蠢,又蠢又毒,偏偏还不自知,自以为自己有多伟大。天哪,我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妈妈?真千金的妈妈,都知道换子真相了,居然还把假千金当宝贝宠!没有十年的脑血栓,干不出来这事吧?”
楚渊跟她一起深入剖析:“可能觉得假千金是自己养大的,更有感情?没办法突然接受一个陌生人,是自己的女儿,毕竟生恩不如养恩。”
宋如窒息,想到书里的裴天落是怎么被裴天赐虐:“那肯定啊!如果真千金再是那种没什么心机的,比如傻里傻气的,假千金却是宫斗满级高手,绝对会被人家血虐,真千金跟妈妈不熟悉,假千金却各种装体贴,妈妈还以为假千金就是小棉袄呢。”
楚渊:“这种故事为了营造冲突感,一般真假千金的生活环境,会有极大差异,假千金富养长大,真千金却过得很惨,或许看起来就没有假千金那么优秀。”
宋如:“真千金的妈妈,还会反过来同情假千金,你敢信?就是,你是真千金啊,你有纪家的血脉啊,你什么都有了,可是她什么都没了,假千金只有我的宠爱了,如果我再不疼她,她又该怎么办?她这根本不是善良,就是圣母怪,还是慷他人之慨的圣母怪,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她每一次向着假千金,都是在往真千金的心口上捅刀!真千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啊。”
宋如巴拉巴拉。
楚渊巴拉巴拉。
俩人聊的可嗨了。
裴天落等在外面,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楚渊走出宋如的寝宫。
可恶!
这么晚了,他在我姐姐的房间里干什么啊?
裴天落绝对想不到,他这个性转版的真千金,明明姐姐是心疼他的遭遇,结果反而还给楚渊这个情敌贡献了谈资,让向来沉闷不会猜测女孩子身份的楚渊,跟爱冲在吃瓜前线的姐姐变得有话聊。
裴天落终于忍不住,敲响了宋如的门,“姐姐?”
第168章
骤然听到裴天落的声音, 宋如还处于刚才说的那些关于真假千金的气愤里,就觉得真千金真的好惨啊!
她连声音都比平常温柔了几分:“阿晏,怎么啦?”
放在往日里, 这是小宋晏才会有的待遇。
裴天落也说不清楚,到底区别在哪里,倘若他能分清宋如对于他和小宋晏的微妙区别, 早就意识到宋如不是傀儡了。
他就只是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姐姐待我好像更加怜惜了。
她一直都对我极好极好, 现在又比那种好,更多了一丝什么。
如果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同情, 是楚渊的话,会让对方仔细分辨一下, 你对我到底是同情还是爱?
我想要的是你的喜欢, 像我对你那样的喜欢,像我喜欢你的人格和灵魂那样, 同等地喜欢着我。不是同情和怜悯,所以楚渊从不在宋如面前泄露出丝毫悲惨和疼痛。
除非是在梦乡那样的梦里,否则楚渊不会告诉宋如, 他是怎样冲进妖兽潮, 拼死也要护住她写给他的信,不会让她看到那封染了血、拼接起来满是裂痕的信。
即便是在梦乡, 他也不会告诉她, 自从剑道天赋被妖皇种子夺取以后, 他的人生怎样跌落深渊。
他只会举起如渊剑, 为她而战。
这种情况,如果是被王玄之遇到。当然,像是使用万年玄冰魄镇压道基这样的事, 王玄之也不肯和宋如讲,怕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