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来到苜平县后,却令得陈毓大失所望——民间但凡提起东泰无不畏之如虎,至于官场,竟是尽皆以结交一二东泰人为荣。
甚而前几日陈毓发布告示,令和阮笙手下东泰商栈发生冲突心有冤屈的百姓尽可到县衙伸冤,结果当日,真正愿意来指证阮笙的人竟是寥寥无几。
本来依照陈毓的意思,阮笙这样的败类,尽可以民怨沸腾为由处以死刑,然后自己再顺理成章派人接管商栈,可事情发展到最后,竟是用了些手段才追缴来阮笙的身家,至于其他打算却是再难实现。
不但那些商栈依旧归东泰所有,便是阮笙,也不得不任他离开……
这世上最坚固的不是关隘,而是人心。关隘破了可以再行修补,民心若是散了,则苜平县再无关隘可守。
自己若是真想两年后东泰、大周之间的战斗打响后立于不败之地,要做的第一步便是令民心可用……
同一时间,沉重的监牢门缓缓打开,细脚伶仃的阮笙幽魂似的走出苜平县大牢,本就寡淡刻薄的脸上满是怨毒至极的神情——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一而再再而三被一个小孩子给逼得走投无路更屈辱的吗?
陈毓,我阮笙和你不共戴天。有生之年,必得寝其皮食其肉!
那般扭曲的模样,令得站在牢门外的吉春并田太义二人,也顿觉有些瘆的慌。
“罢了。”吉春迎着阮笙上前一步,意有所指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摄政王殿下大事可成,阮君想要多少银两而不可得?”
“多谢吉爷施以援手。”阮笙如何不明白吉春的意思,缓缓吐出口郁气,“吉爷放心,阮笙绝不会误了殿下的大事。不瞒吉爷说,在下日前得到消息,兄长已升任兵部主事,并进而接管了兵部铸造司一应事务。殿下想要的东西,笙不日内必将双手奉上。”
一句话说的吉春顿时喜笑颜开——之所以花那么多银两救阮笙,可不就是为了这个——
如果说东泰和大周交锋最不自信的一点,可不就是在兵器上?
周朝冶炼一道一直遥遥领先于东泰,大周兵部督造的武器更是稳稳压东泰一头。前些时日派往京城的斥候便传来消息,说是周人冶炼技术又有改进,甚而改进后的技术已然投入使用,打造出了世上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刃。
若然令得周人军队全部装备上这样的武器,摄政王殿下的西进之路必然困难重重。
而阮笙的保证,无疑让可能的困境迎刃而解。
真是得到那神奇的冶炼术,说不好东泰可以抢先一步装备起来。
这般想着,待阮笙无疑更加热情。示意田太义亲自扶了阮笙登上马车。
待车走了几步,脸上神情忽地一凝。却是被不远处几个人影吸引住了注意——站在最前面神情激动的那人,分明正是自己最讨厌的苜平县尉李献。
之所以如此说,却是吉春的爷爷,当年可不就是攻打靖海关时,死在李家人手里?
李献的对面,还站着一个车上三人都认识的人,陈毓手下那个叫秦喜的管家。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擦拭一新的仁义武馆的招牌——
仁义武馆已经久不招徒,便是那面招牌上面也不知结了多少层蛛网,怎么今儿个又特意亮出来了?
心里不觉一突,不会是,仁义武馆又准备开馆授徒吧?
想了想把马车停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又派了仆人悄悄打探。
那仆人匆匆去了,又很快回转,却是靠近吉春低声道:
“仁义武馆明日准备重新开馆……”
“重新开馆又如何?”一直静默不语的田太义却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一个没有高手的武馆除了被人羞辱,再没有第二个用处。东泰武士能让他关了第一次,也能让他关了第二次。正好在下明日无事,不然就去仁义武馆散散心,消消食,也让大周那些废物点心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武者。”
“明日就要开馆?”得到消息后的陈毓也不由一愣,脸上转而浮现出感佩之色,“李家人果然全是真汉子。”
只李家曾经的功绩决定了必然会引起东泰人的忌惮,或者,明日,自己有必要跟着凑个热闹?
?
☆、第 181 章 英雄悲歌
? “孙五哥,来碗豆腐脑。”
曹大爷走出家门,认真的从兜里摸出两文钱递给正低头一遍遍仔细擦拭桌椅的一个精瘦汉子,眼中神情竟是有些复杂——
孙五哥本名叫孙勇,在家里排行老五。
只苜平县人不论老幼都会尊称他一声五哥,之所以如此,却是十五年前,孙五哥十七岁时,便以仁义武馆五弟子的名头在东泰人围攻苜平县城时,愣是杀了个七进七出,以一人之力,全活苜平县上百妇孺。那时节,仁义武馆的铁腿孙勇,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万众敬服……
“曹大爷,您拿好。”孙勇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接过碗,麻利的盛好,又额外多舀了一勺芝麻酱,转动身形时,腿部明显僵了一下。
“小心点——”曹大爷忙上前一步,一手接过碗,又给孙勇搭了把手,“这是,腿疾又犯了?那群天杀的……”
还要再说,几个东泰武士趾高气扬的从旁边经过,瞧见孙勇的豆腐脑摊子,笑嘻嘻的围了过来:
“哟呵,这不是铁腿孙勇吗?”
“什么铁腿孙勇,叫我瞧着,是瘸子孙勇吧?”
“瘸子孙勇太难听了吧,我看呢,还是叫豆腐西施孙勇吧?”
“豆腐西施不是个女人嘛?”
“你以为孙勇还是男人啊?”
“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猖狂,孙勇却始终木讷的低着头,仿佛聋了一般。
那些东泰武士笑的够了,看孙勇始终没有一点儿反应,也顿觉无趣,终于起身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孙五哥,这碗我收拾干净了——”瞧着那些东泰武士走远了,方才匆匆躲回家去的曹大爷才敢又跑回来,瞧着依旧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的孙勇,两行老泪刷拉一下就落了下来——
十五年前,孙勇凯旋而归,苜平县万人空巷,争着一睹英雄风采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可这才过了多久?曾经的英雄,却是落到这样悲惨的局面——
五年前,苜平县忽然边门大开,成群的东泰人涌进来。
先是商栈,然后是遍地开花的武馆……
听那些官老爷们说,东泰人是因为仰慕大周,才会派来这么多人学习切磋,大周人要放下成见,对东泰人友好相待,绝不可有损大周泱泱大国的气度……
可这样说的话,东泰人不是学生吗?缘何在先生的家里比强盗还猖狂?
当初,那个叫木田一郎的东泰武士可不就是打着比武切磋的名号,先是卑鄙的用暗器打伤了孙勇,然后又打断了他的双腿,更残忍的踩碎了孙勇的子孙根……
明明是大周的英雄啊,怎么就能被人糟践到这样的地步?
“爹——”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一个衣着褴褛的五六岁孩子,正踢踢踏踏的跑过来,可不正是孙勇的儿子孙忠?
孙忠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的女人,女人明显一脸的病容,走个路都不停喘息的虚弱模样,待瞧见孙勇,瘦弱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缕笑意。
“天还有些冷呢,你怎么就起来了?”孙勇的声音有些嘶哑,满布身上的沉沉死气,却是在瞧见两人后慢慢消散。
五年前,满身血污生死不知的孙勇被抬回家时,孙五嫂正好即将临盆,惊吓过度之下,险些一尸两命,虽然好歹挺了过来,却是自此坏了身子。
“哪里就能冻着我了?”孙五嫂爱恋的帮孙勇紧了紧衣衫,又温柔的拉过孙勇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挖了块儿膏药,细细的帮孙勇涂抹着——
却是孙勇青筋凸起的掌心上,早已是血肉淋漓。
抹着抹着,一大滴的眼泪却是“啪”的一声落下来,正砸在孙勇的掌心处。
孙勇身子猛地一颤,下一刻抖着手抚上妻子干枯的头发,却是死死咬着嘴唇抬手仰望天穹……
曹大爷抱着头就蹲在了地上,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