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心的钥匙印分毫不差地画在了纸上,墨挽歌放下细细的狼毫笔,狼毫笔间沾着的一点墨落在案桌上。正此时,外间正殿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桌上拓了钥匙印的宣纸还没干透,要是这会子收起来,那定然是要糊了。墨挽歌微微皱眉,看向旁边已经放下墨条的玉盏,黑眸里如碧波忽然丢进了石子般荡出涟漪,唇轻抿。
玉盏抬手扫了扫身前的衣裙,快步往外走去。
迎面走进来的是红霞,红霞将小福子引到殿门口去,返身回来。
玉盏笑着走向她,挡在前头,道:“红霞姑娘,太子妃说想吃点杏仁酥,红霞姑娘的手艺没得说,还是要麻烦姑娘做一些给太子妃解解馋。”
墨挽歌虽然很少说突然想吃什么,但也有过几次。于是红霞不疑有他,颔首应下了:“刚用过晚膳,杏仁酥又是不好克化的,太子妃不能多吃,那奴婢少做一点。”说着,她越想越是,点了点头就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嘀咕着:“前几天太子妃似乎多吃了点红糖凉糕,也做一点。”
玉盏看了她出去的背影,松了口气,返身到里头去了。
墨挽歌捏了宣纸的两边,仔细吹干了上面的墨,又仔细地将纸给折好。她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谨慎,“姑姑,你把这个收好,等寻个机会出宫了,就在外头找个铁匠,偷偷打一把回来。”
玉盏心里有数,压低了声音走过去,先将墨挽歌递过来的纸接过来,仔细放进荷包里,一边将案桌上收拾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奴婢什么时候出宫?”
寝殿里固定在墙壁里的铁链如今还摆在那里,现下虽然解开了铁锁,以后用不用还说不定。现在未雨绸缪,总比以后没法子解脱了好。
墨挽歌坐在桌前,眸色渐深,手却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电光火石之间,她扬起唇笑了下,道:“这孩子总是有些用处的,宫中的女子怀孕,是可以将娘家母亲接到宫中来帮忙照顾的。母亲如今在家不知忙不忙,是否能分身进宫来……姑姑,你这两日就出宫去家里,替本宫问上一番。”
玉盏心知她的意思,点点头,“奴婢省得了。”
红霞的手艺不错,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就端了新鲜出炉的两碟点心从小厨房出来了。红霞端着点心,一出来就见到太子妃站在正殿的门口,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的薄披风。
外头吹着点风,不冷。
墨挽歌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欣赏着这些院子里的点点新绿,院子里的灯火片片摇曳,照得那些绿色变成橙黄,像是被白昼的阳光照着似的。
圆盘明亮,晴朗的夜空中群星璀璨,加上微风徐徐,今夜可真是美好。
“太子妃,奴婢做了杏仁酥和红糖凉糕,太子妃尝一尝?”红霞迎了上来,侍立在旁边。
红糖凉糕撒了一些芝麻,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开。旁边是一小碟杏仁酥,离得近了,便能闻到杏仁的香味和一股清甜味。
墨挽歌顺势坐在檐廊下的廊道上,隔着帕子就捏了一块红糖凉糕,慢慢吃起来。
红霞把两碟点心放在旁边,笑眯眯地和玉盏玩笑,说着是否要去沏茶。
“这会子,要是有盏东至红茶就更好了。”墨挽歌听着,同意地点点头,一时间颇为惬意。
玉盏笑了,于是就去沏了盏东至红茶来。
念青早些时候就得了吩咐,十日前就叫人赶一身正红色的太子妃宫服,是以墨挽歌明日要用的。她今日事多,掌灯时分才得空,记着宫服的时,于是趁着夜色,亲自跑了趟尚衣局。
“太子妃!”念青远远看到正殿门口那人,咧嘴笑着快步走过来,“太子妃,御花园的池子里送来一些南边送来的红鲤鱼,不然趁着夜色过去赏一赏,想来别有一番风味。”
墨挽歌眸光一亮,有些心动。
“奴婢觉得不妥,已经天黑了,出行到底不便。”玉盏在旁边说道,“不如明日得了空,再到御花园走走。今日月明风清,想来明日是个晴天。”
于是墨挽歌就歇了趁夜色去赏鱼的念头,又吃了两块杏仁酥。她正要去拿第三块杏仁酥的时候,红霞笑眯眯地,将杏仁酥从她手下移走,放了红糖凉糕在她手边,“太子妃不能吃太多杏仁酥,不容易克化。”
墨挽歌抿了抿嘴,贪嘴地再吃了块红糖凉糕,目光却一直落在被拿远了的杏仁酥上边。
红霞看得好笑,打了包票道:“奴婢过几日再做一次杏仁酥,不过太子妃还是不能多吃。”
墨挽歌不置可否地扁扁嘴,转身捧了茶,喝了两口,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
天微熹时,郭燕端就被宫女唤起来了。
她还恍惚着,下意识翻个身要继续睡,手下碰到暖暖的东西,她愣住了。勉强睁开眼,才发现手下抓着枕边人的肩膀。缓了好一会,郭燕端才坐起来,任由宫女服侍着洗漱罢。
如意殿的寝殿比较大,于是在中间隔了一层。最基本的床榻是在内室,而梳妆台是置于外间的。从内室起来之后,郭燕端就趿了鞋走出去。
坐在梳妆台前,郭燕端还板着一张脸。昨夜晚睡,今日又得早起,真是折磨人。不过转念一想,待会可是要去拜见皇上皇后的,可得认真对待,于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盘算着待会拜见时要说什么敬词。
宫女替她梳了个朝天髻,看着放在梳妆台上的一匣子首饰看得眼花缭乱,她从中选了一支嵌着米粒大小珍珠的芙蓉步摇,正要别到发上,就被郭燕端阻止了。
“这一支步摇未免太过简陋了,本宫如今是太子侧妃,这般简陋,你叫人如何看本宫?”郭燕端斥道,说着拉了旁边的妆匣,里头是两套门面,指着其中一套如意金镶珠宝蝴蝶门面,“给本宫戴上这一套。本宫虽是新妇,可也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宫女慌忙应了一句,道了句“奴婢不敢”,便伶俐地将门面取出来,一件一件地给戴上去。
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愈发精致,郭燕端就好心情地扬起嘴角,抬手抚摸从自己发上垂下来的金步摇缀子,低声道:“本宫瞧你倒是手巧,以后你便负责本宫的发式吧。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欣喜若狂,一瞬间连眉眼也染了笑意,屈膝行礼道:“奴婢贱命宁白。”
“宁白……”这名字在郭燕端嘴里过了一遍,她笑了声,抬手将方才她拒绝过的那支珍珠芙蓉步摇挑起来,随意道:“宁白,本宫瞧你机灵,这步摇就赏你了。”
宁白诚惶诚恐,举起双手接过那支步摇,跪在地上谢礼。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宫女才提醒了一句,由侧妃郭燕端去唤醒太子。
被叫起来的赵元休睡眼惺忪,手撑着坐起来,背倚在榻边。眸光落在面前的人影上,好一会才看清人是他的新妃,于是长臂一伸,将已经梳妆完毕的侧妃搂在怀里。男子方起来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又有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更加的惑人:“侧妃,昨夜睡得可好?”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在内室的几个宫女都颇有眼色,齐齐垂下眼帘,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缝里。
“有殿下在,臣妾自然睡得好。”郭燕端娇羞地垂下脸,夫妻二人离得近了,她都能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如此说来,本宫倒是有安神香的效用了。”赵元休的笑容加深,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可惜郭燕端垂着脸,并未看到他的目光。
“臣妾可没有将殿下比作安神香的意思。”郭燕端抬起头来,笑着故意道。
赵元休看着她的脸,眸子温和得仿佛初升的太阳。
迎着对方的温柔,郭燕端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潭,可又觉得这个泥潭之下就是人人向往的天堂。燕子略过池塘或许不知,可是池塘又因此荡出了圈圈涟漪而久久不能平静,怦然心动,情之初始不过如此。
两人相视无言,双方的眸子里只装着对方。时间或许只过了几息,又或许过了许久……
还是赵元休噙着的笑意愈浓,这个变化使得郭燕端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失措地起身。
“臣妾……臣妾服侍殿下起身。”郭燕端匆忙直起身子。
赵元休颔首,自己就从床榻上起来,趿了鞋站在郭燕端不远处。
郭燕端的陪嫁丫鬟名为琦玉,今十四。琦玉一向是个眼色好的,见此,就将给太子备好的衣裳呈到郭燕端手边。
郭燕端动作温柔地将衣裳拿起来,款款走至赵元休身前,不疾不徐地给他穿上衣裳。她的动作有意放慢了,系纽子的时候,且分神抬头望向赵元休。
赵元休也垂眸正看着她。
新婚燕尔,一个眼神对视都是甜蜜蜜的。
郭燕端只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赵元休在穿戴的时候,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在她要退开的时候,故意往前凑在她的耳边,低低夸赞了一句:“端儿,你今日打扮的可真是华丽。”