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把关注点放在剧本本身上。
这一顺看下来,李攸宁还真有点佩服齐九州了。
《梦中情人》名字听起来相当恶俗,剧情却是个堪称怪诞和可笑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是一个名叫白琳的外企女金领,她在大型广告企划公司工作,是带领着一个多人团队的职场女强人。在众人面前,她永远干练优雅,能力出众。她有钱有才又有貌,唯一的缺点大概要数年届三十,还是单身贵族。
她同不少男人相过亲,和少许人交往过,就算是其中最温柔的那个先生也无法忍受她的某一项怪癖。她也不愿意为了这些男人做出改变。最后,婚事自然无疾而终。
她所幸不再找对象,也懒再赴相亲会。
白琳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她有一个梦中情人!
白琳第一次梦到那个男人,哦不,或者说是那个男生,是在十九岁。
那是一个有着柔软黑发,笑起来像三月春晖的男生。他穿白衬衫和黑裤子,面料统统舒适又轻薄,每每都被学校天台上的大风吹得像翻滚的海浪。
他说:白琳,你来啦,怎么现在才来啊!
他的声音像春晖下淙淙溪流的泉水,清新又好听。
男生坐在天台护栏上,阳光像一个巨大的光环将他包围着,被风扬起的衬衫吹飞起来仿佛化作一对白色羽翼,要让他乘风飞翔。
男生回过头来看她,脸上是大大的笑容,他伸出手,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递而来:来,白琳,我们一起飞吧!
梦中的白琳怔愣着,仿佛着了魔,伸出手去,紧紧握住男生的手指。
借着,两人在天台上纵身一跃!
白琳猛地睁开双眼,心悸醒来。
她咽了几下口水,久久未回神。她反反复复回忆着梦中的场景,但她只记得呼啸而过的狂风,只记得灿烂舒服的阳光,只记得那个好像生着翅膀的背影。那个男生的脸,她怎么都拼凑不起来,一片空白。
这让她很是沮丧,更有种难以释怀的遗憾。
这是一个梦,一个与现实相反的梦。
她在所就读的高中里,从未结识过这么胆大妄为的男生,就算有,样貌也绝对没有梦中那人那般好。而她也绝对没有自杀轻生的念头。她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学习成绩优异,进入顶尖名校深造,身后更是不乏追求者。她顺风顺水,人生美好,哪里想过早早结束小命?
白琳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梦里人一定长得帅。她只是有着这种强烈的感觉,不容反驳。
白琳以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很快就会被无数生活琐事以及时间冲淡,事实也正是如此。她进入了大学,一个更加忙碌缤纷的环境。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遗忘得只记得那个梦境轮廓时,她又再次梦到了他。
从那之后,他总是时不时出现在白琳的梦里,神神秘秘,行踪不定。
他有时年轻,有时又老成。
他有时是穿冲锋衣的登山爱好者,咬着味道难堪的压缩饼干。有时又是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手持一杯颜色饱满白兰地。
他会带她去看海,会带她在悬崖便跳舞,在直升飞机上跳伞,寄给她从世界各地出发的明信片。他也会为她做菜,和她一起养一条叫的小狗。
这一晃就是十年。
她在梦里有一个交往十年的男友,有一个没办法说出名字的情人。她很爱很爱他,并且她相信,全世界他也最爱她。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活在那个美好的梦里。
但,梦总会醒的。
工作越来越忙碌,交际越来越复杂,高压状态下她变得越来越难以入眠,也越来越无法入梦。她找心理医生,找催眠师,吃安眠药。能成功入睡,却再没办法梦到他。
事业蒸蒸日上的白琳在即将升任公司高层管理时,却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毅然辞职。
她要去找她的梦中情人,无论能不能找到。
故事到这里,所有读者可能都要骂一句神经病,疯了。
而以一个投资人的身份看,这个故事除了荒诞了点,似乎再没什么别的亮点。这很明显不会是通俗易懂的爆米花电影,齐九州想要弄个逼格高点,有深度的,但这么看下来,并没有觉得他表达出了什么高逼格的东西。
然而,齐九州很聪明。
他安排了一个观众读者几乎没办法接受的戏剧化矛盾。
一开始,演职表里,齐肃名字底下列了一大堆的角色,李攸宁没看懂。但直到他将故事阅读到后期,他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
男主角是那个梦里将白琳迷得团团转的美好情人。但他同时又是生活在白琳的现实世界里那千千万万的人。
他是油嘴滑舌的骗子,在白琳最开始的寻人旅途里骗了她一大笔钱,差点把她卖进传销组织。
他是街边卖煎饼的年轻老板,浑身都是油污,总是讨好地看着顾客。白琳从他那买了一份梅干菜煎饼,他见白琳长得好看,偷偷给她加了不少量。
他是恭敬的酒店服务生,勤勤恳恳,一天把腰弯几十上百次。他和白琳在酒店客房的走廊内擦肩而过,十分有礼貌地微微低了头让出道来。然后继续拉着清扫车离开。
他是机场的安检小哥,面无表情地拿着探测仪在白琳身上刷两下,然后让她顺利过关,
他是惨遭车祸的倒霉蛋,躺在刺目的血泊里,半边脸埋在鲜血中。那辆发疯的跑车从白琳身边惊险擦过,她惊恐地缓了好久,才觉虚惊一场,撞了大运,死的不是自己。她有些不忍地拍下受害者的照片,给急救中心打电话。
白琳还在茫茫地寻找着她的梦中情人,她觉得那个人有时离她很近,有时却离她很远。
她茫然,却又莫名坚持。
直到有一天,她又再次梦到他。
是第一次的梦境。
他年轻有活力,黑发柔软,穿白衫黑裤,坐在天台护栏上,像是要飞起来。
他说:白琳,我要走了,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